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果,必究其因。
赵煦不是昏庸之主,有些事情发生了,是必然要知道前因后果的。
楚王赵颢上疏复新法,与他以往的立场和言行完全相反,如此反常的表现,赵煦怎么可能不查个明白?
亲政之后,赵煦有心复开新法,而且确实有心拿楚王赵颢开刀。
欲复新法,首先要震慑朝中的旧党势力,如果直接拿旧党朝臣开刀,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旧党的激烈反弹。
如果拿宗亲开刀,负面影响便能减到最低,同时也能试探旧党的反应。
天家无亲情,在此之前,赵煦对楚王一脉也没什么好感,拿楚王开刀毫无心理压力。
有趣的是,楚王世子横空出世,逼着楚王改变立场,暗中迎合了赵煦的意图。
现在赵煦已没了针对楚王的心思,反而对赵孝骞这位堂弟感兴趣了。
在此之前,赵孝骞这个人在汴京可谓是籍籍无名,莫说正常出行,就连皇室宗亲重大的典仪场合都甚少出现。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成精了?
赵煦想不通,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问题,当面问赵孝骞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想不通的问题暂时不想,赵煦现在思考的是朝堂天下这盘大棋。
朝中参劾赵颢的奏疏越来越多了,每天中书门下都堂的奏疏都堆成山,几位宰相都不好意思往禁宫里送,太多了,怕赵煦累死。
参劾太多,赵煦总是不表态也不是办法,官家不能一直装聋作哑下去。
思索许久,赵煦忽然道:“着中书拟旨,楚王赵颢加太师,楚王世子赵孝骞领端州刺史,兼上轻车都尉。”
郑春和躬身领旨,退下。
…………
旨意来得突然,楚王府父子俩都有些猝不及防。
这两日赵颢忙得脚不着地,赵孝骞独创的新制盐法让赵颢找到了发家致富的新门路,喜不自胜,上蹿下跳。
楚王府在汴京城外有田产,毕竟是天子脚下,赵颢不敢置办太多,但开几个土作坊足够了。
赵孝骞打造的制盐装置,被赵颢另找铁匠打造了二十多套,送往城外田庄,雇请了当地农夫做工,两日内便提纯了数百斤雪盐。
“雪盐”是赵颢取的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赵孝骞颇有微词,认为知识产权很重要,应该叫“赵孝骞牌雪盐”,向来宠爱儿子的赵颢难得一见地拒绝了。
脸皮足够厚的赵颢都觉得,这么叫未免太不要脸了。
数百斤提纯的雪盐送进楚王府,赵颢立马当礼物送人了。
受了上次的教训,赵颢这回不敢跟朝臣来往,送的都是一些皇室宗亲,包括宗正寺卿赵宗晟等。
赵颢正送得不亦乐乎之时,宫里来人宣旨,王府下人通报时,赵颢被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
尤其是最近忙着送盐,而盐这东西殊为敏感,属于官方管制货物,赵颢没跟盐铁司通报便私自送盐,听说宫里来人宣旨,赵颢愈发心虚。
直到听说是加恩封官的旨意,赵颢这才松了口气,腰杆都挺直了。
本王与官家已是政治盟友,怕啥?心虚啥?
吩咐下人叫来赵孝骞,父子俩在王府前庭恭迎旨意。
赵孝骞被叫来时满头雾水,官家给楚王府加恩,关我啥事?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是我爹干的呀。
摆香案,列仪仗,父子俩跪在香案前,中书舍人展开圣旨念得抑扬顿挫,赵孝骞一个字都没听懂,偷偷观察赵颢的表情,见他面露喜色,想必这道圣旨应该不差。
领了圣旨,父子俩送走中书舍人,赵颢展开圣旨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笑道:“不错不错,为父我又被加了‘太师’,吾儿也封了官职,端州刺史兼上轻车都尉,正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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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孝骞吃了一惊:“端州刺史?孩儿莫非要去端州上任?”
赵颢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没见官职前有個‘领’字吗?意思就是,领个端州刺史的官衔,但不掌实权,嗯,上轻车都尉也是一样,不掌实权,是个勋官。”
说着赵颢忽然眯起了眼睛,低声道:“官家给咱们父子加恩封官,是做给旧党看的。”
“满朝文武皆参劾为父,而官家不但不处置我,反而给咱楚王府加恩封官,这其实是警告旧党朝臣,也让他们心里做好准备,要变天了,新党要来了,呵呵。”
赵孝骞恍然。
原来只是虚衔,挂个官名而已,说是端州刺史,你去端州转一圈,除了刺史的待遇和排场外,基本什么权力都掌握不了。
还好还好,不去端州上任就好。
至于新旧党之争,赵孝骞并不关心,自己也没资格跟朝堂老狐狸们玩心眼。
赵孝骞此生已立志,只愿做个踏踏实实的啃老族,就留在赵颢的身边,哪儿也不想去。
把赵颢啃到寿终正寝,自己再继承他的遗产,继续做一个不事生产的社会寄生虫。
这才是一个世子该干的事啊。
此志甚伟!
赵孝骞瞬间对这道圣旨没了兴趣:“父王,咱们还是研究一下赚钱的事吧。”
对官家加恩太师的圣旨,赵颢心中也没泛起太大的波澜,反正都是没实权的虚职,加多少虚衔都只是锦上添花。
儿子的新式制盐法才是雪中送炭,赵颢可指望它来缓解王府财政危机呢。
于是赵颢顿时来了精神,父子俩一丘之貉,一拍即合。
“来来,咱父子好好聊聊。”
为了把雪盐的局面打开,这两日赵颢卯足了劲。
当然,他没打算把事业做大,雪盐这东西太好了,反倒不适合大众消费。
在赵颢的规划里,雪盐属于奢侈品,普通百姓是消费不起的。
宣旨的舍人中午离开楚王府,下午就有客人登门。
客人不少,以濮王赵宗晟为首,还有几位同样姓赵的宗亲,基本都是郡王和国公。
众人打的旗号自然是恭喜赵颢加封太师,以及赵孝骞封官。
大家都姓赵,算是一家人,登门也没送什么重礼,几个小檀木盒子不知装的啥。
濮王赵宗晟心情不错,进门便哈哈大笑,赵颢加封太师他只是随口恭喜了几句,但对赵孝骞,赵宗晟却大加赞赏。
楚王最近算是汴京城里的红人,早就上了京师热搜榜。
黑红也是红,被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参劾,靠的也是本事。
就凭赵颢如此头铁,敢捅旧党的马蜂窝,宗亲们便不得不写个“服”字。
宾主互相吹捧客套后,赵颢恭敬地请濮王和宗亲们入银安殿奉茶。
刚入殿内坐下,赵宗晟便左右张望:“楚王,子安何在?今日老夫登门,可是特意来看他的。”
赵宗晟是赵颢的叔叔辈,同时还是宗正寺卿,赵颢哪敢得罪,万一以后倒霉又落到宗正寺手里了呢。
于是赵颢急忙命人叫了赵孝骞出来见客。
很快,王府下人一脸忐忑加心虚地出现在银安殿外,转告世子的话。
世子最近忧思家国,心力交瘁,病倒了,故而无法见客。
殿内宾主皆愕然。
情怀……如此伟大的吗?
赵颢呆怔片刻,立马扔下宾客,跳起来往后院飞奔,肉球般的体态竟跑出身轻如燕之姿。
“我滴好大儿,你可不要吓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