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你怎么在这里?”
恶臭又潮湿的下水道里,提着不灭灯,正捏着鼻子无处下脚的D.D一脸震惊,对着坐在破木桌旁边的大块头大呼小叫。
哥洛佛瞥了D.D一眼,不吭不响地解下武器,兀自从D.D带来的食物袋里拽走一个鸭腿。
下水道的各个角落里,星湖卫队被抽调来随扈王子的成员们,一边提着不灭灯做安全检查(“这破地方除了蟑螂、蜘蛛、老鼠、黑、脏、臭和屎尿,到底有什么不安全的?”——满脸嫌弃地蹲在水池边,捏着鼻子搅动污水的涅希),一边无不震惊地打量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感叹殿下平时唯唯诺诺其貌不扬,关键时刻居然还藏了这一手。
通道另一侧,一個人从干草铺盖上坐起,出不满的哼声。
“哇哦,还有你,哑——我是说,帅气的罗尔夫大兄弟!”
多伊尔高兴地挥手打招呼,灯影晃动,照得整个通道里影影绰绰。
罗尔夫皱眉盯了他好一会儿,出警告的怒哼,这才躺回铺盖上,顺便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他刚轮完班。”哥洛佛咬下一口肉,言简意赅。
“所以,从北门桥开始,你们几个就不见人影……”怀亚守在王子消失的小木门处,拿着小本子皱眉道。
“殿下的命令。”
木桌的另一头,米兰达喝了口刚刚泡好的马黛茶,淡淡道。
“还有我最最最最亲爱的米拉!”
D.D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一脸惊喜:
“天啊,这是什么地儿?你们仨为什么躲在这儿?”
是办砸了差使,没脸回去见殿下吗?
“小心,”角落里,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声音传出,让准备检查地牢门的库斯塔脚下一顿,“别太接近那道门——我们测算过,那是犯人异能生效的最大距离。”
众人纷纷蹙眉。
“啊,我认得你,你是那个拽拽的塞舌尔的老相好……”多伊尔一拍脑袋,对着角落里的声者,抱着一把剑的邋遢男人道。
“卡西恩骑士?”怀亚认出此人,一脸震惊,“伱怎么……您也在这里?”
卡西恩头也不抬:
“你们队长没来?”
怀亚一脸疑惑:
“他,马略斯勋爵说这活儿过于简单,我们自己就能……可您刚刚说犯人?异能?那就是说,那个杀手就关在这后头……”
众人闻言一凛,纷纷看向那道木门,有的疑惑,有的惊讶,还有的警惕。
涅希回过头,一头雾水:
“什么?哪个杀手?”
怀亚没有理会他,只是急急翻着自己的小本子,恍然明悟:
“殿下说过,他的‘趁手武器’是收缴来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抬起头,心情复杂地看向闭目养神的卡西恩骑士。
“那就是说,这一切,都是殿下和希莱小姐布下的圈套?”保罗的手掌略过墙体,蹙眉道。
大多数人眉毛一挑,各自惊疑。
“错误引导,”卡西恩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剑,“至少小姐是这么说的。”
“等等,你是说,”听到这里,D.D反应过来,“小两口其实没有闹翻?”
卡西恩并不理他,怀亚也专注于自己的记录。
“所以那天晚上,那只老鼠没有逃掉,”摩根冷哼道,“只是换了个笼子。”
“他从来都逃不掉,那个杀手,那个剑士,”米兰达幽幽出声,陷入深思,“无论有没有笼子。”
“笼不笼子的不晓得,但我晓得他死定了,”哥洛佛呸地吐掉骨头,狠声道,“呸,玩弄人心的小丑。”
“是啊,身手再高又如何,极境又如何,”保罗眼神闪动,“权势面前,只是跳梁小丑,徒作困兽之斗。”
卡西恩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
“殿下进去这么久,应该是劝降失败了吧?咱就是说啊,什么时候开始严刑逼供?”涅希不忿地摩拳擦掌,寻思着要怎么报前仇旧怨。
唯有D.D凝望着地牢的小门,表情复杂,怅然若失,任由哥洛佛毫不客气地把他的食物袋掠夺一空。
星湖卫队照流程做完安全检查,安排好岗位轮班,各找地方歇脚。
“可是,”怀亚忍不住开口,“泰尔斯王子和……和你家小姐在里头,跟俘虏独处一室,真的安全吗?”
众人齐齐移转目光,盯向那个小门。
“我不知道你们的殿下如何,”卡西恩道,“至于希莱小姐,放心,她安全得很。”
有安全之虞的,是那个俘虏才对。
“那杀手毕竟是极境高手,还是个邪恶的吸血鬼,”保罗冷静地道,紧了紧身上的武器,“是什么让你这么有信心?”
