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开与林春生其实也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老罗。
老罗本是松江府生人。
曾经也做过生意,算是有点余财。
后来欧罗巴人打了进来,炮火声中,他与他的妻女一同逃难,到了这里,才算是停下了脚步。
只不过等到欧罗巴人走了后。
他发现自家原来的院房已经化作了平地。
并且被某位他连名字都不敢说的大户人家......里的管家给占了。
他气不过。
拿着地契找到了官府。
只是大半辈子积的余财花下去,不仅仅平地没拿到,还差点被那群巡捕拿了做诬告罪。
也亏得那户人家良善,不再追究。
老罗才能拖家带口回到昆山城。
否则估摸着已经沉在吴淞江里,喂甲鱼去了。
不过帝国的百姓就如同杂草一般。
只要不连根拔起。
只要还给他一口气。
他就能那么活着。
哪怕活得让人看了憋气,但他还是能活着。
除了有时候。
就像现在这等时候。
他会拿着外城里最便宜的烟枪抽上两口,也就那两口露着笑的时候,人们才会感觉到.....
咦。
这家伙活着的时候还能有星星零零的盼头的啊!
而不抽烟枪的时候,老罗只知道闷头开车。
按照他曾经嘴里飘过的点点滴滴言语。
他在松江府有过一个规模不小的洋车铺子。
也是如此。
外城里头论起开洋车的师傅,他是出了名的又快又稳。
林春生是最不见外的。
他瞧见老罗,也不鞠躬行礼,直接打起了招呼。
“老罗,怎么?专程在等我们?”
常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罗叔,让你久等了,耽误你生意了。”
老罗瞥了一眼两个少年,并没有因为林春生的无礼而生气,也没有因为常开的讲礼而开心————他的所有情绪,可能都早已经留在了松江府。
他一边抽着烟枪,一边摇头。
“不用不好意思。”
“我和林家婶子约好的时间也不是现在。”
常开听出了弦外之音。
“罗叔,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般话语,也是让林春生转了过来。
经历了前面的事情后。
他对意外这两个字,特别敏感。
老罗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先是重重的抽了一口烟枪后,把烟柄往北面一朝。
“本来还有一批货,是黄家那边的。”
“但这不,黄家运道不好,给摊上事了。”
常开二人连忙往那个方向看去。
正是【翔升会社】!
而他们的少东家黄春善。
前不久还与常开他们说过话,言语过要去投献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才过没多久,居然就遇上了事情?
林春生听了倒是有些发急。
“怎么?”
“黄家出了什么事情?”
他顾不得常开眼中的促狭,如连珠炮一般问了起来。
老罗倒还是漫不经心,好似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他一般。
“灰狗子上门能有啥好事,要么窝藏逃人,要么就是税赋没有交清。”
听到这话。
林春生倒是长吁了一口气。
“黄家是良善人家,不至于窝藏逃人......”
他有句话没说。
少缴税赋在帝国是常事。
按照【明律】,本来是重到充军流放的大罪。
只不过因为这些年犯这等刑责的人属实太多。
若非态度太过猖獗。
一般情况下,当地的官府也不会对他们这般处理。
只是老罗听了却是摇头。
“倒也未必.........”
“什么未必?”
林春生有些不明所以。
老罗晃了晃手上的烟枪,指了指那地方眼神迷离道:
“若是寻常时候可能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这一次......”
“我可听说了,有人看上了他们家这块地。”
此言一出。
林春生与常开面面相觑。
常开摸了摸下巴:
“前些时候,好像是有听说.....所以黄家去寻了花溪黄氏.....”
“按照道理来说,已经定了投献对象,那官府也不至于这般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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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开吸了两口气,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本地官府,应该也都给花溪黄氏一点面子吧.....除非.......”
呼。
老罗吐出一口烟气,补充了答案:
“除非来拿地之人,在本地官府眼里,是浑然不能与花溪黄氏相比的。”
“否则按照那些老爷们的尿性,哪会这般帮人做着枪使......”
话音还没有说完。
老罗连叫道。
“林家小子,你跑哪里去啊!”
原来林春生已经如兔子一般飞奔过去。
常开见了也是苦笑起来,他先是摇头向老罗道歉:
“不好意思啊,罗叔,麻烦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把他追来!”
一边话没说完,已是奋不顾身也往那个方向跑去。
只留下老罗瞠目结舌留在原地。
不过还好。
他见惯了风霜。
这等事情,很快也是回神起来。
拿出烟枪。
一吸一喷。
又在缭绕烟熏中,飘飘欲仙起来。
好似如此,便可能够在这污浊红尘里,超脱一般!
.....
常开在后面奋力追着。
但是越追,却越看不到踪影。
他到这时候才想起了【法宁寺】那和尚所说的根骨的话语。
人与人在这世道。
总是有着差距。
有的差距是出生前就在的,有的....则是呱呱坠地后才显得。
自从小起,林春生的身子骨就比他强很多。
六七岁的时候,三四个同龄的男孩都占不到他的便宜。
等到现在这个年纪。
周遭的厮混少年郎见到他都得俯首。
但是常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成了【天命者】后,本应该身体素质还提高不少,但竟然连跑步这等东西都是输给了他。
当然。
常开也有所明白。
林春生这般着急。
也有缘由。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哪怕常开上辈子见惯了各种美女,也不得不承认是生得极为好看的姑娘。
她叫黄茵兰。
喜欢黄茵兰的少年在外城有很多。
在林春生的描述里,那些都是狼,一看到黄茵兰,眼珠子都会发绿。
常开听了也会取笑。
但林春生是浑然不在意。
他就如同草原上的鹰隼一般,一直在细细观察。
要是谁一旦给黄茵兰送了东西,哪怕是一个苹果,多说几句话语,他都会在背后好好念叨一番。
一直要说到常开对天发誓,说林春生胜过对方数十倍,他才会将信将疑,稍稍罢休。
常开曾经见过一次。
那是下雪时候。
因为江南道的雪总是零碎,所以难得积雪,少女也是玩心大起。
她踩在雪地里,一脚一个印子,笑得如同银铃一般作响。
但等她一走,林春生光了脚就踩进她的脚窝子留下的痕迹里,那脚掌能够一直踩到雪地最深处......
呆呆地站上良久,直到那些积雪,全部化为了水渍。
而黄茵兰还有一个身份。
她是【翔升会社】的掌上明珠,也是黄春善的独女。
也是现在.....那个高墙里备受煎熬的一人。
常开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
还好。
【翔升会社】离这里还是不远。
哪怕他被林春生甩开不远距离,还是能够在人群里找到对方。
常开一把进去,将林春生拉了出来。
这厮正在那边,朝着一位说着闲话的泼皮怒目而视。
若是常开再晚点,里面的灰皮子都没有先动手,先外面林春生这边动起手来。
许是瞧见常开的担心,林春生也是强装镇定起来:
“常哥儿,你不用过来,我就在这边瞧瞧,马上就会回去。”
“崇礼街我们查过,那边没有电车,过去一趟也是麻烦,好不容易老罗过去一趟,可不要错过机会了.....”
林春生确实也想过,让常开留在这里陪他。
只是他更是明白,自家兄弟对于超凡可能的那等渴望。
为了让常开放心,他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难道还担心我?”
“跑进去把黄姑娘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