为了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粪金和牛角,赵佗忍了。
他脸色阴郁的参加了柏暑准备的接风宴。
宴饮上,不仅有官吏,有豪强,还有本地的商贾。
赵佗喝了几杯酒,心中很恼火。
这些低贱的商贾,也配坐在这里?
赵佗扭头看了看柏暑,心想:高山县的县令,真是自甘堕落啊,居然与商贾为伍。
而柏暑见赵佗看过来,立刻友善的笑了笑,然后举杯遥祝。
赵佗也只能勉强挤出来一丝笑意,把酒喝掉了。
酒席间,这些人倒还算客气。毕竟赵佗是从咸阳城中来的。
在场的宾客聊来聊去,最后话题又到了谪仙身上。
对此赵佗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在他看来,这个高山县的人都已经对谪仙两个字着魔了。
把县名改成谪仙,在大路中央放置槐谷子半身像,鼓励百姓从事和槐谷子有关的事……
赵佗叹了口气:真想甩袖子走啊。
算了,算了,再忍忍吧。买粮已经结束了,部将大概正在布置杀死粪金和牛角。
再等上一两个时辰就好了。快了,快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商贾忽然举着酒杯站起来,要给赵佗敬酒。
赵佗差点把酒壶摔在他脸上:给我敬酒?你也配?
但是他忍住了。
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会了。
于是赵佗喝了一口酒。
商贾却得寸进尺的问道:“将军乃咸阳人,见闻自然比我们要广的多了。不知道将军有没有见过谪仙?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谪仙的风采?”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赵佗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些人,好像都是为了听这些东西而来的。
赵佗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他再也按耐不住了,阴阳怪气的说道:“谪仙么,本将自然是知道的。”
高山县的人顿时来了兴趣,个个一脸崇拜的看着赵佗:“将军果然认识谪仙,真是令人羡慕啊。”
柏暑更是一脸激动的说道:“听闻谪仙身怀仙术,可以呼风唤雨,吞云吐雾,不知道将军有没有见过啊。”
赵佗呵呵冷笑了一声:“吞云吐雾,本将倒没有见过。不过谪仙敛财,本将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赵佗本以为说了这话之后,在场的人会脸红脖子粗,敢怒不敢言,从此消停下去。
谁知道那些人都来了兴趣,极为兴奋的对赵佗说道:“敛财好啊,本县贫弱,要的就是敛财致富啊。将军,快给我们讲讲吧。若我们能学到一二成,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佗:“……”
这些人都魔怔了不成?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一杯所谓的仙酒,十万钱一杯。一个馒头,能卖到五百钱。凡是进商君别院的人,都要先交十万钱。”
“唉,当初陛下将商君别院赐给他的时候。那不过是一座废弃已久的荒宅罢了。现在呢?里面堆积了金山银山。可见谪仙敛财的手段之高啊。”
高山县的人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十分感慨的说道:“谪仙如此宽厚仁义,真是令人敬佩啊。”
赵佗:???
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莫非是我听错了?宽厚?仁义?槐谷子?
柏暑说道:“仙酒、馒头,哪一样不是天上之物?卖的这么便宜,实在是委屈谪仙了。”
那些商贾说道:“是啊,谪仙的住所,想必是仙气缭绕吧?只要交十万钱,不论士农工商,都可以进去?那可真是太平易近人了。”
很多人都连连点头:“谪仙,真乃吾等之表率也。”
赵佗有点郁闷,感觉跟这些人简直没有办法交流。
偏偏柏暑还一脸感兴趣的问:“还有吗?将军,最近谪仙又做什么了?”