卡西恩沉默了一会儿:
“经验。”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
“咳咳……”
D.D正经地咳嗽几声,吸引大家的注意:
“这么说,僵尸,米拉,还有哑巴,你们是奉殿下的命令,身当重任?还一直瞒着我们?”
哥洛佛和米兰达对视一眼。
“是的,因为这事儿越少人知道就越……”
“如此重任,他……殿下他为什么不知会我,不让我去做呢?”D.D可怜巴巴地道,一副梦想破碎的样子。
明明他才是卫队里最有钱途的护卫官啊!
哥洛佛露出为难的表情,求助似地看向其他人,但后者们纷纷不讲义气地撇开视线。
“好吧,”僵尸求助无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其实是你这人……”
“事实上,殿下是打算把一件重任交给你,由你去承担的。”米兰达突然开口,打断了哥洛佛。
D.D眼前一亮,竖起耳朵。
“什么?何等重任?”
可米兰达表情一黯。
“但是那重任代价太高,”她幽幽道,“为了完成任务,你必须得死。”
话音落下,下水道一片静默。
“死,死?”
D.D顿时脸色煞白。
他感受着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尴尬地咳嗽一声:
“死啊,死……我,我……我那个不怕……不怕……怕……怕……”
多伊尔唯唯诺诺,语气转柔:
“怕是……怕是力有未逮……毕竟如此重任,而我还太,太……”
“但殿下不忍你丧命,于是放弃了,”米兰达喝了口星湖堡带来的马黛茶,苦涩入喉而神色不改,“他又怕你内疚,才特意让我们瞒着你。”
“太可惜了!”
D.D突然怒吼出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出身高门的多伊尔护卫官神色坚毅,视死如归,在恶臭扑鼻的下水道里,果敢地叉腰挥手:
“在下还欠着殿下一条命呢!若王子有令,别说区区一死,就是刀山火海粉身碎骨,我也绝不犹豫半分!”
米兰达和哥洛佛对视一眼,目光复杂。
D.D盯着那个关俘虏的小木门,眉飞色舞,特意提高音量,震彻下水道:
“殿下英明又仁慈,还顾恤下属,我等无以为报!唯有——”
砰!
一条义肢从干草铺盖里旋转着飞出,把D.D连人带他的豪言壮语,一同砸进通道中间的水沟里。
早有准备的米兰达眼疾手快,推出剑鞘,精准地勾住多伊尔脱手而出的不灭灯。
“告诉过你的。”
晃荡不定的光影中,僵尸叹了口气,扔掉手里的骨头,一把抄住飞上半空的义肢。
“他刚轮完班。”
————
“我改主意了。”
地牢里,希莱的手指灵活一转,从泰尔斯手里一把抽回缠满丝带的匕。
“这匕挺好用的,”她大咧咧开口,浑然不顾泰尔斯瞪圆的眼睛,“再借我玩儿两天。”
玩儿两天?
泰尔斯难以置信。
“我不明白,”泰尔斯不满道,“你为什么非要拿它做抵押?”
她知道这柄匕对他的意义吗?
还是说,其实她知道?
才特意选中的JC匕?
“谁知道你会不会中途反悔,过河拆桥,”希莱在半空中来回划动匕,口中还不忘拟声,就像在挥舞玩具,“总得留个信物?”
“我之前都说了,我可以写字据,写保证书,承诺书,签字盖印,一切……”
“字据管个屁用。但如果那夜你中途反悔,而我真的自杀了,至少人们会知道,我是死于王子的匕。”
“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会逼你自杀——”
就在此时,锁着人犯的锁链一阵响动,打断两人。
“你们,那一夜,你们在整个翡翠城面前……”
满脸脏污的洛桑二世艰难拧起头颅,咬牙切齿,又难以置信:
“演了一场戏?”
泰尔斯和希莱都沉默下来,他们对视一眼。
“你可以这么说吧。”
泰尔斯叹了口气:
“本来为了更加可信,还想整点大场面的,比如希莱为了抢走你,不惜杀害我的卫士,乃至直接威胁我本人……”
就连给D.D装死用的红色颜料都准备好了……
希莱把玩着匕,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洛桑二世震惊又悔恨的表情:
“错误引导。”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但是一来么,我的手下们可能不是那么擅长装死,二来,现场有你,有血族,可能还有不少暗中观察的高手,一个人死没死嘛怕是瞒不过去……”
三来么,那时候手里的预算,嗯,恐怕还支撑不起“大场面”。
得到答案,洛桑二世恍惚了片刻,后脑重新落回冰冷的石地上。
“好了,说正事儿,”希莱把匕插进一个新做的皮革鞘里,“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泰尔斯眯眼打量了洛桑二世一会儿。
“很顺利,”他缓缓道,同时观察着俘虏的反应,“事实上,大部分事情都超乎预计地顺利,上上下下的人也如预想般合作,尤其是……”
“尤其是我兄弟?”
