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中,一群面如土色而且手无寸铁的羽林军官聚在一起,被迫席地而坐,没有人再敢说出不恰当的话,甚至没有人露出不恰当的表情,却是充分证明了越是富足尊贵的生活,越能消磨人们的胆气这个道理。
厅中的气味儿不很好闻,血腥气也就罢了,再加上有那么几个禁受不住这等恐怖的场面而吐出来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人悄悄尿了裤子,他们表现的完全就像是初上战场的新兵,这让厅中那些手持利刃的凶狠汉子们鄙夷之余,也放下了心来,鹊巢鸠占,不客气的取用着桌子上的酒菜。
此时宋胜已经尸横于地,死状和郑世武一般无二,两个人虽属敌对,但在这京师乱局当中都扮演着别人棋子的角色,死法也惊人的相似,两个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作何感慨。
越是如此,这些身着右卫军服,大厅中却没一个人认得的汉子们的身份在这些军官心中越是扑朔迷离,这些军官大多没有超过四十岁的,自也不会对当年当今皇上夺位时的变故有什么印象,只觉得一生之中还从没经过如此剧变,也不知这些人最后怎么处置他们,恐惧之情自是一不可收拾,接下来这些人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简直是一点反抗的能力和想法都没了的。
那领头的光头大汉不要命的将桌子上地饭食塞进嘴巴里。酒水却是一点不沾,凶厉之气毫不遮掩的从一双眸子中射出来。尤其地使人畏惧。
但这些军官不知道,这些人虽是看上去凶残狠毒,外加胆大包天,但这些人心里未尝没有一丁点的担心忧虑,事情已经做下了,就是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否能如实履行许下的承诺,安全送他们出京,若是那人起了歹心。也不用别的,只需带兵一围,他们这百十多人准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想到这些,桌子上的这些美味佳肴吃在嘴里便也有些没味道了。
西北的马匪一般来说不怕官兵的围剿。西北大地宽广无垠,群山连绵,再加上其间有众多杂胡部落以及番汉百姓混杂其中,要找刻意隐藏地百十个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但现在身处京师,众皆敌国,就算这些整日提着脑袋作买卖的马匪也自有些心惊,希望那位大人能信守承诺。不然大伙儿栽在这里,可就真成了笑话了。
两边人都各怀心思,不过相同的是各自都怀了恐惧之心,大厅上此时便也寂静无声。只有那些倒霉的指挥使府歌舞姬们抖抖索索聚在一起,不时传来轻声缀泣的声音。
皇城右卫指挥使衙门大堂之上这时地气氛也不轻松,四五个宋胜亲信的领兵官儿正襟危坐在那里,眼睛中都透着紧张和焦虑,唯独坐在上的那位李先生悠闲的饮着香茗。不过你只要细看。就知道这位李先生心里也不轻松,左手一直没有离开过腰间的横刀刀柄。指节有些泛白,可见这位李先生心中也不稳当的。
半晌过后,这位李先生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儿,看了看天色,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太子进宫已经快一个多时辰了,要说应该闹出些动静来了吧?到时只要左卫一乱,他们右卫严阵以待,大事便成了一半儿,怎么还没有动静?莫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太过窝囊,临到了来竟是退缩了不成?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心里乱糟糟的想着,回身便沉声道:“指挥使大人那里怎么还没到?大人的亲兵呢?让他们回去催一催。”
几个领兵官斜眼儿看了他一眼,谁都没动地方,这个李先生也不是从那个犄角缝儿里冒出来地,看样子很得大人的看重,但这里是指挥使衙门,他们都是带着实衔儿武职的朝廷命官,没有指挥使话,这个什么李先生哪里指挥得动他们?
这却是宋胜的失算了,为了不当那替罪羊,这位李先生他已经在防范着了,临到关头,也没跟手下人等吩咐听他指挥行事,为地就是将右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到了此时,这些领兵官儿们自然不会将这位李先生放在眼里了。
李先生心中一阵恼怒,心中更是暗骂宋胜不知轻重缓急,到了这个地步,防着他到也没什么,毕竟大事临头,是人都有警惕之心,但这个时候还没来到指挥使衙门坐镇,又不派人来说一声儿,办事如此不牢靠,怎能担当重任?
虽说已经怒从心起,但还是放缓了声音道:“诸位大人,今时今日,我等身家性命皆系于一线,若还不能开诚布公,同心协力,真个把事情给办坏了,到时后悔可就晚了,烦劳哪位大人走上一趟去催催指挥使大人,说不准宫内顷刻之间便有剧变,大人不在这里,可怎么得了?”
这些人其实此时也是六神无主,宋胜的计划给他们说了一些,但并不详细,知道此时将有大变,但变局会到什么地步,该如何收场?陛下是不是知道此事,这些他们还都糊涂着呢,存身险地,驱狐疑之众,行万险之事,说的就是如今右卫的情形了。
看着这些人有些迟疑,但还是没人做声,李先生暗自叹息了一声,若不是形势还算在掌握之中,就这些人?能干出什么大事来?若此事能竟全功,可就是邀天之幸了。
“不若如此,诸位大人派几个人跟我去一趟,也总好过在此干等。”他万不想此时离开这样的重地地,但退而求其次之下,既然指挥不动这些羽林卫地大爷们,自己也只好亲自走上一趟了。希望那位太子再迟疑上些时候,别在这个关头弄出乱子来。不然就这些人,不用别地,只要太子那里来一个人传上一纸诏书或是左卫那个赵石亲来,这些人估计立马就能乱作一团,也不知宋胜是怎么带地兵,还在在大帅身边呆过地人呢,见兵而知将,宋胜这个指挥使的位子真是让人怀疑是怎么来的?
