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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6 支配者裴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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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后军遇袭消息传到了前军,很快引发了不小的慌乱。

不少正在扎营的队伍立刻选择停止扎营,继续往北寻找有利地形固守。

刘六、刘七、赵燧、齐彦名等人,作为各路贼帅,都统领着自己的兵马散在各处,一时间也无法及时沟通。

等到都督同知白玉缓过神来,知道后怕直接领兵跑了,霸州军仍旧喧闹不休,根本稳不住阵脚。

赵燧见状果断做出决定,带着手下兵马继续北上,和后面的乱成一团的队伍脱离。

刘六、刘七、齐彦名接到赵燧的通知后,也都果断的选择了保存有生战力,避免被后面的乱军影响士气。

四人的决定,无形中迎合了不少霸州军厌战恐慌的情绪。

霸州军的精锐部队,以极快的速度脱离战场,只花了两日工夫,就进入徐州的地界。

原本重兵把守的徐州,在官军南下之后,防备异常松弛。

面对突然出现在境内的霸州军,徐州城中直接陷入了混乱。

徐州乃是南直隶的直隶州。

因为徐州的特殊地位和战略意义,徐州的知州,地位不但高于散州的知州,就是和寻常的知府比起来也不算逊色。

然而这位守城有功的徐州知州,因为官军南下,误判徐州已经处于安全的后方。

于是召集士人举办文会,饮酒庆贺。

等到霸州军突然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位徐州知州还在大醉之中。

若是在全副戒备的情况下,就算离开了徐州知州的调度,防守也不算太大的问题。

徐州作为军事重镇,虽然只是一个直隶州,但是却拥有两个卫所。

一个是徐州卫,一个是徐州左卫。

理论上徐州卫有超编的七個千户所,徐州左卫有五个千户所,按照每个千户所一千一百二十人来算,总兵力在万人以上。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两个卫所的兵员缺额不多,仍有九千余人的庞大规模。

至于徐州卫和徐州左卫的两位指挥使,一位姓郭,一位姓时。

这两位指挥使的考评也极佳,素来被称为能臣。

单纯从数据来看,徐州有坚城,有雄兵,有名将,面对仓促而来的霸州军尚有一战之力。

然而,问题就出在理论上。

理论上徐州作为大运河的咽喉命脉,徐州卫和徐州左卫是防守运河上的重要力量。

然而实际上。

徐州卫和徐州左卫作为大运河上的重要力量,专业方向是负责造船……

这两个卫所的三品武官指挥使,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大量建造漕船,弥补运河漕运的损失。

而且这还不是临时的差遣,而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

大明初建的时候,内河漕运还不够繁荣,用船的时候,主要是依靠淮安的清江船厂和临清的卫河船厂。

后来商业的繁荣让大运河上的漕船,开始供不应求起来。

于是很多大运河沿线的州府,开始自行上马造船项目。现在一艘漕船的官价在百两银子左右,卖给商人的话,价格还能高出少许,一个规模中等的造船厂,一年就能贡献万余两银子的产值。

一些地方卫所为了搞活经济,也深度参与其中。

因为这是服务于朝廷漕运的事情,朝廷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时候还直接向沿河的卫所采购。

所以,当霸州军打来的时候,徐州卫和徐州左卫的不少士兵,正在紧张的备料,赶造船只呢。

如此一来,重镇徐州在几乎没做什么抵抗的情况下,就直接陷落了。

徐州的陷落也让陷入慌乱的霸州军,慢慢的稳住了神。

能拿下徐州这种坚城,证明了我们还是行的!

不怕不怕。

随后霸州军在徐州短暂修整补充了一阵,又让杨虎去南方接应溃散的后队兵马。

然而杨虎再去邳州,遇到的已经不是占了便宜就跑的都督同知白玉了,而是气急败坏的右都御史陆完。

陆完大张军翼,对杨虎部展开了劈头盖脸的猛攻。

其中大同游击江彬,表现得尤为出色。

江彬在乱军之中不避矢石,冲击敌阵,结果被人连续射中三箭。

其中一箭正中面门,箭头直接从耳朵中扎了出来!