泰尔斯话语一顿,他转过头,现希莱说这话时表情冷漠,语气平静。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点头:
“是的……以及费德里科。”
希莱毫不动容。
泰尔斯继续道:“在得知我被你逼到绝境之后,出于各种目的,他们都吐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不乏关键的情报和筹——”
“你脸上的伤,”希莱突然打断他,“詹恩打的?”
泰尔斯一顿,下意识地撇过头:
“没关系,是我特意不躲的,小伤罢了——”
“打得好,”希莱冷冷道,看也不看他,“活该。”
泰尔斯顿时一怔,旋即满面无奈。
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和安慰呢。
“为什么。”
被束缚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洛桑二世艰难开口:“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泰尔斯知道他要问什么。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因为我不得不。”
泰尔斯也不管这地牢凹凸不平,又冷又潮,在俘虏面前就地岔腿一坐。
“从我进翡翠城以来,人人尊称殿下,处处礼遇甚隆,”王子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不禁感慨,“选将会后犹有过之,如今我摄政空明宫,在此城一手遮天,废立公爵也一言可决。”
听到这里,希莱不屑哼笑,轻轻拨弄腰间的匕。
泰尔斯并不恼怒,倒是同样笑了,无奈又可惜:
“但翡翠城里,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泰尔斯王子,根本无关紧要。”
洛桑二世向他看去。
“只看表面的话,这场风暴的主角是詹恩和费德里科。这两个凯文迪尔,一个底蕴深厚手段老辣,一个以退为进暗藏机锋,他们死死捏住了风暴两端,翡翠城内外几乎所有的资源势力,权力筹码。”
泰尔斯认真地道:
“没错,这些日子里,翡翠城风风雨雨潮起潮落,无论是财政危机,治安事件,政治斗争,贸易困局,积年旧案,还是你按名单索命杀人造出来的‘大新闻’,说穿了,都不过是他们两个人围绕着南岸守护公爵的宝座,在隔空对弈,彼此攻讦而已。”
王子轻哼一声:
“相较之下,我既手无寸铁又根基薄弱,只能坐看他们你来我往,顶多算是个传话的——哪怕我把他俩都关在我的监狱里。”
不,应该说,自从把他俩关起来之后,我在詹恩和费德之间来来回回,就更像是个传话的了。
想到这里,泰尔斯无奈叹息。
“哟,还挺有自知之明。”希莱哼声道,也不知是赞许还是讽刺。
大小姐走到泰尔斯身边,习惯性地踢了他一脚。
后者抿抿嘴,不情愿地挪动屁股,让出(被他用屁股和裤子擦干净的)位置,看着希莱提起裙子,施施然坐下。
洛桑二世望着头顶遮蔽月光的盖板,双目无神。
但泰尔斯也不管俘虏如何,只是兀自继续:
“但如果往深了挖,就会现,我有这样的处境不足为奇。”
“因为这场风暴,实质上是复兴宫和空明宫,是永星城和翡翠城,乃至南岸领本地甚至终结海两端不同势力的博弈,”星湖公爵幽幽叹息,“而我,我最多是个牵线木偶,毫无自主权和话语权,唯一的作用,或者说,被赋予的唯一自由,就是在大戏落幕的时刻,走上搭好的舞台说几句场面话,在詹恩和费德里科两人里二选一。”
临机决断。
自由裁量。
泰尔斯想起国王对他的这两句承诺,不由摇了摇头,更觉讽刺。
“如果照这样的棋路走下去,无论最后我选谁作公爵,无论是谁赢得棋局,都与我无关,”泰尔斯凝重道,“我挥不了半分影响,遑论主导局势,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这才是我地位崇高,却在翡翠城步履维艰的根本原因——由始至终,权力都不站在我这一边。更糟的是,无论詹恩,费德里科,翡翠城,空明宫,各大势力,乃至我手下都有人看穿了这一点,这让他们越肆无忌惮,对我视而不见。”
泰尔斯想起这些日子在翡翠城的种种遭遇,从热情到冷遇,从一呼百应到阳奉阴违,不由感慨万分。
“因此,为了扭转局势,我不能再按部就班,得要创造主动,抢夺筹码,拿到可用的武器,”他的眼神坚定起来,“用一种更离经叛道但也更行之有效的方式,来提醒整个翡翠城:我,北极星,在某个节点上,比凯文迪尔的两位候选者更加重要,更能主宰他们的利益和命运。”
【泰尔斯,你虽立足大地,可抬头就是星辰,待到日落入夜,伸手以探,未必不能及。】
【为此,你要抓紧手中的权势,在必要时使用它,以期扩张它……】
泰尔斯摇摇头,甩掉科特琳娜·科里昂信件里的字句。
“为此,我不得不先退让一步,牺牲一点小小的形象,营造出跌了一大跤的狼狈样子,以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的存在——一个被翡翠城逼上绝路,因此既有理由,也有决心,置翡翠城于万劫不复的未来国王。”
泰尔斯幽幽道:
“而非一个听爸爸话出游的乖儿子,循规蹈矩,为了万全之计而处处掣肘,强龙难压地头蛇的过渡花瓶。”
希莱坐在他旁边摩挲手套,闻言头也不抬:
“错误引导,又一次。”
躺在地上的洛桑二世眼神一凝,微微颤抖。
“对希莱而言也是一样。”
泰尔斯看了一眼希莱:
“之前,希莱只是公爵的妹妹,大家尊重她,同情她,可怜她……”
凯文迪尔小姐不屑轻哼:
“哦,真的?”
