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第一场雪到来之时,大梁城只是吹了些北风,大梁城的雪比灵州约模要晚上半个月。
侯云策在中书门下看了一上午的奏折,这些奏折让他感慨连连。
范质和杨光义死后,他在广政殿烧掉了大臣们和范、赵两人来往的书信,将这两人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谁知这一段时间,无数的大臣都向范、赵两人踏上一只脚,雪花般的奏折揭露了范、赵的罪行,数年来大梁城无数的怪事、异事、难事、丑事都在为范、赵两人谋反的证据,包括五丈河上两次出现的反动标语、袭击先帝的刺杀事件,都由两人顶罪了事。
侯云策选了几个看上去不是太离谱的奏折,放在桌上,准备送给其他几位宰相,而没有被选上的众多奏折,全部由小吏们封存,再也不能见天日。
“这就是文人的气节?真他妈的。”侯云策漫步走到大院里,这许多漂亮的谎言,让他头昏脑胀。
魏仁浦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站在侯云策身边。
经过范质事件,魏仁浦已在心中把侯云策奉为比席宰相地位还要高的宰相,用更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唯侯云策马是赡。他仿佛明白侯云策的心思,在其身后感叹道:“真没有想到,范质、杨光义竟然是这样的贰臣,许多当年难解之事,现在终于真相大白。”
大林朝出了席辅政大臣被杀一事,这让许多拥兵自重的节度使心生怀疑,他们一面暗自准备,一边派使节到大梁打探情况,为了稳住这些镇守四方的节度使们,侯云策急需安抚如魏仁浦之流的资历老、位置高的重臣。
侯云策微笑道:“路遥知见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说得真好,这么多年来共事,我觉得魏相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两位宰相并排站在大院里,中书门下的给事中等下级官职,就在东、西两侧地坐着办公,他们看到两位宰相并排站在院中,都停下笔观察着两位阁老,当侯云策或魏仁浦无意中掉转头时。这些官员们就会奋笔疾书,一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
魏仁浦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大事,靠着人情练达、办事谨慎而爬上了高位,他身材矮小,只到侯云策的肩头,但是一身绯红衣服和久历官场的气度,还是颇有宰相的风姿。
“桌上的几份奏折,还有些道理,算是指到了范质和杨光义的要害,魏阁老,我让人给你送来。”
魏仁浦就在院子里,很快看完奏折,双手抱在肚子上,微微一笑道:“广政殿的一盆火,已经烧掉了范质和杨光义地根基,侯相真是好气量,在下是万万不如。”
侯云策赞扬了他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魏仁浦立刻还了一句赞美之言,又道:“十宗罪一出,令许多受臣子知道当年所受之蒙蔽,如今万众归心,朝廷再无一丝内扰。只是边关节镇对生在大梁的这些事情不太清楚,如今派了不少使节到大梁来打探。这几份奏折正好可以下去,让这些使节了解事情的真相。”
他又加了一句,“此事就由我来办理吧。”
侯云策暗道:“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爽快,一点就通。”嘴上道:“魏相德高望重,这些节镇莫不心服口服,就请阁老去办理此事。”
魏仁浦打了一个“哈、哈”,脸上核桃也松开来,道:“我这就把事情安排下去。”
节度使是掌握一方的军政大员,统辖数州郡。集财权、军权、政权于一身,向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侯云策在灵州为节度使之时,就很好地演绎了节度使控制地方的手段。如今形势生了变化,侯云策目前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限制节度使地权力,却又不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在黑城之时,太师李甲时常和侯云策探讨当年被军将夺权的往事,提出重回中原以后,要削弱了重将兵权,方法就是改革军制,文臣统兵、兵将分离,最终取消节度制,加强了中央集权对军队及地方的控制,彻底解决节镇势大、雄跨一方的难题。
侯云策生长在黑城,懂得军力的重要性,他提出一个问题:“若边镇军队无力,如何抵御胡人?”
