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了,天地之间,好像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没有太阳,太阳落到山背后了。也没有雨,只有阴冷的风,吹过这一片码头。
薄靳言下了车。那些人看到他拄着拐杖戴墨镜的摸索模样,都是一愣。简瑶将手枪暂时别在腰后,也下了车。
敌强我弱,不宜硬碰,随机应变。
可她的心被层层阴霾笼罩。因为现在面对的不是变态杀手,而是精神正常的犯罪份子。说实话这不是他们熟悉和擅长的领域。须知聪明的侦探最怕遇到什么,不是同样的聪明,而是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暴力。去年面具杀手团,不正是如此突袭了特案组么?
简瑶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丝泄气的念头:她和薄靳言,抓到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重犯,不会就这样被一群不知名的小卒给干掉吧?她立刻收敛心神,全身的汗毛好像都立了起来,随时准备作。
然而很快,简瑶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聪明一点也不怕遇到浅薄的暴力。
聪明的他,只会带着俯视众生的傲慢,玩弄那些残酷暴力于股掌之上。而且一路越玩越大,玩得狂妄又谨慎,谁也阻挡不了。
对方为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梳大翻头,长得精壮结实,小眼睛,厚嘴唇。穿了件牛仔背心,露出手臂。左臂上有纹身。简瑶看一眼便觉得有点外强中干的感觉,但并不失精明。他先是看了薄靳言两人一会儿,又扫一眼他们的车牌,然后问:“你们是……”
所以说,有时候人的生死安危际遇,机会只是在毫之间,转瞬即逝。就看你能不能机敏地抓住了。然而这名普通水平的罪犯,面对的却是最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
简瑶脑子里,像是有许多根琴弦,被连续快速拨动了——他不知道两人的身份!他们必是抱着某种目的来这里的;他们约了人在这里见面!约的就是将车开到这里的那名匪徒?所以那人才拼命往这里开?期待有帮手?然而这群人一看就是打手,无论在哪个团伙中,地位都不会高。
他们并不确知跟他们见面的人的容貌。
他们是另一伙人。
简瑶下意识看向薄靳言。她所想到的一切,他必然已经想到。那么如何利用?可趁之机在哪里?那一丝生机他们能否握在手中?
暮色笼罩中,她身旁那个清冷又聪明的男人,却在此刻,缓缓笑了。
简瑶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那是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笑。男人身上清秀率直的气质,一下子变得很复杂。甚至还带着几分几分嘲讽,几分散漫。他还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嘴唇,翕动的下颌线条立刻显出几分痞气。
即便简瑶看惯了他的容貌,此刻也是心头一震。诚然薄靳言原本就是一副花花公子长相,修长眼睛,高鼻梁,肤白、薄唇。可是他的性格和气质,完全压制住了长相特点。但现在,他若刻意“角色扮演”,瞬间就像换了个人,Alln附体,邪魅狂狷难以停止。
薄靳言开口了,嗓音低沉又玩味:“你说呢?”
众人都是一静。同类能够识别同类,显然他们有点被薄靳言身上那坏透了的气质给镇住了。但为那人也不是傻瓜,他朝手下们递了个眼神,然后他们立刻四散开,将薄靳言和简瑶,连同整辆车都团团包围住,先掌控住了局面。有几个人腰间都鼓囊囊的,显然带了枪。
简瑶的手也摁在腰间,若有不对,她会立刻拔枪瞄准匪。而那匪跟她眼神一对,似乎察觉到她的用心,眼神一凛,继而又望向薄靳言。
他问:“你……是瞎的?”
薄靳言轻轻嗤笑了一下:“那又怎样?你们只要认笑面蛇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简瑶心头一颤。
匪打量了他俩半天,又问:“她是什么人?”
薄靳言非常自然而然地答:“当然是我的眼睛。”简瑶十分配合,神色冷漠地望着匪,甚至拔出了枪,对准了他。此刻的剑拔弩张,反而更能显出底气。
匪似乎信了几分,又似乎还在怀疑,扫一眼他们身后,问:“车后座上的死人是谁?”
薄靳言沉吟未答。简瑶的心也倏地提起。却有喽啰在死人身上翻了翻,掉出半张警官证。喽啰失色喊道:“悦哥,是警察!”
悦哥神色一惊,薄靳言却立刻淡淡道:“悦哥,你的手下还真是喜欢嚷嚷,杀个吧警察,吓成这样了?”悦哥恼怒地瞪一眼收下:“瞎喊什么?”但再看薄靳言二人,神色却缓和了许多,压低声音问:“东西呢?”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一静。
东西?
什么东西?
悦哥盯着他俩神色。简瑶心头忽然冒出冷汗——难道他要的是那个?他们也知道它的存在?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笑面蛇夺了那份东西,原本是打算交给谁?看悦哥的态度、双方约的地点,更像是一场……交易?
然而这时薄靳言已经开口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略干涸的唇,不答反问:“悦哥,有烟吗?”
悦哥看他一眼,从怀中掏出包烟和火机,丢给简瑶。简瑶握在手里,心中百转千回,到底还是交到薄靳言手里。薄靳言抽出一支烟,动作极为娴熟地点燃,含了一根在嘴里,神色似乎极为享受地吸了一大口。
简瑶心中却是心疼又哭笑不得。这可是他第一次抽烟啊。却表现得像个烟瘾作的老烟枪坏男人似的。她知道,他这是拖延时间,大概是在心中思考对策。
薄靳言吐出口漂亮的烟圈——他连烟圈都吐得那么漂亮专业——说:“答应给佛手的东西,我自然带来了。几个警察,也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才能把那个给你们。”
简瑶几乎都要在心中叫一声好了。这话一说,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团伙头目笑面蛇了。
悦哥静默片刻,居然笑了,说:“佛手佛心,我们最讲的是信义,自然会按照约定好的方式做。笑面蛇,闻名不如见面,今天咱们也算是交个朋友了。等你跟那人见面了,再交东西吧。不过你的妞身上的枪,得先交给我们了。”
简瑶还未动,薄靳言已冷声开口:“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悦哥说的话吗?”
简瑶把枪丢在地上。悦哥道了一声:“得罪了!”两名手下走上前,把两个麻袋套在薄靳言和简瑶头上,于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手下推攘着他二人,悦哥却在这时也点了根烟,抬起头,就见远方已有一艘船,正驶过来。在暮色中如同一只匍匐的动物。
“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