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顺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正当武定侯府和贺府欢喜地商议婚期时,武定侯安排送往辽东大儿子李泽江的银两和物资已经过了北平府到了永平府,离辽东都司也就只有几日路程。李泽江为辽东副总兵,坐镇辽东都司,手下兵马有二十个步兵千户,六个骑兵千户,三个火炮营,一营二十五个百户,每营有一百二十门轻重弗朗基炮,分布在边关各处。如今辽东边军不算卫所屯兵,实际约有十二万人数,而朝廷粮饷下发计数是三十万兵马的粮草,可见一般。
押送物资的是武定侯手下一员千户,名为海宁,是同武定侯府老一辈将领派系一员,如今袭爵男爵。常帮武定侯往辽东都司镇守的李泽江运送侯府补给,正当他在永平府驿站歇息完准备出发时,便见到来自辽东的八百里加急信使。
身着红色皮甲的三骑军士,背插三面黑色旗帜,用金色绣着“紧急军要”四字,这是最高等级八百里军情急报。次一等六百里是两面旗帜,再次一等是三百里加急为一面旗帜。
海宁见状心里不由一突,这次难不成遇到辽东女真叩关?来不及多想,运送队伍赶紧让开道路。
没想到其中一个骑士看了眼他们车马上的武定侯军旗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喘息说道:“可是武定侯府来人?”
海宁忙上前拱手道:“正是,末将白虎营千户海宁,受侯爷之命,押送物资前往辽东都司给李副总兵李泽江将军。请问可是女真叩关了?”
骑士也不啰嗦:“海将军,女真已于昨日夜挥兵十万叩关,三万卫,镇北关,建州卫等十数堡已被攻破,现在已越过铁岭卫重镇,直扑沈阳中卫,辽东岌岌可危,总兵大人命李副总兵整合兵马前往沈阳中卫拒敌。李副总兵嘱咐我如果遇到你们,便叫你们前往沈阳城中,这是令牌!你们速速前往!”说完掏出一块黑铁令牌扔过来,便急追前面两骑而去。
“啊?这该如何是好!为何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难道边关已经糜烂至斯!”海宁来不及多想,他此时所带的只有两个百户兵马,想帮也帮不上,但他还是决定加快速度前往沈阳,将物资送到李泽江手上,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原本三日路程,海宁仅用一个半日便赶到了沈阳,此时沈阳城中已经实施军管,不停有兵马汇聚而来。
海宁光顾着赶路,还不知道如今情况到底如何,当他拿着铁牌进入城中时,便被一位小校官直接带到城中卫所衙门。
沈阳中卫城西面有静远堡、平虏堡,上榆林堡,西南有长胜堡,长勇堡,长营堡;南面有白塔铺、虎皮驿堡;东南有奉集堡,东面则与抚顺千户所城相接,东北有蒲河千户所城,北面则有十方寺堡、丁字泊堡。这里属于辽东一个十分重要的卫所,原本兵力便有一万五千余众,此时已经汇聚了将近五万兵马。
当海宁与熟识的李泽江亲兵交接完物资后,便被带到了卫所书房中,焦急的等了约一个时辰,临近午时,李泽江才身披玄甲,方正坚毅的脸庞一脸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李泽江如今三十有五,身材高大修长,和李楠很像,英武非常,整整大过李泽洲二十岁,做为长子的他,自幼被赋予承爵重任,从小便被爷爷带在军中历练,父亲李楠亦是对其深爱有嘉,全力教导。
其在军中也颇具影响,对于兵事兴趣广泛,一身武艺在军中名列前茅,哪怕不是生在侯府,也会是一员猛将。
如今来辽东数年,虽然受制于辽东总兵李成凉和辽东都司总督钱进的两方压制,但是得益于他武定侯世子身份,以及对手下士兵训练严厉且粮饷发放比较及时的情况,也已经站稳脚跟。
如今边军久未逢战,每年虽然会与女真有小股接触作战,但都没有什么大场面发生,反而是他手下士兵出战每每必胜,倒让他名声更甚。
“海宁老弟,你可是及时雨啊!如今这50万两军饷,可谓是让我心里安心不少!我已经安排分发下去,真金白银抚恤伤残士兵,补发军饷,士气高涨啊!”李泽江在主位坐下,他和海宁自小便熟悉,从小也是一起训练的伙伴。
