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七rì,天尚且蒙蒙亮,半睡半醒的谢安便听见屋子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时而隐约还有一些翻箱倒柜的声音。
进贼了?
悠哉悠哉躺在土炕上,谢安翻了个身,睁着朦胧的眼睛瞅了一眼屋内的黑影,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这位英雄好汉,你也忒不长眼了,就我这屋子,你能偷到什么?——嘛,算了,你继续翻吧,哦,对了,点灯找!还有,翻的时候最好小声点,我还要再睡一会,要是能翻出些许碎银、铜钱来,回头咱哥俩到酒馆喝一杯……”说着,他迷迷糊糊地又了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屋内那个黑影走到他土炕旁,望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似谢安这等懒散的人,当初在东公府被梁丘舞管着的时候还好一些,眼下独自一人居住,这老毛病又犯了,直到rì上三竿,他这才幽幽转醒。
尚未睁眼,谢安便闻到屋内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来, 恰巧望见伊伊正端着一盘菜,从屋外走进来。
“伊伊姐?”谢安眼睛一亮,欢喜地唤道。
伊伊闻言俏脸一红,嗔喜地望了一眼谢安,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继而走过来帮着谢安穿衣,口中责怪道,“安,你也太懒散了,换下的衣服就那样堆在角落,也不怕霉长了虫子……”
“嘿!”谢安尴尬地笑了笑,继而问道,“你怎么来了?”
“奴家来瞧瞧你过得如何,顺便,替你带些衣服、被褥来,”说着,伊伊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其实呀,是小姐叫奴家来的,不过嘱咐小姐不让奴家说……”
“舞?”
“嗯!——安,你不知道,起初两rì,小姐还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是故,奴家也不好过来,不过昨rì,奴家瞧得出,小姐也渐渐变得不太放心了,是故,小姐暗中叫奴家来瞧瞧你,看看你有何需要……”
“要说需要什么的话,那就是你咯!”不闻女sè已有四天的谢安,忍不住抱住伊伊调戏起来。
“哎呀……”即便是已立下名分,且有了几次夫妻之实,伊伊依然被谢安弄得面红耳赤,强忍着羞涩说道,“别,别闹了,先用饭吧,待会凉了……”
“也对!”谢安点点头,放开伊伊,坐到桌旁,拿起筷子便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赞道,“不错不错,伊伊,是你做的么?”
他着实有些惊讶,毕竟他从未见伊伊亲手做过什么菜,不过想想,她从小被东公府收养,接受厨艺、女红等一系列的教导,能做出这样美味的菜来,也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事。
“喜欢就好,”伊伊甜蜜一笑,替谢安盛了一碗饭递给他,随即纳闷问道,“安,说起来,奴家方才前前后后找过,你这屋子里,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害得我还再回府一趟,将厨灶所需的那些东西带了来……奴家很纳闷,安,你平rì里究竟是如何做饭做菜的呢?”
“根本不做,”狼吞虎咽地消灭着桌上的饭菜,谢安耸耸肩说道,“饿了的时候,就当李寿那里蹭饭,顺便收刮点银子来,今天若不是你来,我还得找他去!”
“你呀……”伊伊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继而轻声说道,“我这次来,替你带了一些rì常所需的东西,还叫府上的下人帮忙搬来几个放置衣物的柜子,衣物我都帮你放好了……”
“呃?刚才翻箱倒柜的人,是你啊?”谢安愣了愣,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贼呢!”
“你还说,”没好气地望着谢安,伊伊嘟着嘴说道,“人家这边帮你收拾屋子,你熟睡不说,还说人家是不长眼的贼……”
“好了好了,别生气,那不是睡得迷迷糊糊嘛!”谢安握起伊伊的手,一番甜言蜜语哄着,只将这位美人儿哄地心中欢喜不已。
虽说伊伊此前在东公府已用过饭,不过碍于谢安一直劝说,她勉为其难地陪着用了些许。
用完饭之后,伊伊稍作收拾了一番,继而望着谢安问道,“安,这些rì子,长孙小姐可曾来找过你?”
谢安闻言苦笑一声,说起来,他那rì打定主意暂时搬出东公府,自己找房子居住的时候,可没通知长孙湘雨,结果当天,她依然找到了谢安,不得不承认,丞相府追查人的效率,丝毫不比卫尉署逊sè,冀京有什么风吹草动,有难以逃过其眼线。
“为什么要问这个?”谢安好奇问道。
伊伊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对呀,为何要问起此事呢?小女子也想知道呢!”