泰尔斯咳嗽一声:
“可即便提议她暂摄城主之位,他们也只是把她当作傀儡和花瓶,打着的其实是自己的算盘。”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洛桑二世:
“直到那一夜,劫走你,击败我之后,她便不再是鸢尾花家族的富贵小姐,而是整座翡翠城里,唯一胆敢公然反抗王子——或者说,反抗王权——的标杆,是风暴的参与者,是詹恩公爵的拯救者,且很有可能是翡翠城的救世主。”
“或者毁灭者。”希莱面无表情地补充。
泰尔斯挑挑眉毛:
“以及一面旗帜,一面能让心存不满又无胆反抗的南岸人,躲在下面的替罪旗帜。”
“你说替死鬼,”希莱冷笑道,“以及箭靶。”
你就这么喜欢拆我的台?
泰尔斯把这句话藏在心里,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希莱,我猜应该也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去找你吧?无论是劝阻的,还是投诚的……”
“你想知道?”
“可以吗?”
“不可以。”
吃了瘪的泰尔斯讪讪回头。
“你们欺骗了整座城……让他们害怕,然后呢?”洛桑二世挣扎着开口,“你打算拿沉沦的翡翠城,怎么办?”
“不怎么办。”
泰尔斯果断开口。
“风向已经变了,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我,就以希莱横插一脚、局势失控为由,从詹恩和费德里科开始,威逼利诱挑拨拉拢,从他们那里夺来不止一把趁手的武器——财税,外交,军事,治安……讽刺的是,这本就是他们用来掣肘我,威胁彼此的筹码。”
泰尔斯讥讽一笑:
“然后,我找到搅弄风雨的各大势力:浑水摸鱼的政治野心家,封闭保守的本地权贵,乃至见风使舵的翡翠城官僚,投机倒把的商团公会,随波逐流的街头帮派,亮出我抢来的武器和筹码,故技重施,辨明他们的立场,抠出他们的底牌……”
他回想着在空明宫接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于是一个接一个,我从高到低,层层向下,来回重复,根据对象的不同,或顾全大局展现宽容,或恼羞成怒鱼死网破,把从上一层那里得到的新筹码——大部分是模棱两可的秘密和承诺——利用信息差和权力差,放到下一层,转化为真正可用的资源和实在的权柄。”
泰尔斯眯起眼睛:
“以在最大程度上凝聚共识,消弭冲突和反对,换取妥协和配合。”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双手向后撑地,姿态不雅地散坐在地:
“于是最后,看似沉沦不起,实则只是以假死威胁我的翡翠城,就在我既不选詹恩也不选费德里科,既不站鸢尾花也不求王室中央出手的前提下,就此复活,重新运转起来了。”
泰尔斯的眼里光芒闪烁。
如此,他才算真正入局。
真正拥有了——下棋的资格。
啪,啪,啪,啪……
沉闷又死板的掌声响起,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
“呀,”只见希莱面色冷漠,语气僵硬,两只手掌机械地相碰,“好棒棒啊。”
呃……
回过神来的泰尔斯尴尬地低咳:
“那个,其实不用鼓掌的……”
“没人捧场的话,”希莱继续鼓掌,面无表情,“一个人多尴尬。”
其实嘛,现在也很尴尬。
泰尔斯连忙高声咳嗽,打断掌声。
“总之,我和希莱,一明一暗,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他转向怔怔出神的洛桑二世,“让本已经脱缰失控的翡翠城,在同样的——对手们用以反对我、钳制我的——惊疑和焦虑中,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
话音落下,没有回应,地牢里无比安静。
杀手本人只是双目无神,不言不语,宛如一具死透了的尸体。
“啧,瞧把你得意的,泰尔斯大殿下,”半晌后,希莱这才不屑开口,“事情就那么顺利?没出什么意外?”
