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川闭上眼,像是有点不耐烦的说:“这事儿我跟那几个警察说过了,我只记得和媳妇去了那家饭馆,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
“点了啥,喝了啥,吃饭时说过啥,都不记得了?”
余川睁开眼,痛苦的说:“不记得了。”
“那就是说你记得你和你媳妇儿是因为啥去的这家饭馆吃饭?”
“我们俩都不太会做饭,下班赶上都不加班了,就会找个地方吃完回去,或者回家点外卖。”
“你们俩都喜欢喝两口?”
“也不是,我俩都不太能喝,喝一点就上脸,我也不知道那晚为啥会喝酒,我想,我当时是觉得没喝多少,开车没问题……”
“你系安全带是一下子就插进去了,还是对了半天才插进去的?”
“啊?我,我不记得了。”
“是这样,你一定要努力回忆,这对你的病情有很大的帮助,首先,在以往交通意外的经验中,如果有人失去记忆,大多也是失去发生意外前后那一段记忆,也就是说,可能是脑部受到撞击导致暂时性失忆,又或者伤势比较严重,忘的比较彻底,其次,喝酒断片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使得短时记忆无法转化成长时记忆,让人觉得好像只记得某几个画面,却不能连贯起来,而你既不符合伤后的暂时性失忆,也不符合酒后的断片,我觉得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自己不愿意想起来,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余川张着嘴,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频频点头。
唐应凯又说:“这也算是心理应激反应吧,需要治疗。”
余川痛苦的继续点头。
“可问题又来了,按理说你最不愿意想起的应该是酒后上车开车,你应该自责为啥没有叫代驾,可你是连吃饭这件事都忘了,这个有点说不通,但你别担心,如果是你自己不愿意回忆起来,是有办法解决的,只需要一个‘钩子’,用这个‘钩子’勾出你的记忆,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提取刺激’,如果真是你自己不愿意想起来,那就是虚假失忆……”
“不是……”
“我只是在说心理学上的术语,你不用激动。目前分析,你的症状好像跟哪个都对不上,我是觉得有必要把我老师请来,一起分析研究一下,警方需要的证词,我也会据实写,确实哪个都不沾边。”
“不是,你,你不能这么说,刚才你还说我经历这么大的打击,是吧?记不起来一些事情很正常嘛。”
“后半句可不是我说的,我说的是应激反应中的暂时性失忆,大部分都是忘记了出事那一瞬间的事,你的脑部并没有受到撞击,气囊有效的保护了你的脖子和头部,可你这种事故前面的事也忘了,而且忘得分界线很明确,还不是碎片化的遗忘,很少遇到。”
余川忙说:“很少遇到也不是没有,对吧?”
“你不就是一例?所以我老师肯定是要来的可能还会带着他的学生,需要对你做跟踪检查。”
“啥意思?”
“就是一直看着你,看你啥时候能回忆起一些事……”
“一直?!”余川有些激动的抬起头。
“哦,一直不是永远,你恢复了,我们自然会离开,按照常理你应该很快能想起来。”
“不是,我记不记得起来那是我的私事,你们凭啥跟着我?”
唐应凯语重心长的说:“你别急,我相信你也很想知道意外发生前都发生了啥……”
“我不想知道!人已经死了,我也这样了,你们有没有点人性?”余川激动的面色潮红。
“正因为我们有人性,才要这么做!你不要低估精神类的疾病,身体上的病痛需要药物治疗,精神类的也一样,等老师来了,会给你开药,你服药后的状况,我们必须随时能知道,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精神类的药品,副作用比较大,我们也是为了对你负责……”
“我不吃,我不治,我没病!”
“这不是你说你没病就没病的,我刚才说了,你这种失忆很少见,尤其是分界线明确这一点,咋就能吃饭前的事还记得,到了饭馆就忘了呢?按理说,应该还有一些碎片记忆,比如在饭馆用饭的时候说了啥,或者你在饭馆看到了啥,又或者说你在饭馆就已经受到了某种打击,我们总要找到你暂时失忆的根源,再有,你啥时能想起来?用啥方式能想起来?几天还是几周?”
余川张着嘴看着唐应凯。
唐应凯又说:“你放心,我们都是专业的,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可以用钩子,就是提取刺激,通常都比较有效,呃……你好像不太高兴?通常病患知道有办法医治都是很高兴,你……为啥不高兴?”
余川重新躺好,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是不高兴,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是真不愿意想起最后的那些事,就让它在我记忆里消失吧。”
余川闭着眼,皱着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不免让人心生同情。
唐应凯点了点头,严肃的说:“你有一个误区,你不愿意面对的是酒后没有请代驾,而不是晚上一起吃了饭,你可以遗忘酒后的事,却不该忘了醉酒之前的事,这在我们看来就不同寻常了……”
“我也不是全都忘了,只不过,只不过不愿意说,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我就,我就特别难受。”
“你们俩那晚咋就想起来喝酒了呢?”唐应凯像是随后一问。
“她公司要裁员,她听说有她,心情不好,就想喝点。”余川睁开眼睛,目视着床尾,轻声说道。
“有时候不迷信不行,一步步的像是有只大手在后面推着走一样,可是,她喝两口能理解,你还得开车,咋也喝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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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虽然稳定,但工资不高,她要是失业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就喝了几杯。”
“你俩喝了有一瓶吗?”
