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莫已经回过一趟家,他前面匆匆忙忙回来,和桑水珠说了说事,又匆匆忙忙出去,他今天晚上到底什么时间能回来,连桑水珠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被建阳爸爸和许昉叫走的,去候夜,说是可能要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能回来。
建阳爸爸和许昉,两个人来找老莫,起因是建阳叔叔被他妈妈每天凌晨的鬼叫烦不过,而建阳爸爸又被他弟弟烦不过。他弟弟这两天一直和他说,要么晚上候候,不管抓不抓得到,候一个晚上,事情就清楚了,谁也抵赖不掉。
他的意思,暗戳戳还是想说,把尿尿到汤钵这事,是建阳妈妈干的,她就是那个恶人。
建阳爸爸在心里回骂,你在这里贼喊捉贼有意思哦,建阳妈妈有没有干这事,他睡一张床的会不知道?建阳妈妈半夜起来小便,都是拉在房门后面的马桶里,连房门都没有出过,他心里很清楚。
外面的大门,大家晚上睡觉之前,又是闩掉的,外面的人进不来。建阳爸爸倒觉得,干这事的应该是他弟弟,要不然就出鬼了。他弟弟这么干,是他对自己的大嫂阴戳戳有看法,又不好直说,故意制造事端,挑拨离间建阳奶奶和建阳妈妈婆媳间,本来就有的矛盾。
现在,虽然明知他弟弟是贼喊捉贼,但他既然已经提出来,自己就不能认怂,认怂就等于是把这事认了。
建阳爸爸和他弟弟说:“候就候,不过不能我们两个人候,还要找个中间人,这样到时候谁都赖不掉。”
他弟弟表示同意。建阳爸爸就去找他们的邻居许昉,请他来当这个中间人,辛苦一下,晚上和他们一起候个夜。
许昉也应允,不过他想想,自己平时和建阳叔叔,两个人互相不对付,一个台门进进出出,平时碰到都当作是没看到,招呼都没一个。自己就是去候夜,到时建阳叔叔会不会说自己偏袒建阳爸爸?
许昉向建阳爸爸建议说,老莫在这条街上说话算话,我们去叫老莫一起来候夜,到时你弟弟没有话说。
建阳爸爸想想这建议不错,前面晚饭后,他已经去过老莫家,知道今天晚上没有大书听,老莫要去睦城镇委大会堂干活,他就和许昉两个人,走到大会堂来,找到了老莫。
三个人从大会堂出来,老莫回了趟家,接着,他先到许昉家的堂前坐着。
时间还早,也为了证明自己心里不虚,建阳爸爸回去把他弟弟叫了过来,四个人围着堂前的八仙桌开始打牌,打到快十二点,建阳爸爸眼乌珠突出,瞪着他弟弟问:
“你说,时间差不多没有,好过去没有?”
建阳叔叔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回到:“你说可以过去就可以过去,走走。”
四个人站起来,丢下一桌的乱牌,走出去。
他们走到建阳家大门前,里面黑咕隆咚的,建阳妈妈和建阳,还有建阳奶奶都睡着。
老莫朝大家嘘了一声,示意大家放轻手脚。
建阳爸爸用手轻轻地把门推开,四个人进去,建阳爸爸转身把门关上。不能开灯,里面漆黑一片。对建阳爸爸和他弟弟来说,开不开灯都无所谓,他们都没障碍,老莫和许昉就不行了,几乎寸步难行。
大家屏息静气,建阳爸爸伸出手,握住了许昉的手,许昉又握住老莫的手,建阳叔叔走在最前面,建阳爸爸拉着许昉他们两个,跟着一起走。
四个人走到建阳叔叔的房间门口,建阳叔叔打开自己的房门,四个人进去,建阳叔叔想开灯,又被老莫嘘一声嘘掉。
建阳叔叔摸黑走到自己床边,把床上的篾席掀下来,拿着走回来。
建阳叔叔把手里的篾席,铺到房门外面的地上,堂前最左边的角落里。四个人背靠着板壁坐下,这样从大门或者哪一扇门,有人出来,要走进厨房,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莫和许昉坐在那里,眼睛慢慢适应了眼前的黑暗,黑暗里的物件,也在他们的眼前一一显现出来,不过没显现多久,老莫觉得自己的眼睛就花了,他困了,闭上了眼睛。
老莫刚要睡着,他的呼声就已经起来,许昉赶紧推推他,把他推醒,老莫吞吞口水,拿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老莫又快睡着,许昉又把他推醒,搞得老莫痛苦万分,许昉也痛苦不已。
建阳叔叔实在忍不住,烟瘾犯了,他站起来,嘴里轻声和他们说,熬不牢了,熬不牢了。他走进自己房间,把门轻轻关上,抽完一根烟,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这才出来。
房顶“咔嚓”一声,好像是有瓦片断裂的声音,四个人睡意顿消,支棱起耳朵,也亢奋起来。建阳爸爸和建阳叔叔心里均在想,莫非自己怪错了,是有外人翻房顶进来,在他们家厨房拉了泡尿,又翻房顶出去?到底是这街上哪一个人,会这么缺德?