泰尔斯挑挑眉毛。
那是……
但他心中一顿。
“事实上……”
泰尔斯犹豫着开口:
“跟其中一些人谈判的时候,我总感觉不太对……”
希莱扭过头:
“嗯?”
泰尔斯越想越不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与几个不同势力的代表谈判,来回拉锯的过程。
“她们看穿了。”听完之后,希莱笃定道。
泰尔斯一愣:
“什么?谁?看穿?”
“还能有谁?卡拉比扬的那对恶魔双胞胎!”
泰尔斯蹙起眉头。
只听希莱不屑地道:
“我可太了解那一对贱人了,你以为她们会在毫无利益,只有一堆未兑现的空口白话的情况下,给你泄露情报,还对你投诚示好,许下承诺?”
泰尔斯眼皮一跳:
“呃……”
“就因为你舌灿莲花,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她们……她们也没有投诚,顶多只是待价而……”
“还突然了疯似地说要嫁给你?就在你戳穿她们是幕后黑手的时刻?你,泰尔斯王子究竟是哪一点被她们看上了?是有钱还是有权,还是注定要早死啊?”
泰尔斯不说话了。
希莱抱住膝盖,冷哼道:
“她们人虽恶毒,可从不迟钝,在你说出‘我让步得够多了’的那句话时,她们就看穿,或者至少开始怀疑:你在我手上吃瘪,是刻意安排的。她们可能猜到你已经渐渐从花瓶跳出,开始掌握棋局的主动了。”
泰尔斯不禁皱眉:
“她们……这么厉害?”
“是你太嫩了!”
“那,她们为什么不拆穿我?反而要配合我演戏……”
“拆穿你有什么好处?让你真的恼羞成怒,跟她们掀桌子?”
“那为什么不把话说开,直接跟我合作?”
“求着你合作又有什么好处?相反,她们只有装聋作哑,拿捏起架子,一副不情不愿勉勉强强的样子,”希莱冷口冷面,语气鄙夷,“这样,才能在跟你这个大傻子讲条件时占便宜——就好像你欠了她们人情一样!”
泰尔斯愣在原地,无言以对。
“还有那个剃头的老头也是,”希莱脸色凝重,“在你留下他的情报本子,却拒绝他的帮助,甚至不让他来尸鬼坑道里找我时,他大概就觉了些许端倪。”
她轻瞥而来,眼神如刀,割开泰尔斯的防御:
“否则你还真以为,在翡翠城混了几十年,精明老辣如他,敢在你这样的权势人物面前掏心掏肺,真情流露说实话?”
泰尔斯木然无语。
好吧。
也许……
“你说,之前那些人,”王子想通了什么,艰难地道,“哈沙,笃苏安,乃至迈拉霍维奇和塞舌尔这些本地官吏们……有多少人看出来了?”
希莱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个塞舌尔骑士,按照你的说法,他搞砸了那场逮捕,责任不小,应该着急要找到我和卡西恩,扳回一城才对,”大小姐无奈道,“但是一样,你跟他说了什么‘不用找了’、‘政治没有捷径’,然后他就真的听话不找了?放弃了?没有再派翡翠军团去追查?在你,至少在整座翡翠城面前做做样子?”
泰尔斯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
“没……没有,好像没有。”
塞舌尔骑士一反常态,还挺……听话的?
等等,那就是说……
“还有那位大审判官的接任者,伊博宁审判官,你说你谎称王国之怒要来的时候,每次都是他抢先一步,说出了你没说出口的话?”
泰尔斯木然扭头:
“啊……嗯啊。”
听到这里,希莱幽幽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方才长叹一口气。
“我懂了。你见过的人里,看穿‘错误引导’的,想必不少了。”
泰尔斯一惊:
“什么?那他们为什么还……”
“因为他们足够聪明,聪明到知道不能戳穿你。”
希莱捧着脸,无奈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利益和演戏,还看到了你这么做所显示的决心——不甘受制于人,不甘给两位鸢尾花当配角的决心。”
泰尔斯略显惊讶,眨了眨眼睛。
“若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要跟你唱反调,”希莱不屑地轻哼:“那也许,就该是他们自己站出来,正面承受你的决心了。”
泰尔斯愣住了。
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故作不知。
所有人都……
“哼。”
想通了什么之后,他幽幽开口,话里多了几丝埋怨:
“南岸人。”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凉的笑声响起,两人齐齐转移目光,看向地上的俘虏。
“来来去去,颠三倒四……”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
“这就是政治,这就是……命运。”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很好。
终于。
讲了那么多话,剖析了这么久的局势。
终于,这个油盐不进的不世高手,主动开口了。
现在,要怎么让他习惯开口,合作沟通,并最终交待出我们想要的内容?
