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的凌晨，黎诩和姬青玥在约好的地方碰面。
夜间漫开一层轻薄的白雾，托举起校园内路灯昏黄色的光芒。
姬青玥颀长的身影就立在灯底下的光晕里，背后挂着包，仿佛要遮掩身份一般戴了顶贝雷帽，发梢在风中轻晃。
她今天穿着的是一件带有拉链的夹克衫，下摆遮住短裤，白皙的双腿映衬着灯光。
“你有没有遇见保卫处的人？”她首先问道。
“我当然是翻墙进来的。”
黎诩不明所以，“难道学姐你是大摇大摆走的正门？”
“啊哈哈……因为以前和叔叔阿姨都打过招呼，但是今天却没看到他们。”
她摇摇头，“可能是去巡视了吧。”
流言中，变身少女出没过的地点是淞水大学凌晨时的操场。
黎诩跟上领路的学姐。
即将步入炎炎夏日，女孩的胳膊如同池塘里拔节的嫩藕一样，从袖口裸露而出，摇晃掌中的便携手电。
“电池好像有点坏了，奇怪，明明出发前还检查过？”
微弱的光柱闪烁几下后就归于熄灭，如果是恐怖片的话这时候就该跑路了。
姬青玥用手机代替光源，穿过体育场前的看台。
黑暗中，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回荡。
“黎诩同学，能不能说点什么？”从前方传来她的声音。
“你难道也会怕黑吗？”他隐约觉得学姐的声线透出一丝颤抖，但应该是错觉。
“当然会怕。”
结果她立刻就给出肯定的回答，“人类畏惧黑暗是本能，就算知道没有幽灵，该怕也还是会怕。”
既然已经觉得鬼魂不存在，又同样会害怕，那为什么还要做今天这样的事？
他提出疑问。
“我知道没有幽灵，只是基于过去累积的经验。就好比，如果我硬要说车库里存在一条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喷火龙，由于既无法证伪也没办法向他人证实，所以大家会请出奥卡姆的剃刀将这种麻烦的东西砍掉……幽灵也是类似的存在吧？即使有人宣称目击过，只要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就会被当成奇闻怪谈，真可怜。”
她说的是目击者可怜，还是幽灵可怜呢？
姬青玥说：“所以，要是我能亲眼见到，至少可以对自己宣布，幽灵是存在的——不过今天要抓的是魔法少女。”
“我希望，幽灵和魔法少女都是存在的。”
走出看台的通道后，她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轻声说道。
“证明存在之后又能怎么样？”
他早就知道世界上有幽灵，昨天刚刚知道魔法少女也是存在的，但并没有体会到明显的变化。
毕竟他又不会死，目前也没进化出变身魔法少女的功能。
“也不能怎么样……大概就和知道早餐店里除了面包三明治之外，原来还提供油条胡辣汤一样。”
学姐打了个难懂的比方。
因为至少要等到天明，两人沿着台阶走上露天看台，挑选一个位置并肩坐好。
她接着刚刚的话题往下：“而且，就算会怕黑，不是还有你陪我吗？”
“我会当成表白的。”
“是夸你作为保镖很合格。”她说。
“请给我这个月的工资，大小姐！”
“因为没有现金……看来只好用别的东西抵债了。”
姬青玥解开拉链，完全袒露出内部的东西。
当然不是短袖夹克的拉链，而是背包的。
她取出一个保温瓶，拧开盖子。
热气腾腾的液体注入其中，飘起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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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吃醪糟汤真的好吗？”黎诩立刻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所谓醪糟汤，是本地的一道特色菜肴，将莲子、银耳、葡萄干之类的东西加入醪糟后煮成的汤点。
“不要挑三拣四嘛——何况它可是有清热解火的作用，不如说就应该夏天喝。”
他只好遵循学姐的教导，接过当作杯子的瓶盖后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微甜的香气氤氲开来。
“相比上次，学姐的手艺又有进步了。”
黎诩指的是上一次被对方拉着来调查校园怪谈的时候。
基本是每所高校都会有的，名人的半身像眼珠会转动，明明没有人灯却会整夜亮着的自习教室之类的传言，事后当然证明全部是假的。
但是因为有夜宵提供所以没关系——不，还是诚实一点，其实他多少期待过和学姐一起进行超自然调查的时候遇见真货的剧情。
如果抛开异能，单纯比较人格而言，姬青玥一定是比他更为优秀的人。
但她却渴望遭遇他习以为常的怪异之事，因此坦率地说，他确实对此怀有隐隐的优越心理，甚至设想过主动告诉对方自己能看到怪异的事实。
她肯定一开始会不相信，直到证据摆在眼前才会兴奋，然后缠着他问东问西——所谓人前显圣的这种情形，黎诩并非没有想象过。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出于想和学姐炫耀的心理暴露秘密，未免过于轻浮，所以不打算付诸行动。
但要是遭遇怪异，然后像是逼不得已终于要展露力量的场景呢？就可以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动机了。
哪怕这个场景经过一年都没发生。
“谢谢夸奖。”
姬青玥收回他刚刚喝过的盖子，转动半圈后凑到唇间吹吹气。
“就算没有抓住魔法少女，偶尔夜游也不算坏吧。”她说。
前方的操场犹如荒野般蔓延，高高坐在看台上的他们仿佛置身垒起的谷堆，月光像是水银一般流淌。
背后是教学楼的剪影，仿佛伫立在星空下的多米诺骨牌，轻轻推动就会倒塌。
“就算她真的来了，学姐难道有捕捉的办法么？”
“只要使用那个大师球的话……”
就能无视等级抓到魔法少女吗？他觉得应该不可以。
姬青玥改口道：“一般来说，魔法少女都是正义使者，我会奔跑过去请她签名。”
但是目前在淞水市活动的可是自灭满门的魔法少女杀手。
如是这般，讨论着漫无边际的话题。
“如果能到达平行宇宙，我想住在圣诞老人和驯鹿交换角色的世界。”
渐渐变困的学姐仰望星空，呢喃着说，“只有一方能看见收到礼物的孩子的笑脸，太不公平了。”
不对，圣诞老人是趁大家睡觉后送礼物的，所以只能看到睡脸而已。
“那就去吧。”黎诩不打算纠正她，随口回答。
“不过他们说，与其想这些奇怪的东西，不如为大学阶段就通过司法考试做准备。”
他们是指学姐的父母吗？
听说都是法律体系里的人，对女儿抱有厚望也很正常。
“……可是，黎诩同学就会肯定我的想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要飘离地面，抵达星空一样。
只是因为他确实知道超能力、魔法、妖怪在这个世界上都存在，所以就算有圣诞驯鹿和雪橇老人的平行宇宙好像也不奇怪。
但姬青玥不知道。
不知道的学姐闭上双眼，重重地靠过来。
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魔法少女依然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