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遭嘈杂杂吆喝声不停,男人的怒吼,女人的抱怨,小孩的哭声,天南海北的腔调,铿锵有力的叫卖,火车钢轮碾过铁轨的哐呲哐呲,种种热闹的声音潮水似的扑进裴庆的耳朵。
裴庆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篇,悬浮于清冷光线和煤灰中的“文字”。
从车窗生锈的铁条外灌进来的冰冷空气,被裴庆吸了个满肺,他的瞳孔也忍不住一阵剧烈紧缩。
他下意识的便去看旁人的目光,却看见对座老王头疑惑的视线,直接穿过了扭曲光线化成的【事件说明】,落在了自己脸上。
裴庆顿时明白了过来:老王头看不见这些字,而且恐怕不光是老王头,旁人也看不见这些文字。
他不着痕迹的从旁的旅客身上收回目光。
他只从其他旅客神色中瞧出了“看热闹”的神采,而绝没有和自己一样的“惊异”。
他心神定了定,表情恢复平静,没有将心情太多的展露在脸上。
至少知道了自己不是莫名其妙被弄到这里来的,而是有“人”把自己弄到这来的。
但他现在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那条之前钻进自己天灵盖的赤色大鱼是什么?为什么找自己?
自己又是怎么被弄到这来民国十八年来的?莫非真有神鬼一类?
让自己去打那什么国术大会又有什么目的?
没理由啊,想不明白……
不过下一刻,裴庆转念。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毕竟抛开留言中的嘲讽,更让他在意的是引导者空藏留言中的“我们能把你弄到这来,没理由治不好你的腿”以及“据我所知,你的腿可不是被车子撞断的”。
第一句是饵,第二句掀了裴庆的底。
要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准此时犹疑不定,慌慌张张。
可裴庆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胆子。
还是那句话,无依无靠慌掉头,有凭有持山不倒。
这饵是真是假,吃下去就知道了,是假的,裴庆认栽,可要是真的……
能治好自己的腿?!!
裴庆轻轻按住自己的假肢,不由得呼吸粗重了起来,脑子转得也飞快。
事件一,去杭城成打国术大会?比试拳脚嘛,正是自己擅长的。
事件二,在杭城找到快刀刘。听着像人外号,习得其师承快刀?目前看起来,对自己有利无害。
事件三,夺取国术大会镖旗一面……虽然不知道事件要求的大会镖旗,与奖励的【灵宝九老神体符】是什么玩意,可按照事件说明来看不影响评价,那就是属于可做可不做。
那还犹豫什么?
裴庆眼中不易察觉的冷冽的光一闪而过,眼前的文字彻底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他也不以为意,扭头目光穿过了锈迹斑斑的铁条车窗。
窗外灰烟火星急躁地从车顶降下来,却遮不住火车飞驰之景象。
一片积雪,过去了;一列山,又过去了。
裴庆看见了山峦起伏,看见了山树村坟集合似地往后急退,看见倒影在河水中的火车,冲开一片光亮,又奔入另一片光亮——
这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山河万里!
也意味着真真切切的改天换地,扭转乾坤之神异,那治好自己的腿,岂不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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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杭城!去国术大会上打上几场!
裴庆做下决定。
回到眼下。
正所谓心念须臾百转。
看起来裴庆心中来回计较了几番,可这是有书则长,真要计较起来,从裴庆看到事件要求,到做下决定,火车中的时间只不过过了片刻罢了。
在老王头看来,无非是裴庆三思而言的时间久了些。
他那句,“裴小友功夫这么俊,又坐这趟南下的火轮车……也是去杭城,打国术大会的擂台?”的问话,也不过就在几个呼吸之前。
裴庆思索完毕,脸上再瞧不出丝毫心绪跌宕起伏之颜色,回过头来对上老王头疑惑的目光,也不急着答,
“老先生过奖了,我一个瘸子来的,打擂台,说出去笑掉人大牙,去看看热闹罢了。”
接着反问道,
“老先生怎么就猜我是去的杭城?”
对裴庆那一听便是习惯性自谦的话,老王头没理会,他呵呵笑了一声,语气似有深意,
“自前清取消武科已三十许年,民国成立已十八年,社会日新月异,火车,火枪……武艺早便如同口齿将满的疲窿老马,不中用了。
运道好的武师,有别的才能,腿脚利落就拉黄包车,嘴巴灵就去耍把式卖大力丸,勉强混个嚼谷,但大部分运道不好,除了练了半辈子的武艺,别的嘛也不会,就只能和这世道一起烂下去了。
虽说前几年有中山先生提倡习武,健体强国,武行由此略有死灰复燃之兆,但靠武馆以及国术馆吃上饭的武师终究只是少数。
如此境遇下,杭城国术馆馆长严景行宣布将在杭城举办头名奖金高达一万银圆之巨的全国国术大会,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即引得社会上下之关注,亦引得神州二十八省六市两地方的武师无不闻风而动。没饭吃的想挣一饭,有饭吃的想更进一步。
而津浦线是南下杭城干线之一,所以你说我是怎么猜出你是要去杭城的?”
老王头笑看着裴庆。
“老先生真是见多识广啊。”
裴庆不以为意,随便打了个哈哈,又问道,
“您老也是去杭城,也是冲着国术大会去的?”
“是。”
老王头倒是不避讳,不过随后话锋一转,用手搓着膝盖关节,
“不过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拳脚之类的是比试不动了,也不打算上台和你们年青人一较高下。正所谓棍怕老郎,拳怕少壮,一把老骨头了,真要上了台,恐怕下不来台,丢了自己的脸倒没什么大干系,怕的是百年后,无颜面见先祖师爷。”
接着这老头叹了口气,
“所以此番南下,一来,是想趁着国术大会的热闹,看看有没有机会收个关门的徒弟。我早年光记得自家的事业,疏忽了祖师门业,只教了几个不成器的记名弟子,待近几年想着传承祖师门楣之时,武林局面败落,想找个习武的英才已经不容易了。而这次国术大会引得二十八省跻英汇聚,想着能挑个过得去的,收入门下,好叫祖师瞑目。”
裴庆立马想起了之前老王头说想收他当徒弟,又嫌弃他腿瘸的言语,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又听见老王头张嘴踟蹰,
“二来……嗯,这‘二来’主意未定,不说也罢。”
老王头叹了口气,而裴庆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