赵佗有点无语:我刚刚从南越回来,我怎么知道谪仙做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确定从赵佗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之后,众人就很失望的放过他了。
不过柏暑还是嘱咐说:“请将军回到咸阳城之后,向各位大人说一说我们谪仙县,或许有哪位大人一时兴起,带着家人来游玩一番,那样的话,便是本县百姓的恩人了。”
赵佗很敷衍的嗯了一声。他心里却在想:咸阳城的权贵,会来逛槐谷子的故乡?简直是可笑至极。诸位大人,谁提起槐谷子来不是痛骂不已?你想邀请权贵来玩,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半个时辰之后,宴饮进行的差不多了。柏暑热情的带着赵佗,要给他安排住处。
赵佗看了看时辰,感觉差不多了。
时辰,确实快到了。
粪金和牛角正睡在马厩之中,为了避免他们两个乱叫乱壤,他们的嘴巴里面都塞着东西。
粪金已经睡熟了,而且睡得很香。
牛角则睁着眼睛,根本无法入眠。
他看着粪金,有点羡慕,有点嫉妒,还有点纳闷:这臭烘烘的马厩,到处都是马粪。这家伙倒睡的很熟,舒服的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他怎么做到的?
牛角叹了口气,他在心里大概算了一下,估计快到咸阳城了。
按照他的猜测,赵佗不会活着让他回到咸阳的。也就是说,他的死期到了。
有什么办法能够脱身吗?牛角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出来。
唯一能活命的可能,就是在沛县喊的那一嗓子了。当时路边很有几个人。但是有人肯帮忙报信吗?
牛角思索良久,最后很悲观的摇了摇头。
想要去咸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首先要有验传,要有本地长官开具的文书。
普通的黔首倒是想去报信,他们穷疯了,遇见这样的好事,无论真假都想试一试。但是他们没有能力获得文书,只能一辈子困在一个小地方。
至于有能力开具文书的富人,他们却不想冒险。有了身家,有了亲族,会分外谨慎。
谁会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人,随便吼了一嗓子就千里迢迢的去咸阳报信呢?万一惹火上身,自己辛苦了大半辈子,积攒的财富不就全完了吗?
牛角想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算了,死就死吧。自己本来是个要饿死的穷苦人。遇见了谪仙,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什么好东西都吃过了。这一辈子,也算是满足了。
忽然,牛角想起一个传说来。传说中,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默念谪仙的名字,便可以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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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传说,商君别院的匠户是不信的。毕竟他们与李水朝夕相处。他们敬佩的是李水的才华和为人,倒不会像那些无知的黔首一样,肆意神话谪仙。
但是有很多人言之凿凿,说向谪仙求救很管用。
会稽王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这是真的。当初他们被反贼围在越王山上,全赖默念谪仙的名号得救。
徐福也信誓旦旦的说这是真的。当初水手们在大风浪中,全赖向谪仙祈祷而挺过去。
这两个人,都是很有身份的人,总不至于撒谎吧?
牛角将信将疑,开始默默的念叨:“请谪仙救命,请谪仙救命,请谪仙救命……”
刚念了几个呼吸,就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鬼鬼祟祟的向这边来了。
牛角的心脏砰砰跳:“不会如此灵验吧?”
但是那脚步声分明已经停在自己面前了。
牛角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聋陶。
聋陶本没有名字。
他是陶县人。此人面对上官的时候,无比谄媚,恨不得跪着跟人说话。但是面对新入伍的兵丁,或者年纪比他小的士卒。他就摆起架子来了。
有时候新兵问他话,他干脆两眼上翻,装作没听见。
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聋陶——聋了的陶县人。
这几天,牛角和粪金被聋陶折腾的不轻。
说起来,在南越的时候,聋陶曾经生病,全赖粪金照顾,这才缓了过来。
粪金没有出事的时候,聋陶对粪金倒也客气。但是粪金被赵佗针对之后,聋陶就变了脸了。
负责拷打牛角和粪金的十个人中,就有聋陶。而这个聋陶又是十个人当中手最黑的。
打起人来,不留半点余地。往往为了把牛角和粪金打个半死,他自己也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差点累死。
曾经夜深人静的时候,聋陶也在粪金和牛角面前表明心迹:“人生在世,谁也不想做一辈子穷苦人。”
“现在好容易有了个能得到将军赏识的机会,我也不想浪费。所以两位也不要怪我,我折磨你们,也不是和你们有仇,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农夫除草,渔夫打渔,与我其实是一样的。”
聋陶说的坦坦荡荡,牛角感觉自己差点被他给洗脑了。
现在聋陶又来了,牛角立刻就明白了,这家伙又是来折磨人的。
三更半夜,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也没人知道啊,也传不到赵佗耳朵里面啊。他何苦来费这个劲?好好睡觉不舒服吗?
