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药换完了,那名老大夫也离开了房间。
而他刚离开不久,秦榆便走了进来,她的伤这会儿已经不影响行动了,又经过了一番梳洗,再次展现出了那抹清冷的姿容。
“师傅,我刚才在院里看到了那位前辈,脸上喜笑颜开的,您......是不是又给人家出什么馊主意了。”她颇为谨慎的问道。
陆玄宾眉目严肃,轻捋长须的动作自带一抹道骨仙风,沉声道:“老朽一生行事磊落,替人化烦解忧自然也都是正途,何来馊主意一说?”
说完,立刻就转移话题一般的道:“对了,许郎中那边怎么样了?”
秦榆太了解自己的师傅,所以只是颇显无奈的顺着对方的问题回应道:“银子送过去了,那个举荐的淮安县捕头也照顾到了,只要下半辈子不作奸犯科,想来会过得很顺当。”
老人点了点头,对事情的后续处理还算满意,不过看到自己徒儿脸上似乎还有些疑虑神色,便问道:“有什么事么?”
秦榆犹豫了一下:“没什么事,只不过刚才账部那边记录了一下银钱的流转,偶然发现今天许仙似乎是在内城买了套铺面,被人骗了几十两银子。”
“哦?”老人眼中隐秘的闪过一丝狡谐光彩:“几十两银子而已,又不多,为何关心这事。”
“当然不是关心,只是那姓许的刚有了些钱,就被骗,觉得他愚蠢罢了。”
“嘿嘿,所以你心里还是有那小子。”
“当然没有。”秦榆语气都没变,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她早就可以很镇定的面对师傅这些突如其来的荒唐话了;而且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这师傅又要开始那一长串关于女子终究要嫁人,以及年迈之后孤独寂寞之类的无聊教诲了。
所以平静但是极为快速的一鞠躬:“车马劳顿,师傅您早点休息。”
“等......等一下,为师想跟你说些人生的感悟。”
“咣当———”
小屋的门被关上了,只留下了陆玄宾有些尴尬的伸着手,保持着想要叫住自己徒弟的样子......
年轻人嘛,总是不爱听老人嘀咕的。
陆玄宾笑了笑,放下了手,脸上那时不时流露出的老不正经渐渐的消失了,望着那刚刚关上的门扉,一路的伤痛和疲惫终于浮现,就如那些历尽人生的老者,神色里带着些许欣慰慈祥。
......
而此时的上京城边缘。
老李终于是忙乎完了所有的事宜,虽然浑身累的酸疼,但是却极为畅快。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一家还没关门的棉缎铺子,掂了掂口袋里剩下银子的重量,心中只觉愈发的舒爽......平时,这是他们一家三口两个月的伙食,可现在,竟然随随便便的就揣在身上,想花就花。
这全是托了许仙的福啊......
所以他一点没犹豫,直接就走进了身旁的店铺,
“老板,你这些棉货管不管送。”
后堂走出来一个年轻伙计,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李,发现他那身差服好像是外城的,所以只是如常道:“送倒是送,不过货品的花销得超过五两银子。”
怕这外城的差役没听清,还特意伸出五个手指头。
老李背过了手,一副老神哉哉的样子,视线扫过墙上挂着的样品,突然大手一指: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我捆好,全要了。”
他极力的压着自己穷人乍富的做派。
而墙上被指的那几套被褥铺盖,可都是用的上好的料子,里面絮的也是今年新收上来的棉花,一般都得是京里官家府上才能用的起的。
那店铺伙计瞪着大眼睛,还以为对方不识货呢,赶紧报出了一个不菲的价钱。
“嗯。”老李快速的盘算了一下兜里的钱,然后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么便宜,那再给我挑个枕头吧,要荞麦的,面料要桑蚕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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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拿出兜里的钱袋子,看似随意的往桌子上一丢。
“砰!”
沉甸甸的一声响,震得那伙计一个颤巍。
老李心里暗爽,扬眉吐气啊......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老李跟着送货的车,一路把整床的四季铺盖全都给许仙拉了过去。
前前后后又忙乎了一阵子,随着黄昏越来越深沉,许仙在医馆的小床铺也置办妥当了。
按照老一辈的话说,新屋子的第一夜要压床,就是甭管家具行李之类的物件搬没搬过来,总之得先在这睡上一觉,留下点人气儿。
所以老李并没有和许仙多做寒暄,简单的聊了两句就离开了。
这个中年男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只在有重要事情以及喝酒时候,才会话多起来,平时很少打扰其他人。
......
入夜。
上京城的繁华真的如传说中一般,远远望向远处的天空,似乎那万家灯火将夜幕都染上了绚丽的色彩,也不知道那些传言里的河上画舫到底有多璀璨,更不知道那些彻夜开着的集市是不是真的人流如织。
但是现在,这些繁华似乎距离许仙还很远,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心中有好奇,有向往,但是更多的还是想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想着未来与娘子重新读起的时候,也能让她也体会到自己此刻的心思。
怎奈何,手边没有笔墨......
许仙无奈的搓了搓指尖,回到了身后的小屋之中,将门关上,也将远处的繁华与自己相隔在了两个世界。
他上了床......
闭了眼。
......
可也不知怎么着,远处的喧闹声似是越来越细微,小院的夜色也好像变得越来越昏沉。
不一会,就有风在街上不断的徘徊起来,时不时拂过树梢,叶子的摩擦发了古怪的细细尖笑,一些尘土从头顶的瓦片间滚落,咯吱咯吱的,听着像是牙齿用力研磨咀嚼的声音。
许仙就这样睡着了。
梦中不知梦———
但梦却知道人内心中最大的喜悦和恐惧。
所以许仙迷迷糊糊的,似乎是回到了前世的某个时候,那个被称之为杭州的城中,那个水远烟微的西湖畔。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梦到断桥残雪,更没有梦到扁舟烟雨。
而是梦到了自己静坐家中,天上不知何出现了一片乌云,遮住了本就模糊的月亮,让窗外一片阴沉。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许仙走过去将门打开,冷风卷着落叶吹进屋子,哗啦哗啦,街边的枯树乱摇,好像无数巨大的昆虫的肢节在乱舞。
而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如瀑黑发雾鬓风华,应是极美,但却因暗淡的夜色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
“娘子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许仙道。
“路上遇到了一位走丢的孩子,耽搁了些时间,不过人带回来了,明日就带他去找娘亲。”
门外的女子道,声音很好听,一边说一边侧过了身子,许仙也看到了其身后站着一个四五岁的稚童,正用有些忐忑的眼神看着自己。
“相公怎么不让我进屋?”女子突然开口问。
“哦。”许仙一怔,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了,似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还是赶紧让娘子和那稚童进了屋子。
桌上也没点灯,一切都被笼罩在了黑暗里,眼前女子也没说自己在哪遇到了这么个孩子,只是轻笑着:“相公不必多心,赶紧睡吧。”
明明整张脸都被昏暗遮蔽,但是笑的时候,却能看到满嘴白亮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