伊伊面sè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长孙湘雨正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湘雨姐……”伊伊慌忙唤道。
“呵,”长孙湘雨轻笑一声,径直走到桌旁,在环顾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后,淡淡说道,“我就说嘛,舞姐姐叫你来,是不是怕奴家不怀好意,将她的男人拐走呀?——哦,对了,说起来,这家伙也是你的男人呢!伊伊啊,平rì里瞧你挺乖巧的,不想却是……咯咯,总归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么?想男人了?”
“……”听着长孙湘雨那冷嘲热讽,伊伊低着头,满脸羞红,一言不。
倒是谢安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你别太过分啊!”
长孙湘雨闻言有些不悦,皱眉说道,“我不过是瞧不惯她在背后议论我,你心急什么?”
谢安翻了翻白眼,也不去理睬她,拍拍伊伊的小手轻声安慰道,“伊伊姐,没事的……”
“伊、伊伊姐?”还不待伊伊有何表示,反倒是长孙湘雨闻言面露惊sè,抬手指了指伊伊,诧异地望着谢安说道,“你……你叫她伊伊姐?她不过是一侍妾……”
说实话,谢安起初有些尴尬,毕竟那称呼他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取悦伊伊用的,可是一听到长孙湘雨后面那句,他便深深皱紧了双眉。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或许是注意到了谢安眼中的几分不满之sè,长孙湘雨愣了愣,继而咯咯笑道,“谢大哥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儿呢……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见这个女人突然面sè大变,谢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你叫她伊伊姐,我叫你谢大哥,这样一来,她地位岂不是比我还要高了?”
“你……莫名其妙!”谢安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闻言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还说我莫名其妙?”坐在桌旁的凳子上,长孙湘雨小手一拍桌子,似撒娇似耍泼地说道,“我不管,你也要那样叫我!”
“湘雨姐?”在旁,伊伊有些愕然地瞧着长孙湘雨,仿佛有些不认得她,没想到她抬手指了指伊伊,赌气说道,“就像她这样的!”
望着长孙湘雨那一副赌气的表情,谢安无语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湘雨姐,满意了吧?”
“嘻嘻,乖……”长孙湘雨满脸欢喜之sè,继而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竹牌,笑嘻嘻说道,“你看姐姐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将手中的竹牌放在谢安手心。
“这是……”谢安眼睛一亮,因为他望见那块竹牌上分明写着一行小字。
[广陵举子,谢安。]
在其右下角,则是天干地支之类的编号。
“不会是假的吧?”谢安有些怀疑地问道。
“瞧你那样儿!”瞥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没好气地说道,“这可是奴家……哦,这可是姐姐今rì特地去礼部替你领来的,怎么可能作假?”
“那可真是谢谢了……”捧着手中这块牌子,谢安有些激动。
“眼下谢,还太早了,嘻嘻……”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长孙湘雨继而转头望了一眼伊伊,脸上隐约露出几分戏谑笑意,说道,“伊伊,方才你问起我的事,咯咯,是不是舞姐姐叫你问的?”
“不是,是奴婢多嘴……”伊伊连连摇头,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你无不无聊啊!”谢安皱眉白了一眼长孙湘雨,安慰着伊伊。
“就是无聊才问嘛!”长孙湘雨撇撇嘴,继而咯咯笑道,“安弟弟,看来舞姐姐对你挺上心的嘛,生怕姐姐将你拐跑了……”
安弟弟……
拜托!
谢安闻言浑身一阵冷颤,没好气说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另外,少说舞的不是,她人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呀?”长孙湘雨笑嘻嘻问道。
谢安犹豫了一下,颇有些郁闷地说道,“就是管得太严厉了,感觉我不是她丈夫,而是她孩子似的……”
“孩子……”长孙湘雨闻言忍俊不禁,用手中的折扇掩着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直到谢安脸上不渝的表情越来越明显,她这才逐渐收起笑意,轻笑着说道,“呐,舞姐姐本来就是做事细致的人,似你等懒散,她瞧得过去才怪!——更别说你还背着她到城里的青楼吃酒,与里面的女子亲亲我我,奴家真是纳闷,舞姐姐那rì怎么就没有当场斩了你呢!”
“喂喂喂……”谢安一脸郁闷地说道。
“算好的了,”瞥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撇撇嘴,略带讥讽地说道,“我派人调查过你的事,你这人,就是缺管教,舞姐姐这般,还算是轻的,倘若你是我夫婿,我可不会叫你这般好过!——死,都算轻的!”
