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云策带着春兰、秋菊在城内闲逛,有了钱物,腰板挺直许多。他小时生活在皇宫,少年青年生活在黑城,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多少钱财观念。他顺手给春兰、秋菊买了些布料,让两位女子喜不胜收。
三人来到开元寺。
寺前人来人往,香火很是旺盛。侯云策虽不信佛,还是进去看了看,春兰、秋菊两个女子却极为心诚地在寺中烧香拜佛。
三人出来后绕寺而行,经过寺南侧铁匠铺。一名大汉正在怒:“窦田、郭宝玉,叫你们快快到铁匠营,你们却在这里啰嗦,是否要某家用鞭子抽你们。”
一名匠人求情道:“能否宽限几天,铁狮子正在关键时候,可离不得人,否则全完了。”
大汉仍然怒:“管不得这么多,我只认得节度使的吩咐。”
这时出现一个翩翩公子,道:“陈郎息怒,节度使已免窦田、郭宝玉的差使,李某才从使君处回来。”说完,轻描淡写递给大汉一个布袋。
大汉轻轻一碰,就知道布袋中是钱币,笑道:“既然李郎说话,那自然另当别论。”他拿了布袋,又对匠人说道:“窦田莫怪,我也是奉命行事。”
翩翩公子是在晚宴中见过的人物,姓李名云。李云也认出这个杀伤悉独官的侯之恩族侄,相邀一坐。
侯云策问:“此匠铺做甚底?”
李云道:“侯郎有所不知,大人(意为父亲)一生信佛,沧州濒临大海,地势低凹,水患成灾,大人铸铁狮以降渤海恶龙,想保一方平安。”
听闻铁匠铺要造铁狮子用以保一方平安,侯云策道:“此真是大善事,见此铁匠营规模,铸造铁狮子甚难,定是耗资巨大。”
李云点头道:“李某薄有家产,只要能保得一方风调雨顺,千金散尽还复来。听闻侯郎有一宝刀,削铁如泥,不知能否一睹为快。”
侯云策将百炼刀递过去,道:“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多多锻打。”
百炼刀刀身上隐隐的流水花纹,李云便直了眼睛,随手用百炼刀切铁片,刀锋过处,如削木块一样,铁片断成两块。他忍不住连声呼喊:“窦田、郭宝玉,过来,让你们见识真正的宝刀。”
两个匠人看过百炼刀,霎时就呆若木鸡,良久,一人说:“窦田真是夜郎自大,今日见到神兵利器,才知窦田所打造之兵器不过是破铜烂铁。不知是何人所造,我愿给他磕头。”
黑城所有武器皆是按照太师李甲所传之法进行锻制,在侯云策眼里稀松平常,觉得本应如此。他见到两个匠人的反应,才醒悟太师李甲来自鲁班一脉,所用技法确实冠绝天下。他没有说出李甲技法来历,推脱道:“此为家传宝刀,云游和尚所赐。”
李云、窦田、郭宝玉等人都是当地铸造师,见到如此锋利的百炼刀,自然爱不释手,听闻此刀是云游天下的高人所赐,想来高人神龙见不见尾,只怕今生无缘见到这等高人,皆嗟叹不已。
侯云策来到中原是为了复仇,也是复国,但是仅凭单身一人要想复国是万万不能,礼贤下士,结交群雄,这才能逐鹿中原。在黑城危机时,神箭营老军们皆不愿意跟随自己南下,此事深深刺激了侯云策,让其明白所有实力只能抓在自己手里。
太师李甲全力想要铺佐自己,可是,当所有实力掌握在太师手里时,就算太师如何贤达,侯云策自己也是傀儡。
侯云策对三人笑道:“我对锻铸之法略有所知,不知能否带我看看。”
中原的铸造技术相当不错,只不过相较李甲这种顶级大师才远为逊色。除了铸造铁狮子外,作坊还为当地人造一些生活用具,工匠们把白口铁经高温退火得到的一种高强度铸铁,具有颇强的塑性和冲击韧性。
侯云策看罢铁匠营技艺,心想:“以现在他们所掌握的技术,稍加改进,就可以造出锋利刀枪。”
他见铁匠铺淬火只是用井水,便指点用牛马混合尿淬火,牛马混合尿含有特殊盐分,淬火后比井水冷得更快,刀剑更为锋利。
技艺是匠人们不传之秘,甚至传男不传女,当侯云策指点用牛马混合尿来淬火以后,窦田、郭宝玉神情更是毕恭毕敬。只是没有试作,不知真假,两人没有磕头。
侯云策的话只讲了一半,另一半是牛马混合脂用来淬火,可以让冷却稍慢,做出来的刀背更加柔韧。刀刃锋利,刀背柔韧,这才是好刀。当然,另一半诀窍得等到收服两个匠人以后,才传授。诀窍其实是窗户纸,没有人捅破时千难万难,讲透了以后便豁然开朗。