还是一到了下雨天,就到华平他们家房顶来掀瓦片的那个疯子?他找错了房顶?可今天也没下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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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等了好几分钟,从房顶传来“喵”地一声,原来是只猫而已,四个人立马泄了气,老莫把头又歪向一边。
老莫和许昉都不抽烟,他们就是困。抽烟可以提神,建阳叔叔又钻进房间,抽了一根出来。他刚刚坐下,建阳爸爸又站起来,他也走进他弟弟的房间,抽完一根香烟后再走出来。
一道亮光透了出来,让他们精神抖了一抖,亮光是从建阳他们房间门底下透出来的,他们听到建阳走到房门背后,掀开马桶盖,激激激激地乱标了一泡小便,然后把马桶盖盖回去,走回到床边,拉灭灯继续睡觉。
过了大概二十来分钟,他们房间门底下的光又亮起来,这次起来的应该是建阳妈妈,她走到房门背后骂了一声,大概是建阳的小便乱标,都拉到马桶圈上了,害她要拿草纸,先把马桶圈擦擦干净,然后再在马桶上坐下。
接着从房间里,传来被压抑住的,沉闷的瞿瞿瞿瞿的小便声。没过一会,房间里的灯又黑了。
万籁俱静。
建阳爸爸叹了口气,他轻声说:“看样子是候不到了。”
他弟弟哼了一声:“知道外面有人候着,敢出来才怪。”
这话针对的又是建阳妈妈,建阳爸爸恼了,低声斥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昉赶紧说:“算了算了,都少说一句。”
四个人沉默着,不再吭声。睡意这个时候,比夜色更浓更深,四个人坐在那里,都扛不住了,头歪向一旁睡着了,老莫已经开始打呼,许昉也听不到,他自己都已经在云里雾里。
“咯吱”一声刺耳的开门声,把四个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用手搓搓眼睛,看到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并没有哪扇门里的灯被拉亮。
接着,他们看到建阳奶奶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直接从他们面前,走去厨房,厨房是没有门的。四个人赶紧起身,蹑手蹑脚过去,站在厨房的口子上,伸头朝那边看着。
他们看到建阳奶奶把煤球炉上的汤钵端了起来,放在地上,接着把汤钵的盖子掀开,褪下裤子,蹲下身,坐在汤钵上面,嘘嘘嘘嘘地拉起小便。拉完,她把汤钵盖子盖上,把汤钵端起来,坐回到煤球炉上,这才把短裤提起来,转过身。
四个人站在那里,看得目瞪口呆,连躲都忘记掉躲了,直接和建阳奶奶面对面站着,建阳奶奶看着他们,又好像没看到他们。
许昉顿时明白,建阳爸爸正想大叫,许昉拉了拉他,耳语般和他们说:
“老姆梦游了,不要吵她,现在把她吵醒,会把她吓去吓疯的。”
四个人屏息静气站在那里,建阳奶奶朝他们走过来,许昉拉了一把老莫,把他拉开,给建阳奶奶让开一条路。
四个人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大气也不敢出,建阳奶奶目不斜视,从他们眼皮前面走过去,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咯吱”一声把门关上。
这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大头一觉醒来,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大头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他呆了呆,用脚踢踢大林:
“喂,喂,今天建阳奶奶,怎么不鬼叫了?”
大林做了一个晚上的梦,梦里都是嗑了嗑了响,梦得他累死也困死,他嘟囔一句:
“我怎么知道,多管闲事多吃屁。”
今天桑水珠还没叫他,大头自己就起来了,他走去大房间,看到细妹正在给双林穿衣服,他妈妈桑水珠已经起来,他走进去的时候,爸爸老莫也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红肿。
大头问:“今天建阳奶奶,怎么不鬼叫了?”
老莫看看桑水珠,桑水珠转过身,轻轻地笑着,老莫骂大头:“小鬼头你不要多管闲事。”
大头撇了撇嘴,走去细妹和双林那边,他听到身后桑水珠在问:
“大头,大林有没有起来?”
“没有。”大头说。
桑水珠轻骂着:“昨天晚上那么迟回来,一定是画累了,这个小吴,用起人来,怎么不管人死活,我等下一定要说说他。”
“说什么说,离七一六还有多少时间,大林自己有数,你就是让他早点回来,他都不会早回。”老莫说,“倒是那个吴法天,昨天晚上来大会堂,明明晓得活这么赶,都不知道搭把手,白噱(虚情假意)两句就走了。”
“人家那是当官了,你以为还和在我们堂前的时候一个样?”桑水珠回道。
大头突然插进一句:“今天上午学校包场看电影。”
老莫说:“那就别叫大林了,让他睡,他下午还要去十字街头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