泰尔斯对凯文迪尔家的姑娘点点头,后者咳嗽一声:
“对了,这法子是谁教你的?你的谋士?”
“是啊,我的谋士教的,他叫佚名。”
这次,希莱真真切切地皱起眉头,疑惑不解:
“谁?”
“你没听过吗?”泰尔斯眉飞色舞,“南岸传说文学的瑰宝,《翡翠谜城录》的作者——佚名啊!”
希莱紧皱眉头。
“好了,不开玩笑了。”
泰尔斯咳嗽一声:
“但是我说的那本书是真存在的,还是我的老师递给我的……”
历史上,‘八指’国王贺拉斯和时任鸢尾花公爵科克,双方关系恶劣,也曾剑拔弩张厉兵秣马,眼看永星城和翡翠城开战不可避免。
但国王和公爵,这对从十岁起就看彼此不顺眼,成年后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却在故事书里,因为海曼王子和雷吉娜小姐的机智计谋,见了一面就幡然醒悟,化敌为友重归于好,让动员起来的战争机械生生停下,让十几万人原路回家。
你信吗?
泰尔斯轻哼一声。
他心底里的声音则不屑地道:可能吗?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
但是,但是如果《翡翠谜城录》的传奇故事乃有迹可循,而非空穴来风……
如果传说中的王子和公爵小姐真的在其中起到了作用,以致青史留名……
那最有可能的解释是……
泰尔斯目光锐利:
早在国王和公爵这对死敌互相体谅之前,海曼和雷吉娜就提前行动,来回奔走,纵横捭阖,搞定了翡翠城内外的各方势力和团体,达成一致,统一立场。
这样,才能在最后劝谏君主的时候一锤定音,阻止战祸。
至于贺拉斯一世和科克公爵,他们之所以同意退兵,化干戈为玉帛,也许不是因为后人美化矫饰的良心和亲情,睿智和英明,而仅仅是因为——迫不得已。
因为他们真正看到了:在这对儿女的行动背后所展现的,国内各方力量的态度和立场。
在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想打仗的情况下,如果他们身为主君还硬要下令,非要为了一己之私,以一己之力推动战争不可,那既不会得到支持,也不会赚到利益,只会陷进内外交困,失道寡助的泥潭。
同样,数百年后的如今,只要泰尔斯他们搞定了驱动翡翠城前进的各大势力,厘清他们的态度立场,为我所用……
那就算不和两位鸢尾花直接达成协议,不在空明宫和复兴宫之间选边站队,也能消弭风暴。
还避免惹上一身屎。
泰尔斯感慨着总结道:
“历史上,执政者解决危机的方式方法大抵如此:展示坏与更坏的未来,说服原本利益冲突、互不相让的各方势力和阶层团体接受提议,为避免更大的损失,分别作出妥协、退让和牺牲,再拿各方退让出来的这部分利益,去填补造成危机的漏洞。”
以重新达成平衡。
“翡翠谜城……那么现在,翡翠城不谜了,可算安稳了,我哥哥也没法再掣肘你了,”希莱眼神一厉,“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原本笑容满面的泰尔斯表情一沉。
而希莱的目光无比锋利,虎视眈眈。
“我知道。”
他认真地回望希莱:
“我会做到的。”
希莱没有说话,只是同样盯了他很久,这才轻哼一声,移走视线。
“那就好。”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
地牢里安静下来。
希莱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杀手,突然开口:“他们喜欢彼此吗?”
泰尔斯一怔:
“什么?”
希莱幽幽叹息:
“你说,‘南方人’海曼和雷吉娜小姐,当他们成婚的时候,是真的喜欢对方吗?”
她扭头看向泰尔斯,目光清澈:
“还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尔?”
