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辰自然不会讲要找什么人,只转移话题道:“你为了报仇,便要杀这么多人吗?”这也正是洪辰内心的困惑。
从先前杨易的话来看,他本人也清楚杀掉那些人以后,会给更多的人带来更深的不幸,被他所杀的人中,大多也不是当年害死他妻子的凶手,许多人都属无辜。但他还是执意做了,直到现在也未有一丝悔意。
杨易却未正面回应:“如果你把人比作另外的东西,你会比作什么。”
洪辰有些不解:“另外的东西?一定要我比作的话,最像人的应该是猴子。我在荒州时见过一些猴子,被人拴着绳子玩杂耍,有些会和人一样舞刀弄棒的,还有的甚至会做算术题,有趣极了。”
“呵,呵呵。”杨易轻笑了几声,摇着头道,“我认为,人和花一样。”
“花?”
“是,人如同花。人的死,就像花的凋谢。我妻子的花在十年前就已经凋谢了,但我迟迟没有。”杨易的话,仍是说着说着就跳脱,让洪辰听得半懂不懂,“被三阳楼关押起的日子,我也饱受摧残,就像被放到狂风骤雨里的花,但对我妻子的爱,却在那时绽放得更为剧烈。每一天,我都在用我自己的血,来淬炼伤人的锋刃。我要用这鲜血铸造出的剑,向着世间讨回公道。”
杨易将锈剑放到了桌上。
洪辰凝视着那把锈剑,这才发现,剑上的红色,并不是锈迹。
而是一朵朵花,一朵朵褐红的,残败的,枯萎的,被干涸的鲜血所凝结成的花。
“好剑。”
洪辰见过许多把剑,不乏绝世的神兵。
但这把剑不输给其他一把剑。
倒不是它有多锋利,也不是饮过多少血带来了什么煞气,而是清晰明显地传递出一种气质。
像它的主人一样,绝望,要把一切都拖入毁灭的气质。
“相传许多年前越国有一位名剑客,他的剑每杀一人,上面就会多一朵鲜红的梅花。饮血生花,那把剑应该很美。但我的剑完全不一样。这把剑上的每一朵残花,都来自我自己的血。它就和我的身躯一样丑陋。”
杨易说到这里,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袒露出自己的胸腹与臂膊。
只见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有交错着或粗或细,或深或浅的疤痕。
“这是我给自己种下的花。”杨易又将衣服穿上系好,慢慢地说,“你应当能明白我的决心。”
洪辰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个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人,那对其他人再狠也不出意外。
洪辰仍是无法完全理解杨易的想法,但已知道,杨易仍不放弃杀光三阳楼的人。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他。
但要现在杀了他吗?
洪辰也不想。
“我认为,你杀的人够多了。”洪辰再度劝道,“三阳楼已经为他们从前的错,付出了远超出以前的代价。你还不知足吗?”
杨易嘴角勾出诡异的笑:“知足?当然不。我烧毁再多的花,我妻子的那朵花也再也不会回来。”
“你这话自相矛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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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矛盾。我希望三阳楼不再有春天。一花凋零,此山无春。这是我发的誓,我要让誓言成真。”
洪辰张大了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狠得多。”
“谁让这座山对我太狠。”杨易语气重归于平淡,“我这朵恶毒的花,完全是它栽培出的。”
这时候,门外熙熙攘攘起来。
许多人在吵闹着什么,洪辰仔细一听,无非是三阳楼略收残局之后,那些不甘心的人,又来向着杨易索命来了,血债血偿,碎尸万段都不解恨之类。其中有一些言语还是攻击自己的,洪辰听了只苦涩摇头——又意外掺和到了不得的事情里来了。
吵嚷暂息,一道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褚片山的声音:“红盟主,你们在里面吗?”
“在。”
洪辰回答。
门随即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褚片山,那个漂亮的女人,几个看上去武功不错的家伙,在他们后面还有着乌泱泱数不清多少人。那白发老人竟也在当中,之前受了很重的伤,但此刻换了一身衣服,还能硬挺地站在那里。
“红盟主,我们经过了商议,决定要抓住此人。”褚片山语气中,颇有威胁意味,“希望红盟主不要再插手了,不然很容易被人与杀人狂魔说成一伙。这可和被人称为夺兵怪侠毫不一样,希望你能拎清楚。”
洪辰起身笑道:“看来,褚楼主这段时间,把我调查了一番。”
褚片山道:“谈不上调查。不过前段时间,已有小道消息流出,说你是北海昆仑宗的弟子,甚至与云墨派的剑皇交过手。虽然你武功甚高,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既同属天下名门正派,你也不想让门派因你染上污名吧。”
洪辰问:“如果我不是北海昆仑宗的弟子,只是寻常游侠,或者干脆就是什么魔教的人,和这位杨易一样杀人不眨眼,你今日又会如何?”
褚片山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了一柄寒光冷冽的剑:“请让开。”
那个漂亮女人劝道:“师哥,还是不要向红盟主亮剑,他到底与此事无关。”
其余几名三阳楼高手登时反对道:“师妹,你怕了这红茶不成?”“这红茶从插手争斗时就已变成我们的敌人了,向他亮剑又何妨。”“连师父都被伤成那样,你更是死了十几名弟子,你这还能忍吗?”
漂亮女人蹙眉说:“可你们别忘了,是他救下师父的。当时你们又在什么地方?”
高手们顿时吞声不语。那时他们纷纷抵挡不住杨易的进攻,无奈请出隐居后山的师父,更因插手不进二人的对决,被迫在远处观望。当杨易准备斩杀师父时,甚至有人已经吓破了胆,准备逃下山去,更别提去救师父了。
“哼。”
杨易忽然一声冷哼,提起了残花锈剑。
他眼前的世界灰蒙蒙一片,缺少鲜艳的颜色。
就用这些人的血染红好了。
刚刚吃下的肉,饮下的酒,又化为了燃烧的生命之源,让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感觉自己化身成一团愤怒的火,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