“谢天谢地!”拍着胸口,谢安露出一副侥幸的表情。
长孙湘雨愣了愣,似乎有些不解,待她明白过来后,俏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渝,皱眉说道,“谢安,你什么意思?——奴家好心帮你一个大忙,你竟然还敢说这等话?”
“我不是谢过你了么?”
“一声谢谢就完事了?——呸!不就是嘴皮子的劲么?我还给你……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喂喂喂,别把咽到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啊,真恶心!”
“你……”气愤地瞪着谢安良久,长孙湘雨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地直不起腰,带着幽怨的口吻说道,“谢大哥,真是的,那能这般伤奴家的心……”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谢安故意露出一副不解之sè。
“……”
另外一边,听着他俩那仿佛天马行空般的对话,伊伊愣是摸不着头脑,更别说插嘴,她不明白,何以谢安与长孙湘雨却能够听懂那乱糟糟、毫无头绪的对话。
忽然,伊伊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她隐约感觉,今rì的长孙湘雨,似乎并不像平rì那样,让人从心底感到畏惧,无论是生气还是高兴,都仿佛是出自真心,而不似以往那般做作……
难道……
好似想到了什么,伊伊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互相讥讽的谢安与长孙湘雨。
正如伊伊所想的,今rì的长孙湘雨,与以往略微有些不同……
唔,应该说,在谢安面前的她,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能够听得懂她的话,无论是讥讽、还是她故意为之的玩笑,他都能听得懂,甚至于,他所说的话,也同样暗藏玄机,这让她感到十分高兴。
虽然根据府上下人调查,这个叫做谢安的男人有着太多太多的缺点,比如为人懒散,贪财,好sè,但是他的才华也同样不容小觑……
“明rì卯时,带着这块竹牌去太常寺报道,对了,这把扇子你拿着,到了考席之后,将其摆在案上,自有人关照你!”说着,长孙湘雨将手中那把碧玉为骨的纸扇放在桌上。
“信物么?”谢安拿过那把jīng致而古朴的纸扇,他这才现,这把纸扇那碧玉做成的扇骨润滑亮,显然已有些年头。
见谢安毫不在意地把玩着,长孙湘雨微微皱了皱眉,带着几分愠sè说道,“别给我弄坏了,否认,我决然饶不了你!”
“呃,很珍贵的东西么?”谢安错愕问道。
长孙湘雨闻言犹豫了一下,长长叹道,“此乃家母生前所用之物,也是她唯一一件配得上本小姐的东西……”尽管她的话,依旧是那般自命不凡,但不知为何,谢安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哀伤。
“这么珍贵的东西……”
或许是瞧见了谢安想要还给来的举动,长孙湘雨摇了摇头,平声静气地说道,“我常年带着这把扇子出入礼部,礼部的人都认得它,会试的时候,你拿着它,礼部的官员自然会明白,你是我长孙湘雨的人……”
这么说不合适吧?
谢安闻言苦笑一声,不过他也看得出来,此刻的长孙湘雨,心情似乎很糟糕,是故,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点头说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保管?”长孙湘雨闻言秀眉一挑,毫不客气地说道,“谁叫你保管了,会试之后就给我还回来!——要是不慎损坏了些许,你自己看着办吧!”
“得得得,要是碰坏了,我提头去见你,行了吧?”谢安没好气地说道。
“哼!”长孙湘雨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望了一眼手中的折扇,谢安忍不住说出了困扰了他许久的疑惑。
“呐,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谎言就谢谢了,我要听实话!”
在谢安与伊伊关切注视的目光下,长孙湘雨缓缓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站地多高……”
“多高?”谢安不解地望着长孙湘雨离去的背影,继而玩笑般说道,“小心把你长孙家都扯下来哟!”
“长孙家啊……其中包括我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淡淡问道,不知为何,她的眼神有些认真。
开个玩笑,不至于这样吧?
显然,谢安没有弄懂长孙湘雨脸上表情所代表的含义,闻言挠挠头,含糊说道,“应该吧,你不也姓长孙么……”
“哦,这样啊……”长孙湘雨轻笑一声,继而摇了摇头,径直离开了。
“你做不到的,至少眼下还做不到……等你能站得更高的时候,再来说这句话吧!——要站得更高,谢安,更高……”
更高?
是指官职?还是地位?
谢安不解地摇了摇头,他隐约感觉,长孙湘雨所指的,并不只是单纯的官职或者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