这个问题把泰尔斯难倒了。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望着地牢里潮湿的地面。
希莱毫不意外地轻哼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拜托,他们是好几百年前的人了,”泰尔斯望着地牢里的一片黑暗,沉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么。”
希莱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我猜,他们自己在那个时候……”
希莱轻挽嘴角:
“也不知道吧。”
泰尔斯闻言,先是沉默,随后轻笑一声。
“也许吧。”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希莱按耐不住,她深吸一口气。
“现在,杀手,”大小姐站起身来,叉起双手,伸了伸手臂,“我们在这儿给你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你自己是什么处境也该清楚了,你就没点触动,没点表示?”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泰尔斯也不得不跟着站起身来,皱起眉头:
“我们只想知道:你对费德里科,对当年伦斯特公爵遇刺的旧案,了解多少?”
洛桑二世依旧不言不语,就像一尊石像。
希莱有些不耐烦:
“还是说,你想要以另一种方式打开心扉,说说心里话?”
听见“打开心扉”,泰尔斯突然感觉不妙。
只见希莱冷笑道:
“也许,见见你上次的老朋友?他叫什么?华金?”
唰啦!
这个名字的效果立竿见影,地上的石像突然活了过来,身上锁链在挣扎下不住抖动。
“你会下地狱的,”洛桑二世死命扭着头,咬牙切齿,恨意深重,“怪物!”
泰尔斯心中一沉。
“那也是在你之后了,”眼见威胁有效,希莱露出满意的微笑,活动着手指,“软的不吃,看来你是真想念老朋友了……”
洛桑二世瞪红了眼睛,下意识想要离眼前的姑娘远一点。
好像那不是个少女,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放心,五分钟就好,我保证你会把你妈妈的情夫有几个这种事都一五一十地抖搂出来……”
就在此时,泰尔斯一把按住希莱的手腕:
“希莱。”
大小姐疑惑回头:
“怎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拜托,别是它,”他认真又严肃,“别是魂骨。”
听见这个名字,希莱面色一沉。
“魂骨是它的代号,”大小姐不慌不忙,“我一般叫它雅克。”
泰尔斯松开她的手,缓慢,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是雅克。”
希莱轻哼一声,转向浑身颤抖的俘虏:
“如果你不敢看,大可以先出去……”
“出去看看斯里曼尼怎么样了吗?”
希莱动作一顿。
她回过头,直视泰尔斯。
“好吧,我知道你这人迂腐又心软,”她神情无奈,语气稍软,“但这家伙,这收钱杀人的混蛋又不是什么好人,血债累累,死了都活该……”
“这跟他是什么人无关。”
泰尔斯摇了摇头:
“只跟我们是什么人有关。”
地上的洛桑二世睁着眼睛,原本死死盯着希莱,又在此时看向泰尔斯。
希莱的笑容消失了。
“泰尔斯先生,泰尔斯老师,泰尔斯大好人,”她讥讽道,“如果你这么喜欢诲人不倦,喜欢在我的地盘上教我做事,连怎么审问都要……”
“拜托,希莱,”这次轮到泰尔斯语气软化,近乎请求,“看在,看在我把匕借给你的份上。”
希莱话语一滞。
她看着神情恳切的泰尔斯,不屑地轻哼一声。
“行啊,”希莱摸了摸腰间的匕,眼珠一转,“那,匕送我?”
泰尔斯眼神一动:
“什么?”
“匕送我,我们就按照你的方法——不管那有多迂腐——来,怎么样?”
泰尔斯诧异地回望她。
他看着对方腰间的JC,嘴唇翕动,最终叹了口气:
“拜托,希莱。”
“噢,不舍得?”
“我可以给你其他的东西,只要是星湖堡有的……但这把匕,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它救过我的命……”
但希莱举起了手指。
“不不不,这跟送你匕的是什么人无关……”
她眯起眼睛:
“只跟你是什么人有关。”
泰尔斯顿时一噎。
“嗯?没话说了吧?”
希莱露出胜利又得意,还带着几丝鄙夷的微笑。
她转过身,拉了拉手套:
“那你先出去吧,我这一会儿就完事儿……”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希莱一步一步,接近不住颤抖和咒骂的杀手。
他看着对方腰间的匕,闭上眼,咽了咽喉咙。
“匕,那把匕我不能送你。”
“哼。”
“但我可以长借给你,多久都行。”
“我就知——什么?”
希莱一惊回头。
泰尔斯吁出一口气,坚定点头:
“等你什么时候玩厌了,再还给我——只要你把它保管好。”
希莱愣住了。
她花了几秒钟理解这句话的意义,难以置信地摸上匕,看了看泰尔斯,再看向地上的俘虏。
“你……就为这个人渣?”
泰尔斯摇摇头:
“我说了,这跟他是不是人渣无关,只跟我们是……”
“哦,得了吧!”
不知为何,希莱相当不满,甩手打断他:
“少教我做人了!”
