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看一眼闷葫芦似的简瑶,在她桌子对面坐下,点了支烟,慢慢地抽。
简瑶瞧他一眼,也没多说话,依旧望着窗外,呆。
过了一会儿,方青等身上的汗息了,感觉舒服多了。可心里的火却没熄。他把烟头一戳,抬眼看着她,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下午出任务时你是几个意思?不要命了?刑警队什么时候轮到女犯罪心理专家去扑罪犯了?”
简瑶却不生气,特别平静地看着他:“我好像把嫌疑人完完整整地抓回来了,没出任何差错。”
“是——没出任何差错!”方青冷笑道,“真要出什么差错,你和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你丫跟我学了一年搏击,现在把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抓犯人都轮不到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刑警,全靠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了?”
简瑶却微微一笑:“果然是来北京时间长了,你丫你丫地说得好顺溜。我们当初在古城遇见你时,N和L都还不分呢。”
见她还是避重就轻、不肯服软,方青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们’?你和那个不辞而别的家伙?是不是他一天不回来,你一天就要这么逼自己?起得比谁都早,忙得比谁都晚。把自己的身体不当数。瞧瞧你身上的这些伤!”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简瑶吃痛,轻轻“咝”了一声。袖口滑下来,果然露出今天新添的两道血痕——之前扑犯人时在地上蹭的。不仅如此,整条手臂上重叠了许多新新旧旧的淤青。都是跟刑警们练搏击时留下的。
简瑶脸色清寒地抽回手臂,把袖子放下来。
方青也自觉失言,但心中终究还是不爽,又说:“别再这么对自己了,为情所困的都是大傻~逼,听到没?”
简瑶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暮色降临,笼罩着方方正正的警局大楼,有依稀的星子,映在楼顶。看起来熟悉又清冷。
她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为情所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他。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要保护他。”
方青愣了好一会儿。他这半辈子,见过不少刚强的女人。意志如铁的女特警,全无人情味的女法医,以及,他的金晓哲。但简瑶与她们都不同。她身上有一种至柔至韧的力量。在薄靳言离去后,这种力量表现得越明显。若说当初的简瑶,还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那小牛一样的性格,只在被逼急了的时候爆出来。可现在,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完全不同了。
这一年,她也瘦了不少。原本柔润的两颊和下巴,现在显得线条更加突出,透着种女人的倔强。皮肤也晒黑了一些。体态也更显结实,但苗条清瘦依旧。然而方青觉得,她的眼睛却更亮了。从那双冷静而明亮的眼中,你可以看出她独立坚韧的性格。
有个老刑警对方青说过,苦难会将一个人,从内而外磨砺。从简瑶身上,方青清楚地看到了。试问他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大的难关,也不过是和金晓哲分分合合而已。他很清楚简瑶体会到的东西,他和旁人都体会不到。
半晌,方青只吐出一个字:“痴。”
简瑶却笑笑,一摸肚子:“有点饿了,去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方青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今天抓了这么大个罪犯,不得去门口’小红烧烤’喝点啤酒撸点串啊!”
简瑶笑了:“非常好。”
——
小红在我们的生命里,或许只是路人甲。但是小红的烧烤平价、实惠、够味,还会开到很晚。所以那些好不容易卸下白天重担的男人们,夜里总是喜欢来这里坐坐。吃十串羊肉,两个生蚝,再来半打啤酒。这一天好像就圆满了。
而曾几何时,简瑶也变成了糙刑警中的一员呢?
大概,是从家中再也没有一个挑剔又精细的男人等着她那一天,开始。
路灯昏黄,大风扇哗啦啦地吹。方青抢到了一张干净又宽敞的桌子,还能看到旁边桥下的江景。吃个烧烤还贪图江景,方青为此非常得意。他觉得自己骨子里始终带着古城刑警才有的文艺和浪漫。
拖一把塑料凳子,丢给简瑶:“放开吃,待会儿老洛会来,咱把好料先吃了。”
简瑶“嗯”了一声。“好料”这种词,是二次元青年安岩专属。方青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迎着江面,撸着烧烤,河风徐徐吹过来。心中那似是无形,又似是千钧重的不可言说的背负,仿佛也暂时可以丢到一旁了。于是聊着警局里的趣事,聊着聊着,两人眉梢眼底都是笑。刑警的一天啊,不就是这么匆匆过去了。
等待的一天啊,不就是这样静如深河般的流淌而过。
果然坐了没多久,洛琅来了。
简瑶和方青,瞅着他就笑。黑色豪车,西装革履,连衬衫上的袖扣都闪闪光。这样一个能令小红都双眼亮的精品男人,手里却拎着一大袋红灿灿辣鲜鲜的小龙虾。
洛琅刚把小龙虾丢在桌上,方青已忙不迭地挑开袋子,抓了一把到碗里,全面开吃。简瑶微微笑:“老洛,这几天挺忙啊?”
“是啊。”洛琅对着她,永远笑得像温柔的知心哥哥,“刚办完一起凶杀案,凶手就是你们局上半年抓的那个强奸杀人犯。”
“哦?”简瑶和方青都抬起头,“开庭结果怎么样?”
洛琅的神色特别平静:“我是辩护律师,输了。判了30年。”
简瑶和方青击了一下掌。洛琅也不甚在意,仿佛这场官司输掉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夜色灯光中,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俩。虽然有时候大家立场不同,彼此却似乎已有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和理解。
生命中的许多事,本身就是缘分使然。
譬如这一年来,他们三人阴差阳错、不知不觉混成了一个小圈子。
————
作者有话说:
昨天我撸了一眼评论区,看到部分读者提出番外不合理,稍微解释:面具杀手团跟鲜花食人魔就不同,他们是暴力团伙,而谢晗是艺术流。如果谢晗一开始就开枪崩了靳言,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同精神病态诉求不同。
且不论韩雨濛拉着傅子遇去报案有多大困难,很可能半路他们或者薄靳言就被一枪崩掉。即使报案成功,一旦暗中盯着的杀手们现警察开始查这件事,也可以一枪把特案组的任何人崩掉。韩雨濛的做法不一定是最理智有效的,但她从始自终的初衷就是不想把别人牵扯起来。
此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从精神层面说她有非常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被折磨了很多年,细节没写。一个经历过那些事的女人,恐惧、不安全感、甚至偏执都是会有的。你不能说“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难道就不知道去报案吗?”这已经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了。
傅子遇本身也不是一个果断冷毅的性格,他是温柔的,但内心深处始终带着一点点悲观。他确实低估了这件事会带来的伤害程度,韩雨濛经历过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巨大的痛苦和怜惜,他抱着侥幸心理不想让她去坐牢,在这样侥幸心理之下,他觉得不把薄靳言牵扯进来也许更好。加之他本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他在事件中的种种复杂情绪之后作出的反应,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