侯云策只是从将作营学了些许本事,当时作为皇子也仅仅是喜好,并为成为将作营大师。他就想不明白如何铸造出重达四十吨重的铁狮子,在这一点上,不如当地的窦田等人。
窦田不敢藏私,详细讲了铸造铁狮子的方法:泥范明浇法铸造铁狮子,先塑出雏形,然后贴出外范,再把雏形刮去一层留下实心,将外范拼接垒起,群炉烧铸,最后清除外范掏净实心,就可以铸造成功。
走出铁匠铺,李云道:“近日节度使征召匠人到西城铁匠营,要打造一批兵器,对付契丹人,沧州和北地契丹人最近,契丹人多次打到沧州城,不得不加强武备。我去给节度使多次求情,才把窦田、郭宝玉少量匠人留下,否则,我这铁狮子就只有停工了。”
“沧州城墙高大,各项防守措施完备,契丹善野战不善攻城,他们攻城是以已之短攻敌之长,我要是契丹人,决不攻此坚城。只需围住,打掉援军,一座孤城能守多久。”提起战斗,那就是侯云策的长项。他熟知契丹军特点,一语道破攻城关键。
李云对军事实是半通,听侯云策讲得中肯,笑道:“侯郎幸不是契丹人,否则沧州危矣。”
在城内游逛了一天,三人回到西宛别院。侯云策提了水,来到马廊为战马风洗刷,此事他坚决不让别人代劳,必然亲自为战马风洗刷。这是粟末人经验,经常帮战马洗刷,能增强人与马的感情,双方能神悟,配合得更好。而在战斗中,能否神悟非常重要。能神悟者,战马与人合为一体,在阵中便占尽便宜。
战马“风”在马廊里关了一天,极不耐烦,见到侯云策,用头在其身上使劲地蹭。马廊其余的马,从身形、精神和毛、色等多方面,都颇为不如契丹和粟末肃慎部落的马匹。
“难怪中原军队打不过契丹人,战马实在差得远。”侯云策轻抚战马,仔细琢磨中原军和契丹军、粟末人在用马上的差异。
晚上,刘三又邀请侯云策参加晚宴,喝得更多。
回到别院,春兰、秋菊还在灯下对着图案忙活。侯云策喝酒喝得累了,对两女道:“这么晚了,你们别做了。我不急着穿,明天做吧。”
春兰、秋菊应了一声,却未停下。
清晨,侯云策醒来之时,一套像模像样的中原衣物已放在床头,试穿一下,还挺合身。他就没有换下新衣,将破旧麻衣扔在一边。
侯云策见秋菊的胳膊露在外面,轻轻拉了拉被子,把她的胳膊遮住。他经常带黑城少年们在野外宿营,少年们睡觉极不老实,经常踢掉遮盖物,作为年龄最大的长者,时常为少年们拉扯遮盖在身上的毛皮或衣物,这是经常做的下意识行为,并没有特别留意。
侯云策转身出门时,一滴泪珠顺着秋菊脸颊流了下来。她受刘三之命,负责监视侯云策一举一动。在这一天,侯云策不仅为她们买了布料,还为自己拉了被子。特别是最后一个动作,实则让秋菊不能理解。她随即起身,站在门前,看侯云策练功。
在院外,冷风中,侯云策练习陌枪,额头汗水淋淋。他在黑城之时,一直未遇到对手,满以为自己是无敌之将。结果在沧州城外遇到悉独官,若是没有手臂弩相助,很难胜过这员力大无穷的悍将。
来到院子里,冷风一吹,侯云策连打数个寒战。他使完陌枪之法,额头上略为有汗。
商队武师何福贵正过来拜见侯云策,在院中看了其使枪之法,觉得很奇怪,相见之时,道:“侯郎枪法高明,只是这枪头有些奇怪,有几分陌刀的样子。”
侯云策道:“这是陌枪,可为枪,也可为陌刀。”
何福贵道:“恕我直言,侯郎精于枪,陌刀之法稍弱。”
侯云策的枪法来自大统领侯兴轩,已经得其真传。侯兴轩不是陌刀将,并不使陌刀,神箭营又以弓弩见长,使陌刀水准不高。侯云策幼时常看其父用陌刀,便将其父的招法化在枪法之中。这个何福贵是沧州有名武家,眼光还当真不错。
侯云策救活何五郎,何福贵见恩公陌刀之法略有不足,便主动道:“我祖上为前朝陌刀将,当年陌刀队持刀冲锋,胡族骑军望之远循,何家刀法就是源于马上刀法。恩若看得起何某刀法,愿与君讨教一二。”
本来何家刀法要经过正式拜师,成为弟子才能相授,何福贵为了报恩,就想以讨教之名将何家刀法传与侯云策。
何福贵在别院中接过侯云策的陌枪,用陌枪将何家刀法十二式舞将开来。他的刀法雄健凌厉,且多劈砍,确实是陌刀一脉的招法。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