“不记得了,反正是没少喝。”余川躲开唐应凯的目光。
“她喝完应该醉的比你厉害吧?要不然肯定会提醒你叫代驾,女人在这方面一般都很细心。”
“是!说到底还是怨我,喝了几杯就忘了叫代驾的事,觉得自己能开回去。”
“喝多了嘛,酒精对神经的作用还是很大的,你当时肯定是想不了那么多。”
余川扭头看向唐应凯,说:“谢谢你的理解。”
唐应凯摆了摆手说:“这是人之常情,你们喝的是白酒吧?”
余川扭过头,重新看向床尾,说:“不记得了。”
“所以我说嘛,你还是得治一治,酒属于刺激性的东西,在大脑没有受到伤害的情况下,你应该能记住喝了啥,啤的白的红的,味道也不一样啊,你就算暂时性失忆,但感知记忆应该还在,酒的滋味你该记得才对,可你忘了,这个也是少见的。”
余川肉眼可见的浑身紧绷起来。
“别紧张,我们需要经验,你需要治疗,相信我,我们能治好你。”
“真没必要!”余川又激动了起来。
“你可不要小看心理疾病……”
“我没有病!你们能不能体谅下我现下的心情?”余川扭头怒视唐应凯问。
“当然,如果不是体谅你的心情,我说的可能更直白,其实就两种选择,你不记得喝了白酒还是啤酒……你别告诉我那家苍蝇馆还有红酒?”
余川不耐烦又带着怒气说:“是啤酒,可以了吗?”
“你既然记得,为啥不说呢?”
“都跟你说了,我不愿意想起这些,可以吗?”
“哦,可问题又来了,你知道警方在怀疑这场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对吧?你应该尽量实话实说洗脱你的嫌疑才对,咋还瞒着呢?”
“凭啥怀疑我?我都这样了!我不愿意说,我有权利不说!”余川上半身差不多都离开了病床。
“你控制好情绪,我是想帮你的。”唐应凯起身,扶着余川躺好:“首先你要确认今天跟我说的话都是实话,这对你的病情至关重要,你如果是因为不想医治,说了谎话,你知道警方会查的,到时你再说跟我说的只是为了搪塞我,全是谎话,你根本就不记得了,那你的病情恐怕就不是我现在想得这么轻,会很麻烦,后续你一定要配合治疗才行。”
余川明显紧张了起来。
唐应凯趁热打铁说:“到时需要你从这里去我们那里。”
“哪里?”
“也是医院,别怕!”
“我不去!我今天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你想的那些毛病。”
“可你有症状啊,我说了你这种分界线很明确的失忆很少见,一般都会有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在脑子里,你的脑子在没有被猛烈撞击的情况下,阶段性失忆的这么彻底,太少见了,可以说完全不符合我们以往的经验,你说我们咋会不想好好研究一下?要不然我只能对警方说……你是装的。”
唐应凯坏笑着看着余川。
“你,我,我痛苦你懂不懂?我不愿意想起来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余川近乎哀求的说。
“那你的记忆应该停留在认识你老婆之前,现在有点,当不当正不正的,尤其是已经过去几天了,你自己也说好多了,咋会一点想不起来呢?现在警方确实在怀疑,你更应该努力配合,尽量想起一些碎片来证明你的清白,比如喝了多少瓶啤酒?离开饭馆的时候谁结的账?走到车子前有没有摔跤?当时有没有人看到?有没有人爱管闲事的扶过你们,劝过你们?又或者建议你们找朋友来接?”
余川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前胸的起伏肉眼可见,他张着嘴看着唐应凯,想硬气的说‘我就是不记得了’可这招对警察好用,对一个心理学专家,还是一个想要研究他的心理学专家,他不敢。
“哪怕找到一个证人看到你们当时醉酒了,不仅警方会消除对你的怀疑,你说的这些在我这里也能成立,多好的事,你咋就想不出谁能证明你当晚醉酒了呢?饭馆又不是只对你们俩开,肯定有别的人在。”
余川更慌了,他觉得唐应凯这不是在对他进行心理疏导,而是在告诉他,警方可以查到些什么。
余川捂着自己的胸口说:“我有点难受,下次再聊吧。”
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可余川刚说完,病房门被推开,秦队带着谢勇和武强走进来,谢勇上前一步说:“根据你说的案发当晚你们喝的是啤酒,饭馆那边反馈的信息是那晚每桌没有超过两瓶的啤酒的单子,你们俩喝了两瓶啤酒就都醉了?”
余川惊愕的看了看谢勇,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唐应凯,像是在犹豫是选择跟唐应凯接受心理治疗,还是选择继续跟警方周旋。
余川在一开始见到唐应凯的时候,是有戒备心的,可聊着聊着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被唐应凯牵着鼻子走了,而且,一开始他也疑心病房里有监听设备,可惜,聊着聊着就忘了。
更让余川想不到的是,警方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时间,没等唐应凯离开直接就进来了。
怎么办?
余川想了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