牛角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生无可恋的说:“打吧,打完了好睡觉。”
结果聋陶没有打他,反而把他的绳子解开了。
牛角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聋陶:难道谪仙显灵了?
聋陶低声说道:“往日我打你们,是为了掩人耳目。粪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牛角眼睛瞪得老大,一时间有点懵了。
聋陶接着说道:“在城外行军的时候,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进了高山县,军士们吃了一顿饱饭,喝了点酒,不用再露宿荒野了。而且周围有城池,也不用担心歹人出没。”
“故而每个人都放松了警惕,你们今夜逃走,最合适不过了,快随我来吧。”
牛角连忙解开了粪金的绳子,把他摇醒了。
聋陶在前面带路,牛角和粪金跟在后面。
结果这三个人刚刚走到街上,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那两个反贼逃了。”
紧接着,不远处竖起一支支火把来,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汇聚过来。
牛角紧张不已,看向聋陶。
聋陶摆了摆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他指了指附近的一座院子:“先逃到那边去吧,那里没有人。躲过这一阵风声再走。”
随后,聋陶带着牛角和粪金翻墙进去了。
他们前脚进去,赵佗的人后脚就把这院子给围住了。
这些人,都是赵佗的亲兵。不会走漏风声。
至于大队人马,则全部被安排在了外围。他们不知道这宅子附近是什么情况,只能根据赵佗亲兵的喊声来判断。
赵佗的亲兵不断大喊:“反贼劫持了百姓。反贼劫持了百姓。”
还有人在喊:“牛角、粪金,你们立刻交出百姓,出来投降,否则的话,格杀勿论。”
粪金慌了,对牛角说道:“这里不是废宅吗?哪来的百姓?”
牛角也有点懵,对聋陶说道:“陶兄,我们……嗯?陶兄呢?”
聋陶不见了。
牛角顿时反应过来了:中计了。
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做梦总梦见自己被赵佗给杀了。
看来,赵佗终于打算动手了,就是现在。
牛角正在想办法的时候,外面扔进来了几支火把,然后有人喊道:“反贼要放火,反贼要放火,不要让他们趁乱走了。”
牛角和粪金手忙脚乱的灭火,但是有几支火把掉在了草垛上,引燃了窗户,火光越来越大。
忽然,房门打开,有一个妇人,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带着两个小丫鬟,狼狈的从满是浓烟的屋子里面逃了出来。
这几个人看见牛角和粪金之后,顿时全身发抖,瑟缩在墙角,一副乞命的意思。
那妇人对一个小丫鬟耳语了一句。
小丫鬟大着胆子,贴着墙绕过了牛角,想要开门。
结果大门刚刚打开了一条缝,就有冷箭射过来:“反贼要逃跑,不要走了反贼。”
小丫鬟绝望的关上门,又退回到了那妇人身边。
牛角看了她们一眼,叹了口气说:“你们莫怕,我们是商君别院的人,不会害人。今日只是被奸人陷害了而已。”
那妇人忽然眼睛一热,紧接着又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你是谪仙的人?”
牛角点了点头。
妇人犹豫了一下:“外面的人,说你是反贼。”
牛角苦笑了一声:“是不是反贼,很容易验证。”
他扯着嗓子向外面大喊:“院中有妇孺,我等情愿投降。”
外面的亲兵忽然大喊:“反贼诈降,反贼诈降。”然后继续向里面投掷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