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难大师无意中破坏齐云老道的瞒天法后,知道自己铸下大错,便以死谢罪,再用肉身渡众生,消解了齐云老道大阵汲取百姓寿元的因果。
当年,常明道人听了常净道人的话,将渡难的血肉一片片剔下,煮成一锅给万寿村所有寿元被夺,魂灵被困,不生不死的村民食用,果然治好了所有人的“病”。
村里人不知因果,但常明道人心下感怀,便在村中一处,为渡难大师建了一处庙,名为白骨庙。
渡难大师剔肉后剩下的骸骨,便供奉在这座庙里。
这庙来历蹊跷,名字也不像正道做派,百姓心中惶恐,以为是邪庙,想要砸了它。
还是常明道人暗中派人护卫,才保下了这座庙。
可随着时日渐长,因为升仙会的出现,齐云山接管了万寿村,万寿村日益壮大,寸土寸金。
一日,万寿村的里正耆老,将村里众人召集到一起,说:“如今我万寿村福寿绵延,正该大富大贵,那白骨庙实为不详,若外人前来,还以为我万寿村妖言惑众,诓骗他人,藏污纳垢,此庙绝不能留!今日你等前往拆庙毁骨,那处地界令他作用。”
村人听后,皆是深以为然,却被齐云山常明道人派来的道士阻止。
村中耆老杵着拐杖出来问:“小道长,为何那白骨庙不能拆?”
这小道士是知情人,他知道今日若不说个明白,这庙早晚还是会被万寿村的人推倒。
两眼扫向众人:“各位可曾记得,几年前万寿村阴气弥漫,人人生不如死?”
“自然记得,这可与此庙有何关系?”耆老不满地一跺拐杖。
小道士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自家师祖的阵法被人暗算,改成了吸取寿元,有伤天和的邪阵,他只捡了些能说的,大概说到:“几年前,有个和尚路过你们村,见此地阴气弥漫,人人生不如死,他心下不忍,便自己投入铁锅,煮成了一锅肉食。”
“那和尚自幼修习佛法,身具佛性,食其血肉,便可驱除体内死气,驱散村中阴气。你们可还记得自己吃过一回肉?便是那次之后,万寿村才算活了过来,你们才有今日。”
“这白骨庙,便是为了那和尚所建,寺中供奉的骸骨,便是和尚的遗骨。和尚对你村恩重如山,你们还要推了他的庙?”
一番言语下来,众人皆是不作声了。
便是那态度最强硬的耆老,也摇着头转身离去。
然而,财帛动人心。
和尚的恩的确是恩,可时日一长,一年,两年,三年……直到如今,十来年了。
当年不知事的孩子已经长大,万寿村也越来越繁华。
各种店铺比比皆是,比之大城镇丝毫不遑多让。
这种情况下,位于村子中心地带的白骨庙,越看越扎眼。
这次,没人管了。
也没人能劝住。
家中有老人不让的,年轻一派的就发出话来:“谁去拆白骨庙的一块砖,谁就得一两银子!”
此言一出,万寿村的村民,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村民,便争先恐后的朝着白骨庙涌去,撸起袖子一通打砸,当年的事,他们并没有什么记忆,一具骸骨而已,人都死了,也已经占着好地盘供奉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
一干人等进入庙内,见到老僧骸骨,那骸骨高高地盘膝端坐于供台之上,看上去竟然并不慎人,反倒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感。
然而,一具骸骨,再怎么宝相庄严,可不抵一锭银子好看。
立刻就有人上前一把将老僧的佛骨扯下来,抛到了地上。
人群来来往往,拆除白骨庙的途中,老僧佛骨偶尔被踢上一脚,踩上一下,也是常事。
直到白骨庙轰然坍塌,变成一片废墟,遍地残砖断瓦,也掩埋了那老僧的骸骨时,众人才兴尽而归。
这天夜里,皎洁的月光下,白骨庙的残垣断壁中,一具骸骨扒开压在身上的瓦砾,缓缓爬起,周身缠绕黑气,很是慎人,那骸骨在残垣断壁中站立许久,发出一声叹息,而后疾走如飞,径直朝着村里人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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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借着月光,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毫无阻碍地撞破大门,闯入房中,白骨手臂起落间,血流满地,房中之人顷刻间丧了命。
骸骨走出房门,洁白的佛骨已染成血色,白色的指骨上仍有血珠滴落。
此刻月明当天,如诗如画。
一具染血的骸骨举头望月,杀心难灭,又奔向了另一户人家。
它本是老僧遗骨,徒有佛性,却无佛心。
它就像一面镜子,众生如何对它,它便如何对众生。
直到这场杀戮惊动了齐云山,常明道人亲自出手,封印了老僧的骸骨,另寻一地将其掩埋,才让这桩祸事逐渐平息。
常明道人也不知,老僧的骸骨,竟在那一场血腥杀戮中,复苏了灵智,附在了白骨上,成了阴鬼之躯。
白骨生灵,并不算罕见事。
有魂灵已灭,但生具母性,千里奔走只为孤女的。
自然也有佛性尚存,但是善是恶,全凭众生之念的。
……
渡难和尚故事讲完,面带微笑,看向众人:
“诸位施主,敢问贫僧……是佛,是魔?”
无人回应他,渡难和尚哈哈大笑,白色僧袍随风狂舞:“贫僧一生修佛,舍己度人,却落得个庙毁人亡。”
“如今天道怜悯,许我再生灵智,为何不可夺那仙心,自取逍遥?”
“诸位施主,是与不是?”
李道生不言不语。
仙心已碎,他时间无多。
空中的天道怪相也凝滞当场,仙心彻底溃散之际,便是天道怪相彻底消散之时。
山风徘徊,雨丝落下。
四周的断壁残垣,枯木碎石,都在无声诉说着这场大乱的惨烈。
唯独那歪倒在祖师大殿前四个鎏金大字的牌匾——道法自然,依稀可见昔日繁华。
天道怪相扭动着巨大的躯体,自高空猛然坠落,砸在山坳处,再无异力。
它发出凄声残吼,已知自己命不久矣。
李道生还剑归鞘,斜风细雨拂过,烟尘散尽。
风回撤了风墙,任偶收了长枪。
胸前仙光散溢的渡难和尚,一步步朝齐云废墟中走去。
众人紧张,死盯着他的背影。
雨丝微凉,山风料峭。
流散的仙力,修复着齐云山的生机。
皱褶的画卷重新铺展去,失去的色彩再度晕染开。
渡难和尚停下了脚步,伫立于废墟之中。
他仰起头,看向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的天,忽而一个踉跄。
转过头来,又是吓了众人一跳,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李道生身上。
这是年轻僧人模样。
风雨飘过,他面容变幻。
刹那间,变成了白眉修长的渡难大师模样。
“道,佛……”
“阿弥陀佛……”
一声叹息,渡难大师的模样,竟又变成了齐云老道的脸。
“贫道……错了。”
一具尸骸,仰天倒在了齐云山的废墟之间,仙心已然散尽。
“小道友,勿要忘了,你是谁……”
李道生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他心下一怔,不知何意。
废墟中的尸骸,与山坳里的天道怪相,已散作灰烬,被这场山雨还归了天地。
最后那一刻,出现了齐云老道的脸,也许在渡难和尚偷走齐云老道的仙心,放进自己体内时,那一佛一道,就已没什么区别了。
李道生忽然在想,这天道怪相,究竟是看似诡异,腾舞于九霄之上的魔物?
还是那一身白衣,行走在人世之间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