“我没有……呃,对不起……”
但希莱似乎还是气呼呼的,她一把抽出带鞘的匕,死死盯了好一会儿。
“我记得,这玩意儿你从不离身。”
“是的。”泰尔斯小心翼翼地回答。
“遇到危险,你第一时间去摸它。”
“是的。”
“那这就把它给我了?玩儿多久都行?”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呃,是的?”
希莱突然噗嗤一笑,晃动着匕,毫不在意:
“哼,那我猜,送你匕的那个朋友,也没那么重要嘛。”
这句话挑起了泰尔斯的回忆和心事。
他幽幽望着JC匕,想起曾经的过去,长叹一声:
“恰恰相反,她很重要。”
希莱闻言,表情一变。
泰尔斯表情怅惘:
“但我想,她会理解的。”
想起过往那个人的样子,王子不知不觉勾起嘴角。
她能理解自己搏命抢救乞儿的举动,甚至不惜冒险,出手相助……
也就能理解自己现在的选择。
希莱看着手里的匕,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
“那当然咯……”
下一秒,大小姐猛地转身挥臂,把匕砸向泰尔斯!
“她当然理解啦!!!”
咻!
破空声响,泰尔斯大吃一惊!
幸好,狱河之罪感应到什么,适时动,让他在千钧一之际伸手,精准地接住了飞来的JC匕——幸好,是带鞘的。
但被吓了一大跳的泰尔斯还没回过神来,他举着好不容易接住的匕,感受着被震麻的手臂,震惊抬头:
“为什——”
“拿走!”
只见希莱一脸愠怒,咬牙切齿:“拿回去。”
泰尔斯愣住了,他举起匕:
“可你不是要借——”
可迎接他的是一通破口大骂:
“谁t稀罕你的臭匕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抱头退后,颇有些委屈。
为什么啊?
希莱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依旧愠怒地盯着他。
泰尔斯小心地开口:“那……”
“还愣着干什么!”
大小姐双手一叉腰,暴躁地打断他,朝俘虏的方向一指:
“你不是要温柔又和蔼地审问他吗,去啊!少t浪费老娘的时间!”
泰尔斯被吓得不明所以,双手捧着匕,送也不是,藏也不是: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喜欢这匕……”
就在此时,地上的俘虏长声叹息。
“行行好,殿下,住嘴吧,”洛桑二世闭上眼睛,一副无奈又痛苦的样子,“你每开一次口,只会让事情更糟。”
泰尔斯一愣。
关你什么事儿啊?
但他从善如流,连忙闭嘴。
倒是希莱柳眉倒竖:
“关你什么事儿啊,俘虏!”
洛桑二世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泰尔斯藏好匕,帮腔道:
“对,对啊!这又关你什么——”
希莱猛地扭头,把泰尔斯的话瞪死在嘴里。
“那个……那我就去……”
泰尔斯讨好地笑笑,指了指俘虏,蹑手蹑脚地绕开怒火未熄的大小姐,靠向杀手。
“你会被吃掉的。”
但还未等他清嗓子开口,洛桑二世就先声了。
泰尔斯一怔:
“什么?”
只见洛桑二世睁开死寂的双眼,幽幽望向他:
“无论是被她,还是被其他人。”
她……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侧了侧身子,偷偷瞥向莫名其妙变得气呼呼的希莱。
但这细微的动作被捕捉到了。
“怎么了?接着审问啊?老娘又不吃你!”
泰尔斯一惊之下重新回头,看向俘虏。
“除非……”
重伤的洛桑二世孤独地躺在地牢里,眼中情绪复杂:
“除非,殿下,除非你学会,让自己心里的仁慈和冷血,善良与残酷,和平共处。”
就像……曾经的那位殿下一样。
泰尔斯闻言沉思。
“而如果你尚存一丝仁慈,泰尔斯殿下,那就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杀手缓缓闭眼,把痛苦和绝望关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痛快些,了结我吧。”
望着对方的表情,泰尔斯感觉到了什么。
“好吧,我直说了,洛桑二世,不管这是不是你的名字。”
在希莱不屑的目光下,他皱起眉头,在洛桑二世面前坐下来。
“我之所以现在来找你,而不是把你扔给我手下某些文明礼貌的家伙严刑拷打,是因为……”
泰尔斯顿了一下。
“尽管你罪孽深重,血债累累,但是很奇怪,某位我最喜欢的亲卫队长似乎认为……”
他眯起眼睛,靠近俘虏:
“你这人,还不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洛桑二世睁开眼睛,盯着一脸认真的泰尔斯。
下一秒,他出他这辈子最大,最长,也是最为讽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