太师李甲对此的策略是强干弱支,将军力集中到中枢,有战事再临时授权大将出击。
如今侯云策控制了朝政,往日与太师的探讨便浮现在眼前。他知道太师所言有理,可是太师没有统过兵,对武事不在行,且心存藐视,若是真按太师的做法,以中原之大,胡骑却可能乘隙而进。
侯云策默默想着以前与太师的讨论,眼神变得深远。
魏仁浦自然不知道侯云策为何突然间沉默下来,可是他习惯了大人物的阴睛不定(虽然他也是大人物),最先是太祖,后来的林荣,现在是侯云策,就知趣地道:“在下告辞了,抓紧把侯相交待的事情办了。”
侯云策随手挥了挥,道:“那就有劳魏相了。”
坐在东侧的给事中吴若谷,正好看到侯云策地手势和魏仁浦躬身而退地形象,他微微一笑,暗道:侯云策离权倾天下只有一步之遥了。
正在这时,天空中传来的鸽哨地声音,一只孤独的鸽子在灰色的天空中慢慢地飞过,虽然速度不慢,可是这些年侯云策长期和鸽子接触,立刻判断出这只是经过长途飞行的“信鸽。
回到城南侯府之时,封沙已经把密信翻译了出来,见到侯云策回来,就笑道:“石帅已经分别和大蕃人达布和达娃贡谈好,就在正月初一出兵秦州和凤州。”
封沙经过多年磨砾,已经由单纯的随从上升到了可以参与决策的地步,他已正式受命重组“竹园”。
侯云策接过密信看了看,然后不一言进了书房,书房内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侯云策抱着双手站在地图边,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对封沙道:“请郭帅来。”
郭炯到来后,侯云策也不寒暄,道:“郭郎,我准备让你到京兆府去出任永兴节度使,从禁军调出二到三万人马,由你全权指挥,你的任务是把李重进的人马堵在京兆府以西。”他冷笑两声:“李重进勾结唐门,害了王朴,若不是我们反应快,下一步就是陛下和我,此贼必须要死。”
郭炯双眉微扬,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豪气冲天地道:“李重进是什么东西,只要黑雕军南下,立刻就灰飞烟灭,侯相过于谨慎了。”
侯云策有些不满地瞪了郭炯一眼,道:“郭郎,你现在是大将军,做事要多动脑筋,你要记住,我们不是为了打仗而动兵,除了利益,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大动干戈。京兆府,是大武帝都,地理位置十分显要,若是由黑雕军占据了此都,则灵州、颁州、秦州、凤州这一大片尽入我手,有了这一块根据地,则进可攻,退可守,占尽先机。”
郭炯跟随侯云策多年,何尝不知其心意,刚才之言只是在试探,听到侯云策说得直接,就开心地笑道:“侯相放心,我定然将京兆府牢牢掌握我的手中。”
郭炯兴冲冲回府,刚至府弟,就见到一名青衫人站在门外,厚厚的竹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郭炯也没有在意,就要进府之时,那青衫人突然道:“郭炯。”听闻此声,郭炯愣了愣,随即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到在地,道:“父亲,你怎么到来了。”
来人正是郭炯的父亲郭行简,郭府新管家听说阿郎的父亲被挡在了门外,吓得屁滚尿流,从屋里冲出来,跪在了郭行简的面前。
郭行简和气地说道:“不知者不怪,况且我也没有报姓名,你起来吧。”
管家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在地面撞得“砰、砰”直响,这才爬了起来,他对着手下道:“快去准备饭菜,要最好的。”
郭行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却已是花白一片,轻声道:“昝居润当年可是先帝的心腹之一,没有想到居然落到如此下场。”
郭家向来家法森严,郭炯如今虽然贵为禁军七大将之一,在父亲面前仍然不敢乱』乱动。
看着在院子里毕恭毕敬的仆人,郭行简有些感叹地道:“为父看了五朝兴衰,正所谓富贵如浮云,你要好自为之。”
郭炯知道父亲所说的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绝对另有深意,没有急于询问,道:“父亲是何时从家里出,怎么事先不来个信,家里一切可好?”
郭行简摆摆手,打断郭炯,道:“先不谈家事,找个清静地方,我有事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