江彬折断箭杆,将箭拔出再战,一时血流满面,猛如神鬼。

杨虎所部大哗。

杨虎心旌动摇,不敢抵敌,只能率军逃散。

然而陆完两翼已张,早就将杨虎部围困的死死的。

最终这支霸州精兵全军覆没,杨虎本人也被枭首,传告四方。

消息传回徐州后,大受震动的刘六、刘七等人一致决定,尽快离开这里,前往河南。

霸州军在城中洗劫了大批物资之后,直接丢下坚城向河南进发。

陆完筹划许久的“围三缺一”计划,被霸州军逃出生天,已然心情大坏。

万万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循着路途追上去,朝廷就以快马传来诏令。

天子严厉的斥责谷大用和陆完劳师无功,空耗钱粮,而且还让两淮震荡,丢掉了徐州和盐城这两个要害之地。如今朝廷已经颜面扫地,天子急诏右都御史陆完重新整理方略,戴罪立功。

至于总督军务的谷大用,则被直接一撸到底。

圣旨一接,谷公公从手握二十多万大军的总督军务太监,掌控秘密情报的西厂厂公,变成了啥也不是的老太监。

总督军务太监,将由陆訚快马前来接任。

至于西厂,则最终迎来了裁撤的命运。

谷大用听完了天子的旨意之后,简直如坠梦幻之中。

他慌乱中下意识的想找自己的文胆孙克定商量,却被告知孙克定刚刚还在这儿,现在不知人去哪儿了。

很快,平叛大军送走了陷入人生低谷的谷大用,又迎来了春风得意的陆訚。

陆訚凭借着裴元给他的监军攻略,成功的协同白玉打了一场很漂亮的仗。

而且这场战斗顺利的简直不可思议。

他按照裴元所说的上书朝廷救下白玉,又按照裴元所说的自请监军,又按照裴元所说的带领兵马赶到了邳州埋伏,又按照裴元所说的放过先头部队,攻击那些辅兵杂兵,结果手下那帮烂兵根本还没发力,那些霸州军就开始溃散了。

甚至就连擅长欺软怕硬的都督同知白玉,都一下子就雄起了,直接追的霸州军到处乱窜。

现在陆太监春风得意之余,也隐隐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

如今,他就很想派人快马去把裴元叫来问问。

下边呢?

就在陆公公一点点的理顺平叛大军的关系,和满脸悻悻的陆完虚与委蛇的时候,关于淮上战役的始末,也慢慢传入了西去的霸州叛军耳中。

他们先是打听袭击他们的是哪一支部队。

结果得到了一个让所有人为之愣神的答案。

——太监陆訚和都督同知白玉的兵马。

“太监陆訚”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让当初在桃源县外和裴元短暂交谈过的几个头领直接愣在那里。

刘七几乎下意识的向密探询问道,“然后呢?”

密探的回答,依然是那恍惚耳熟的答案。

“太监陆訚现在取代了谷大用,总督军务了。”

刘七、赵燧、齐彦名三人懵了许久,才如梦初醒一般。

他们想起当初在桃源县外,裴元那平静仿佛如闲谈一般的那句话。

——太监陆訚要取代谷大用啦。

那时候,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太监陆訚。

或者说,整个霸州军中,都没几人听说过陆訚是个什么角色。

然后,等到霸州叛军冲出包围,满心希望的要穿过河南,直逼湖广的时候……

陆訚和白玉的伏兵就忽然出现了!

在霸州军最没有斗志的时间窗口,他们的军队像疯狗一样的撕咬驱赶着那些辅兵,给霸州叛军造成极大的重创。

再然后,他们就得了这个消息。

——陆訚取代谷大用,总督军务。

三人心中都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所以……

陆訚能够取代谷大用的根本原因,是不是就靠了淮上战役的那场突袭?!

也不对。

或许还要加上谷大用精心布置的北方防线,被霸州军轻易撕碎的缘故。

等想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陷入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刘七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所以说,裴贤弟一早就知道了陆訚的那场埋伏?”

