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裁撤?”太后怔怔地望着儿媳,边上林嬷嬷见状,便带着宫人们先退下。
珉儿一直都觉得,这皇宫里的一切,是用奢华装点出的贵气,里里外外沿用着前朝旧制,只是把从前纪州王府扩大成了皇宫,妃嫔宫人们的言行虽然被框束在规矩里,可本质上,毫无大气可言。
不是珉儿自以为是,一个从元州村庄里来的年轻姑娘,就要站在高处指点江山,可正因为珉儿曾经不是这家的人,才能更明白地看出这一大家子里所存在的问题。
而这宫里,如清雅诉说,过去王府的旧人分散在各个地方,都有着体面的身份,掌管着各种各样的事,那是太后的仁慈,念昔日自己当家做主时,得到他们的拥戴和忠心,如今皇帝得了天下,分他们点滴荣华,总是可以的。
但这会儿,珉儿一下就开口说,要全部裁撤。
“是不是太突然了,这一拳头下去,宫里头一定人心惶惶,我这面子上……”太后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她总是认为自己温柔相待,别人也会如此待她。
自然,珉儿是真心喜欢这个婆婆,遇到这样的婆婆是她的福气,可她还想长长久久地在皇宫里生存,想要和皇帝的感情能有所升华,她不能干等着自己羽翼丰满,必须主动扫清阻碍她展翅的束缚。她的祖母,虽然在丈夫故世后受到排挤,然而祖父在世的时候,也不单单是靠着丈夫生存在那个大家族里。
“母后,以大齐现下的国力,白养几十个人并不难,但这几十个人若卡在后宫要紧的地方,好的自然是好,可不好的若那里作威作福,将来酿出大事,才真正失了您和皇上的体面。”珉儿没有心软,语气温和地说着,“突然下这样的决定,的确心狠,可未雨绸缪,等出了事再解决就晚了。”
“难道有人不把你放在眼里?”太后忧心地说,“是谁不好,你只管处置了他,可是全部裁撤,怕是外头传着不好听。”
这便是太后的弱处,被许多人捏在手里,她总是在乎些不该在乎的,而忽视了最本质的东西。
“儿臣的意思,还是全部裁撤的好,按照现下的俸禄养着他们便是,并不亏待他们对您和皇上曾经的忠心。”珉儿坚持着,“儿臣希望母后,能应下这件事。”
太后显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藏着掖着,坦率地说:“珉儿,你这样很是不给我面子的。”
珉儿淡淡一笑:“您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太后苦笑:“留着他们,偶尔还能说说话,罢了……等皇上来,我们一起商量吧,我单单就应了你,心里不自在,若是晔儿也帮着你,我就服气了。”
珉儿愧疚道:“您这样说,儿臣就无地自容了。”
太后摸摸她的手道:“不过你乐意管着宫里的事,我心里很高兴,终于开始把自己当正主儿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也要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没什么不可商量的。”
如此,虽然事情还不能解决,可婆媳俩依旧和之前一样和睦,太后真真是心善心软的人,她对待慧仪那样的都能宽容,怎么会为了珉儿的几句实话动气,可是两人等了一个多时辰,皇帝才匆匆从清明阁赶来。
那人一进门,带着满身的戾气,杀气腾腾的架势,看得太后也是一惊。不过珉儿倒是觉得久违了,毕竟刚开始那会儿,皇帝每次都是这样出现在眼前的。
“这是在哪里生了气呀?”太后心疼地看着儿子,“朝廷上出大事了?”
项晔暗暗吐了口气,勉强撑起笑容:“没有的事,走得急了些,担心您这儿生气。”
太后笑道:“珉儿陪着我呢,我怎么会不高兴,请你来,也是有事商量。”她拉过珉儿道,“你来告诉皇上,你要做什么。”
项晔微微蹙眉,星眸深深地看着珉儿,听她说完要把宫里昔日纪州王府的下人全部裁撤的事,皇帝失笑:“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面问,“难道连林嬷嬷几人,也要撤去,嬷嬷跟了母后一辈子,把她留下吧。”
珉儿忙道:“这是自然的,嬷嬷怎么能离了去,但是其他塞在各局各司的人,务必撤去了才好。”
皇帝看向母亲:“母后觉得不妥?”
