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是学理工的出身，本身不擅长也不喜欢搞这些形而上的思辨，他遇事想一步是常规，想两步就属于遇到事了，再多想几步大概就不是他了，所以陆征铭的问题很是让他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但他还是立马反驳道：
“要论史料文物这方面我肯定是外行，但说到那些修复中需要的技术，我觉得我才应该算是内行吧。”
“没错，可惜拍板签字的不是你，所以这个内行和外行的标准就不由你来定。”陆征铭仿佛在心平静气地劝说罗山，可实际上他说出这些并不觉得心里痛快，结果都不用罗山吆喝，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罗山急等着下面还有话，看陆征铭竟然倒酒，先伸手拦了一下，边拦着边不解道：“这不乱扯，我说的是常识，他们要当家做主也好歹要尊重事实。”
“谁干活，谁拍板，难道不是事实？”
“是，可是……”罗山还要反驳，可惜立刻有些绕不过来。
“不用可是了，他们那里没有‘可是’，只有行或者不行。”
“难不成局里让咱们把残片扔洗衣机里？”罗山说到这儿脑子里立马跳出一幅一堆黑乎乎的残片泡在洗衣粉水里的可怖画面，五官都有点扭曲起来。
“想多了，洗衣机比你那实验器材还贵，更批不下来！”
“哎，退一万步来说，我算是关林跟所长要过来的吧，虽说他如今还年轻，只是个科长，但他主事，他这意思按理说不就应该是局里的意思？反正他肯定不可能指望我来了看史料和拿针线吧。”
说到关林，陆征铭沉默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动作极快，罗山拦得有点晚。
“我原来也这么认为，可现在，我也拿不准他关林到底心里存的什么主意，唉，人心难测！”
听到这话，罗山倒松快下来，扭头看了眼窗子外面：
“又下雨了，今年是怎么了？下个没完，”说到这儿他才接着前面陆征铭的话，“正常，说起来咱们仨早该结婚成家了，关林比咱俩还大两岁，家里没房，住胡同里头，还是合住的那种，听说之前局里一拨拨给他介绍，结果一个成的都没有，应该是全栽在房子上了，听说还有姑娘放了话：哪怕是跟单位借的房也行，好歹住楼里，你说现在谁还肯结婚住胡同？所以我觉得他有点儿小心思也没毛病，反正单位只给分房，又不管发媳妇儿，就这样，房还未必能分得到呢。”
“我不这么认为，以我对关林的了解，但凡是他想做成的事就没有失手的，怎么说他也是A市的老户了，就算是要借，他也能借一套结婚，更何况局里现成就有一栋，那房子别人排不上号，他怎么可能落下，说到底还是没有让他中意的，所以懒得费功夫。”
听陆征铭如此一评价，罗山突然忍不住感叹起来：“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话瞬间把陆征铭逗笑了：“说清楚，谁家涝了？谁家旱了？”
“你看，介绍到关林那儿的不用想就知道肯定都是本市的，就这他还挑三拣四选不出来呢，再看看咱们，唉，根儿不在这儿，来了所里这些年，介绍给咱们的本市姑娘五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要不光棍儿到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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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不好好算算一年到头你能有几天在家？你来所里这些年，也就头一两年晃荡了些日子，然后还不是年年跑发掘，再加上这两年你职称也没上去，你说人家姑娘找你就算不怕守活寡，难道就什么也没有地跟着你？毕竟，谁都想落个名头……”
“我老公是研究员……”罗山非常不忿儿地捏着嗓子学了一句。
“你这是学的查原良的老婆吧？”陆征铭笑说。
“小点儿声，还没走呢，这女的喜欢偷听壁脚，被我撞见过两回。”
“说起来，查原良现在就差A市的一套房了，”陆征铭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罗山，“不过，你房子可到手一年多了，说说看什么打算？是准备今年发喜糖，还是明年？”
罗山一听这话有点儿被说中了毛病，微微地尴尬了一下，但还是坦诚道：“确实，我是真有点儿等不了了，你不知道回家过个年，我那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就这样临走前我还是跟我妈立了誓，答应最迟到明年过年，必须得带上媳妇儿回去看她。”
“听起来你把握挺大，谁啊？说来听听，看我认不认识？”陆征铭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其实也是为了给罗山留点面子。
“再等等，再等等，等真谈妥了，我再跟你说，到时候你、叶筱曼再加上我俩，咱们四个一起聚聚，多热闹！”
其实，罗山嘴里的“我俩”是个明显的纰漏，陆征铭很可以借此盘问奚落奚落他，但一听到“叶筱曼”，他的心情又阴沉了下来，半天没说话，然后就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
“你昨天不是跟着局里的头儿才应酬过？身上还有伤，别别别，哎……”
就这样，连话带人都没挡住陆征铭的第二杯。
其实这个时候罗山很想跟陆征铭说说昨天晚上在医院叶筱曼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那包市面上没处买的烟，但是今晚陆征铭没逼着他说他不想提的，所以此刻他也就不肯再给陆征铭添心思，只是很小心地问了句：
“你是烦莉莉交的绣件那事吧，下午我想了，你说得没错，是我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我呢，确实不该当时瞎做主，要不小组负责人还是让叶筱曼来干吧，好歹别耽误了修复进度，你说呢？”
罗山诚恳了一晚上，偏这时候说了番戳陆征铭肺管子的话，结果自然又是一阵沉默，而且陆征铭的酒喝得更快了，罗山瞅着不对，一把夺走杯子：
“我都承认我工作失误了，你就别这样了！回来我去跟关林解释说明还不行？”
陆征铭苍白着一张脸，一股冷冷的怒气在他周围升腾着，见杯子被罗山死死攥在手里，于是有些自语地恨道：
“我就是要她一句实话！实话！可她呢……”
这愤懑之言罗山并不知道所以然，他只不过眼看陆征铭眼底逐渐泛红就料想，绣件作假这事必然不会那么云淡风轻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