“李大哥,你别说这些了,如今情况到底怎么样啊?我在永平府遇到八百里急送的信使,便日夜不停地赶来了,现在不知道女真打到哪里了?”海宁可没想客套,急急忙忙的问起来。
“如今情况已经清楚,女真叶赫部自伍德兵败后如今几十年修养生息,已经重新成了我天顺大患,集结大量部队进攻朝鲜,担心我天顺干预,于是集结了十万兵力分兵两路从三万卫,建州卫两处奇袭而来,由于这么多年边关城防火炮多已经没法正常使用,朝廷拨下来的经费到手根本无法满足维修,才导致被轻易破关!”李泽江咬牙切齿地将事情原委道出:“如今我已经将边关防御收缩在沈阳中卫,所有火炮都布置在这里,女真昨日来犯,集结两万精兵和两百门火炮,未能寸进,留下五千多尸体,便停止了进攻,我们的探子尾随上去,发现女真扫荡一翻如今已经退回三万卫和建州卫与我们对峙着。”
“那铁岭卫呢?听说女真直接越过,压根就没攻打?他们就龟缩着?一点作为都没有?”海宁进沈阳就听到士族在激烈讨论铁岭卫居然屁事没有。
李泽江闻言,眉头皱起,铁岭卫一直是伍德武勋弟子几家轮流驻守,这一次明显被女真避开,要说没有阴谋,根本不可能,于是严肃道:“海宁,切莫胡乱揣测,朝中自有定夺。这其中定有阴谋,仿佛就是针对我们新旧武勋挑拨是非一般,女真这次入侵非比寻常,非常突然,可惜我们如今对于他们的打探太表面,往来的商队都没有透漏出半点消息来!”
“而且他们所携带的粮草不多,武器装备很多都还是全新的,参差不齐,明显他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们也准备的很仓促!”
李泽江出身武勋世家,不是愣头青,一眼能看出很多东西。
“可恨的是,总兵李成凉还有辽东都司钱进总督不允许我派兵追击,以至于延误了最佳战机!现在三万卫和建州卫还在女真手中,我如今不能越级上报,麻烦海宁你帮我把这份书信带给家父,辽东如果还在这两个尸位素餐之辈手中,将来一定要出大问题!”李泽江从书桌上摆放的一堆书下,拿出几封密信,递给海宁。
毕竟他只是副总兵,虽然家世显赫,但终究无法完全将手伸到辽东来,辽东这边他们武定侯府也就是这几年才参与进来,还是皇上亲自安排下的。
同宣府不同,李楠和邢素卿结合,就踏入了宣府这道边关之地,几十年运作下来,如今李楝在宣府虽然同样只是副总兵,但是上下都是自己人,已经如同铁桶一般,武定侯府能够在所有武勋中独树一帜,同时在边关与神京手握重兵,就是因其武定侯府李家人带兵能力强以及衷心程度毋庸置疑,无论皇上还是如今腐朽的百官都放心!毕竟从开国到现在都没有出过一点问题,出问题的都消失不见了。
皇上也将武定侯府补贴自家在边关的人,看在眼里,实属无奈,他穷啊!至于会不会出现将士只认武定侯府不认朝廷,那也得边关还在的前提下,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隆顺帝已经培养了一大批武状元插在边军里,然而效果并不好,不是贵族子弟,毕竟少一些见识,多勇武有余,脑子就不太好使……而且很容易被富贵荣华拉拢,一言难尽。
隆顺帝也承认自己为了搞钱,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比如神京最大的销金窟春风楼题字,入股拿份子。东厂专门在边关跑商的路上收过路费,从收的过路费里抽银子出来发给收过路费的东厂番子……这就导致后果,那就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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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神京以外的各千户所,所做之事罄竹难书,还是王皇后从西厂得知后,告知隆顺帝,隆顺帝龙颜大怒,厚着脸皮要求王皇后动用西厂力量清除东厂的毒瘤……随后就误打误撞引发东西厂相互监督迫害等等奇闻逸事……结果倒是好的,毒瘤清理了,东厂西厂行事也收敛不少,只是东西厂对立越发严重!