不过这也是他今晚作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远望着黑沉沉的京师长安,身在十里之外的景王殿下这时也是担着很重的心思,明天,只要明日一天。待得大典完毕,众臣回京,所有地事情便都迎刃而解了,希望赵石能不负他的重托,震慑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若然京师变乱,便是有这些朝廷重臣相助,夺回长安。身登帝位,那时长安的情况与现在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牵连到的人数更是不可估量,就算他学曹孟德放这些人一马。但旁地人呢?政争一起,便很难善了,他满腔的雄心壮志都得暂时隐藏起来,也许数年,也许十年。也许时间会更多。何日才能将政务梳理清楚?
“殿下无须如此忧心,既来之则安之。心静则智扬,殿下的心静了,群臣也自然安稳,再说陛下英明神武,明见万里,必然已经安排妥当,殿下身在京外,忧心如焚也是无用,何不安下心来等长安的消息?”看着李玄谨坐立难安的样子,他身旁的杨感微笑安慰道。
还真就被南先生说中了,这位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景王殿下如今还真就到了这个地步,这要在一年前,谁会相信?他虽执掌中枢,但他是年岁已高,功名利禄之心便也不如年轻时热切,这争位的事情便也离地远远的,由是,朝廷中以他马是瞻的大臣也便都老实许多,并不如当年闹的那般沸沸扬扬,六部官员参与进争位之事地可以说少之又少,这番做派虽有明哲保身之嫌,却更得旁人敬重,无形中之前做出靠近景王的努力也就没有白费。
听他这么一说,景王李玄谨也笑了起来,“玄谨初临大事,有些沉不住气,让杨相笑话了,不过玄谨不为自身安危为念的,想我大秦励精图治,历代先皇都有进取中原之心,奈何胡人猖獗,以为掣肘,父皇为政三十年,从不提中原之事,貌似无甚进取之念,但玄谨可是知道的,中原山川都会时刻摆于父皇案边,父皇心之操切可见一般。
但这三十年来,父皇轻徭薄赋,以百姓生息为念,大秦国库从未有如此充盈之时,以三十年之积聚,足以行兵戈之事,父皇这番苦心可谓极矣,也苦了父皇。
到了如今,玄谨自身安危算的什么?只恐怕父皇三十年苦心之积聚付之东流罢了,长安一乱,大秦天下震动,再想复今日之局,谈何容易?”
杨感愣了愣,到真没想到这位上位以来,锋芒毕露,行事很显操切地景王殿下竟然能有这般宏伟地抱负。
“殿下说的好。”那边厢折木清却已叫出好来,他这人心思领兵日久,心思简单一些,平生志向也不过是辅佐君王开疆拓土,博得一世功名罢了,不过随后脸色便是一黯,如今他和杨感一般,都已年纪老迈,古人虽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说,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想到数十年驻守边镇,大小百余战,虽是博得赫赫声名,但却没为大秦开拓过一寸疆土,心里自然有些黯然。
杨感回过神儿来,却是摇头一笑,并不多言,大秦帝位之争由来已久,大秦兵坚甲利,但一直困守一隅,这里面地原由根子上至少有一半儿在这帝位之争上面,诸子夺位,争斗激烈,难免牵制大秦国力,这些年过去了,许多大臣心里已经将这拥立之功放在了位上,开疆拓土?那也要先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才行,这样的心思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大秦上下多数人大概都是如此想法,如此一来,还提什么进取中原?保住这一隅之地就已经不错了的。。。。。心中虽是如此想法,但这事牵涉极广,又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要想改啊,还真就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
“为什么?”正德皇帝的话音透着一股从里到外的虚弱,不过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侍立在旁的张泽,这人一直伴在他身边,最是得用的一个人,甚至比这些兄弟儿子还要来的贴心,他自问也没亏待过这人,不成想,差错却是出在此人的身上。
张泽身子一抖,扑通一声已经跪倒在地,声音也是有些哽咽,“陛下啊。。。。。。。。老奴。。。。。。。年纪已经不小了,想要安安稳稳的过完。。。。。。过完余生,但。。。。。。但老奴常在陛下身边,像老奴这样的人,看的多,听的也多,陛下。。。。。。陛下百年之后,这下场是什么恐怕陛下也清楚。
景王殿下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人是好的,不过恐怕不是一个能容情的人,太子殿下仁厚,和当年的陛下很像,也许了老奴颐养天年的,如此才。。。。。。。。才。
不用他说完,正德皇帝便明白了,这人怕是因为自己参与的事情太多,而生了异样的心思,想到此处眸光迅速暗淡了下去,又剧烈了咳嗽了一阵,地上的张泽动动身子想要上前,但最后只是垂下脑袋,低声呜咽,“还请陛下保重身体。。。。
正德皇帝眼睛却再没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瞬,也没看向旁边的儿子,而是瞅向了殿外,却没什么焦距,嘴里喃喃自语,“是朕识人不明,怨不得旁人,李信呢,李信在何处?”
“父皇不用想他了,李信已经被儿臣送出了城外,内衙已在儿臣掌握之中,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张总管的功劳,好了,父皇,时间不多,还请您下诏退位。”话说虽是故作轻松,但从他颤抖的嗓音中就能读出其中的急切以及一丝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