“知道?”回过神来的赵燧,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这种事情怎么能是‘知道’?”

赵燧碎碎念般的自言自语着。

“陆完的策略,霸州军的动向,白玉的伏兵、北上的路线、包括对脱离绝境的士兵心态的微妙把握……”

“让那最终的一击而溃,轻松的像是捏烂一块豆腐。”

“而我们,还傻乎乎的把精兵按他所说的,全部调去了前军。”

赵燧笑着,却在浑身发抖。

他先是提高声调,反问了一句,“这一切,哪是‘知道’就能解决的?”

接着,斩钉截铁的给出结论,“这分明就在他的掌控和算计之中!”

“不是知道,是支配!”

刘七和齐彦名听了,在愣神之余,对赵燧的判断,却有些难以认同。

“应该是巧合吧?要布这样的局,你知道要算计多久?”

“他在桃源县的时候,就告诉我们陆訚要取代谷大用了。”

“莫非那时候,他就能看到陆訚的成功和谷大用的失势?”

“谷大用手握二十多万平叛大军,又是天子最信任的人之一,难道那裴元还能连天子也算计到?”

刘七说着,又举了一个很有力的证据。

“再说,还有我们这些人呢?”

“我可是有十足的把握,没被他算计到。”

“连我的想法,他都猜不到。他又怎么敢保证,他就那么凑巧,把所有的环节全部理顺?”

赵燧本来还理性的听着,莫名的就觉得脸上有些湿润。

他哭了。

你踏马的啊!

赵燧立刻想起了众多头领对裴元言听计从的那些日子。

你踏马不说还好。

你这一说,我特么想死啊!

人家需要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人家直接使唤我们的好不好?!

赵燧已经不用去想,裴元那人,是如何在霸州军最志得意满、烈火烹油的时候,无声无息的设下这样圈套的。

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哪怕的强横如谷大用,哪怕高贵如天子,哪怕狡诈如陆完,哪怕难测如自己的内心,都被裴元掌控的死死的。

也只有这一切都掌握的死死的,才能把如此复杂的一个淮上战役,分毫不差的打出他想要的效果。

而且让赵燧忍不住心中发寒的是。

他竟然还那么从容笑着,像是预言一般,在十余日之前对他们随口提起。

——陆訚要取代谷大用啦。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跑到一头牛面前对他说,过几天就有牛肉吃啦,嘻嘻。

偏偏那头牛还茫然不觉得说,好啊好啊。

那种肆无忌惮的放纵和碾压感,简直让人透不过起来。

齐彦名心中的感触和震撼就更甚了。

因为在这些之余,那个人还轻描淡写的安排了自己的命运。

他说要保自己。

他说只要自己被人抓住,就大喊要见陆訚。

他亲口告诉自己,那陆訚一定会卖这个面子放过他的。

所以,齐彦名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陆訚真的很可能处于某人的操控之中。

齐彦名的神情也恍惚了下。

他想着裴元当初不容拒绝的说出的那只言片语,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一个无比讽刺笑话。

那个人就那么随意的,平静的,决定了他齐彦名的命运。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只是裴元手边的玩物一样。

齐彦名一时感觉到一种极强的羞辱感。

正在齐彦名心态炸裂的时候,没有参与佯攻桃源的刘六,也大致听明白了众人话里的意思。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替裴元解释。

他在旁听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麻烦。

刘六主动打断几人的话,有些直愣愣的问道,“那、那我们还按照他给我们的计划,穿过河南,前往湖广吗?”

此话一出,原本各自咬牙切齿的几个大头领都愣了愣。

接着,军帐中又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所以,那个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家伙,给他们制定的未来计划,到底还要不要执行?

裴元虽然不在这里,但却像个巨大的阴影,在笼罩着他们。

好一会儿。

赵燧才有些绝望的说道,“还是得去湖广!”

见刘七有询问之意,赵燧才艰难的张口道,“没有别的路了。”

那些日子的指点江山、谈笑江湖,已经让裴元封掉了赵燧心中其他的路。

真正的战斗,是在人的心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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