此时沈阳卫东厂设立了一个百户所已经连上三道密奏,事无巨细已经将所有战事发生的情况都汇报上去。
李泽江还特意去了一趟百户所,将他在前线发现的情况告知。
如此也只能等神京的回复,以及女真下一步动作了。
同时又一份八百里急递从广宁府发出,辽东总兵李成凉嘴角漏出一丝笑意,他以前可是忠实的太子党,只是鲜有人知!
“李总督,我们阿达都统可是履行了诺言,如今可你这边出了问题,导致我们白白损失了五千儿郎!”一位身着辽东边军军服的大汉,正大剌剌的坐在广宁府总兵衙门书房,操着一口浓厚的女真口音。
“哼,我已经让铁岭卫闭门不出,你们都拿不下李泽江那几万兵马,反倒怪起我来,要是你们十万兵马合兵一起进攻,何愁沈阳卫不破!我的损失一样惨重!我在铁岭安插的死士这次怕是保不住了,此时只求能够让京城那皇帝老儿心里多一根刺,好让太……好让他们那群新旧武勋狗咬狗!”李成凉意识到刚说漏了嘴,想是不是要把这个女真人灭口,不过他不想多生事端,便作罢,料想这女真人也听不明白。
“你们没有将那位李副总兵的实际情况告知,才造成我们有这么大的损失!现在阿达都统只有一个要求,在原来基础上多五万斤盐铁,另外建州归我们了!本就是我们女真的地盘!这件事情我们不是在商量!”女真人十分强硬地说道。
其实如果这次他们轻松的就占领沈阳中卫的话,他们不介意直接集合兵力占领整个辽东,不过在沈阳卫受挫后,再加上他们确实没能准备充足,才打算撤兵,全力攻占朝鲜为重。
这些年窝在黑山白水之地,还要感谢近十年来天顺朝一个商人的支持,才让他们恢复的更快,大炮,盐铁这些都是通过这个商人买来的。
这次帮忙,也算是还了这份恩情,以后就只能在商言商了。再过几年,女真还会回来一雪前耻!
李成凉面色微冷地看着女真人,端起手中茶杯,冷声道:“回去告诉阿达都统,盐铁没有,建州拿去,等本总兵率军抵达三万卫,你们就撤兵!送客!”天顺朝建州卫本就孤悬在外,有或者无,影响不了大局,等太子遗孤即位以后再打回来便是!
六月二十五清晨,边关急报抵达神京。
满朝皆惊,贺沐时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如今他还在整顿吏部插手安排心腹,户部穷的老鼠见了都要流泪,如何能打得起仗来!
武定侯李楠也有些担心儿子,预计他送去的50万两银子也该到了,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养心殿,隆顺帝坐在御案后,阴沉地看着下面十二侯武勋,五位阁臣,除了吏部以外的五位尚书,沉默不语。
这是朝廷在京的二十二位顶级大佬!这些年极其罕见同聚养心殿。
“说说吧,朕的各位爱卿!此次辽东战事,应当如何应对!”短暂的安静过后,隆顺帝低沉的声音响起。
户部尚书洪大为首先站出来,一脸苦相刚要说话,隆顺帝直接拍案而起,吼道:“朕知道户部没钱,洪爱卿,你真是将朕的钱袋子管的好漏风啊!”
洪大为忙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嘴里直喊:“微臣有负皇恩,请皇上责罚!”