太后叹了一声:“看你这架势,已经站在珉儿那边了,我还说什么呢?就是心里头过意不去。”
珉儿笑而不语,她知道,事情已经定下了。
他们一起离开长寿宫,将在宫门前分开时,珉儿喊下了皇帝,项晔问她何事,却见珉儿朝自己伸出了手,手指轻轻地揉在他的眉心,温和地说:“皇上,虽然臣妾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讨人喜欢,可别人也猜不到臣妾心里想什么,皇上总是把喜怒都露在脸上,人家一猜一个准。”
项晔当然不服气被指教,顺手打开了珉儿的手,清脆的一声响,他听得了才担心珉儿会疼,忙抓过手揉了揉,道:“打疼了吧?朕手里没轻重,你别生气。”
珉儿笑:“臣妾不疼,可是皇上也别生气,祖母说,喜怒不形于色。”
项晔嗔笑:“可是你也做过头了,宫里人都说,皇后娘娘没事就板着一张脸。不说笑给他们看,可笑一笑你的心情也会好些不是?”
“臣妾若遇见高兴的事,当然就会笑了。”她这样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给皇帝的,是最温柔的笑容。
项晔听着这话,又把笑容看在眼里,心里头因为羌水关的事而烦躁的戾气,化去了好些,毫不掩饰地说:“倘若你不是秋振宇的女儿,该多好。”
他们站在这里说话,远处来向姑母请安的沈哲,把这一幕幕都看在了眼里,如今看来,当初皇帝在清明阁里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珉儿的喜爱,他能理解皇帝的喜欢,毕竟三年前只是一面之缘,至今他心里,还挪不出地方给别的人。
“将军,请。”引路的内侍并不知道其中的纠葛,想当然地认为皇帝见到沈将军会高兴,自然就催促着他前行。
不过那一边,皇帝已经独自往清明阁的方向去,而皇后则朝这边走来,要回她的上阳殿。
彼此相遇,沈哲躬身等候在路边,珉儿走过也仅仅是点头含笑,连停下说一句客气的话也没有。她心里很明白,沈哲在琴州庄园里的那番话是真情实意,也就意味着,他未必那么快就能放下,自己拿捏分寸的避让,可免去许多麻烦。
之后随着珉儿回到上阳殿,一道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旨意下达到皇宫的角角落落,在这宫里比其他宫人高出一个头的昔日王府旧人们,除了太后身边的林嬷嬷,和其他妃嫔贴身的宫女,其余一个一个被点出名来,命他们即日就收拾包袱离宫。
眼下京城里有暂时的安置之处,但之后是回乡还是自力更生在京城落脚,就由着他们自己了。
消息传出,对于普通的宫人而言,竟是大快人心,虽说那些人里也有温和善良的,可大部分的人仗着旧日的体面,好不作威作福。
今天他们就是不服林昭仪,才闹到太后跟前,要说哪怕是再大的功勋,哪怕林昭仪再如何不讲道理,也轮不到他们来反抗。变成这样的局面,竟不知该说林氏不好,还是他们自己不好。
林昭仪心内惶恐,和孙氏几人来到安乐宫,问淑妃这是怎么回事,而淑妃也始料不及,完全没想到皇后一出手就这么狠。
虽然淑妃也早就不满那些人仗着太后的庇护自以为是,可她也要维护自己的体面尊贵,不去计较。相反皇后这个清高之人,下手那么迅疾,这当断则断的魄力,是从她那柔弱的身躯里散出来的?
“娘娘,皇后娘娘这样子,现在是裁撤了宫人,下一回,会不会连臣妾们也都撤了?”林昭仪惶恐不安地问,“臣妾越不敢去见皇后娘娘了。”
淑妃冷笑:“把你们撤去哪里?送回纪州吗?”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心中愤愤不已,原本林昭仪多求几句,她也就应了,可皇后突然弄出这样的事,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计算着得失,揣摩着小皇后的心思,淑妃还是沉沉地叹了声,“晚些时候,我陪你去一趟上阳殿,可皇后若是不见我们,我也没辙了。”
林昭仪见自己能甩掉手里的事,立时高兴起来,连声谢着:“之后娘娘若有要臣妾做的,您只管吩咐。”
这会儿功夫,海棠宫里,王婕妤正在给他的儿子裁剪练字用的纸,她不识字没念过书,教不了儿子什么,就只能做些琐碎的事。她的侍女香薇忽然急急忙忙地跑来,悄声道:“主子,皇后娘娘,把王府过去的人,都裁撤了。”
王婕妤手里的剪刀一滑,好好的宣纸被剪歪了,她不信地问:“全撤了?”
她曾经,是纪州王府厨房里的丫头,和那些人本是同样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