武勋各位侯爷皆是鄙夷,平时求爷爷告奶奶都要不来一点粮饷,他洪大为真是该死!但是众人都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
礼部尚书管建明和户部尚书洪大为不是一路人,两人颇有芥蒂,此时反倒是第二个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二十年前有幸出使女真,见过其管辖区域内大多贫穷不堪,甚者大多衣不蔽体,虽然已过二十载,但臣以为其兵力国力并不足以对我朝产生威胁,只需派出天使,前往辽东,打发其些许银财或可免于战乱!不才臣愿往辽东为陛下分忧!”
洪大为跪在地上心里苦不堪言,你管建明口中的些许银财是多少?把我宰了够不够!要是有钱,还要你去个屁,我拨几百万两银子那边站着打瞌睡的粗鄙武夫还不跳起来要去收拾那狗屁女真!
在场所有人,包括隆顺帝,其实都没有重视起女真,认为其被武德帝打没了脊梁骨,在那破地方,能发展起来哪有这么快!
“管爱卿,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觉得多少银子合适?或者说,他们攻打朕的边关,然后朕还要给他们钱,感谢他们,是这个意思吗?嗯?”隆顺帝越说越气!他的臣子,就是这么窝囊废!
礼部尚书管建明悻悻退下。
贺沐时心里有了计较,站出来说道:“皇上,看急报上,女真直接越过了铁岭这么一个防御重镇,可见要么就是想快打快撤,捞一把就走,要么就是与之有勾结,而且毫无征兆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也不符合以往女真的做法,微臣以为可以等下一份战报,看实际情况再定!”
隆顺帝听到这里,瞪了一眼身边的大太监卢升,东厂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传回来消息!他的钱都花到狗身上去了!
卢升此时心里也在骂娘,这么大的事,辽东东厂探子居然连个消息都没传过来,让他老脸都丢尽了……
好在没有尴尬多久,东厂密奏便传来。
一位风尘扑扑的的东厂番子被传了进来。
卢升忙拿过密奏高举头顶送到隆顺帝手里。
隆顺帝看着手里的密奏,脸上的表情狰狞,整个养心殿的温度仿佛都凉了下去。接着站起来,直接将密奏扔到老神在在的定远侯赵基面前。
“赵爱卿,朕没记错的话,你的二儿子赵璧就是铁岭的卫指挥使吧!我怎么不知道他竟然是个缩头乌龟!还有你们几家世子,都躲在铁岭卫看戏吗!”隆顺帝压抑不住怒气,指着定远侯赵基等一众伍德新贵武勋厉声喝问道,说完便转头指向次辅张伏道:“张卿辽东都司督指挥使钱进是你的得意门生吧!我怎么不知道他身处后方既然需要三千骑兵护卫!居然怕死到如此地步!那还在边关待着干什么!”
隆顺帝说着捂着胸口,踉跄着坐了下去,一份密奏,仿佛一把重锤锤在他胸口上。他如今真的很想将这些尸位素餐之辈千刀万剐。
一时间他眼睛通红的望着武定侯李楠,等几位开国武勋,密奏中,武定侯世子李泽江调兵如神,手下将士拼死阻挡住了女真的进攻!这才是真正能够稳固边关稳固国本的肱骨之臣,古之帝王就是因为不辨忠奸,才让江山倾覆,他定然不能行此愚蠢之事!
等下方众人看完密奏之后,一时间定远侯赵基在内武德武勋们都眼神嫉妒地看着武定侯李楠,为何这种麒麟儿没有生在自己家!后面他们还会更加惊叹,为何麒麟儿都生在武定侯李家!
张伏,赵基等人纷纷出列,跪伏于地,纷纷表示要清理门户……
最终隆顺帝由于身体不适,称等下一份军情到了再议,他就不相信女真真能打下他陈兵三十万的辽东!便回偏殿休息,一场如同闹剧般顶峰朝会就此落幕。
贺沐时与武定侯对视一眼,两者心有灵犀点点头,便一起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