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一个青楼女子,完全用不着什么霹雳手段,只要找到了破绽,就很容易攻破防线,在叶华的反复盘问之下,女子乖乖都招了。
这事情要从许县令说起,他是进士出身,在后汉年间被派到了曲阜当县令,他才学和人品都不错,唯一的毛病是认死理,不会巴结疏通,否则早就留在京城享清福,也不会被派到曲阜来了。
谁都知道曲阜的知县难当,许县令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既然是圣贤之乡,比起京城的天子脚下还要尊贵,就应该富庶繁荣,安居乐业,人人向善,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总之,就是要把礼记上的那一套理想在曲阜先实现了。
许县令为了理想,身体力行,可他很快就遇到了最大的阻力,那就是曲阜的孔家!
任何改善民生的措施,都会因为损害孔家的利益,而变得无法推行。
他们先是暗斗,后来明争,彻底撕破了脸皮,许县令看透了圣人后裔鱼肉百姓的可恶嘴脸,愤怒失望到了极点。
可巧,大周立国,推行授田令,许县令有了朝廷当靠山,立刻就行动起来,逼着孔家交出田地,还给百姓。
孔家是抵死不从,他们刚刚经历了孔末乱孔,受伤惨重,急需恢复元气,一亩地也不想交。
可许县令却不想妥协,孔家有几万亩的田,他们不愿意交出来,其他人都跟着效仿,授田令如何落得下去?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不能对不起圣贤教诲!
“就这样,老爷坚持逼迫,孔家扛不住。他们就,就想了一个办法。”女子低声诉说。
“让你接近许县令?”
“嗯!”女子点头,忍着悲痛道:“老爷身为读书人,不贪财,不好色,是个顶好的人,他唯独喜好音律,孔家就,就把我从江南买来。装作富商之女,接近许县令。”
许县令一个人身在异乡,没有知音,又和孔家斗得身心俱疲,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精通音律的奇女子,一曲《十面埋伏》弹得许县令心驰神往,两个人以音律结识,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这时候授田令也到了关键时刻,许县令行文严州府,又要行文政事堂,逼迫孔家低头。
孔家见情况无法挽回,就决定让女子下药,毒杀许县令,制造出暴毙的假象。孔家担心上面彻查,就让女子继续守孝,直到尸体下葬为止,而且还让女子恢复了歌女的身份,到处宣扬。
这样的话,就能制造出许县令荒唐好色的假象,他突然死了,也就不足为奇。
理清楚一切之后,就连叶华都忍不住赞叹。
孔家用的办法真是够厉害的,几乎瞒过了所有人!
如果不是有那一封血书,如果不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只怕他们就能骗过所有人了。许县令也会死得不明不白,曲阜一县,完全就成了孔家的天下!
而历史上,也的确如此!
孔家在曲阜为所欲为了一千多年,哪怕朝代更替,风云变幻,他们都屹立不摇,从容享受着民脂民膏,无恶不作。孔老夫子留下来的遗德也让他们败坏的所剩无几!
女子将事情说完之后,以手掩面,放声大哭。
她絮絮叨叨,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她本是豪门之女,后来父亲蒙冤下狱,一家人被充为奴隶,她因为容貌出众,才华横溢,才被培养为歌女,专门侍奉达官显贵。
红颜易老,人的青春似白驹过隙,多少次梦里都憧憬着,能遇到个知疼知热的好心人。许县令年纪不大,才学不小,又正直体贴,堪称梦里的萧郎!
假如是萍水相逢,她会像飞蛾一样,不顾一切扑上去,哪怕烧成了灰烬,也在所不惜、
可惜的是,他们的相遇是孔家安排的,她的母亲,妹妹,弟弟,全都捏在孔家的手里,要是敢不听话,立刻全家丧命……
“我,我对不起老爷,我,我该死!”
女子突然站起,疯一样,向柱子就撞了过去,想要碰死。
叶华手疾眼快,他抬脚把女子绊倒,然后招呼人进来,把她给绑起来!
“你可以死,也该死!但不是现在!”叶华冷冷道:“指证孔家,替许县令报仇,还要你将功折罪!”
女子的肩头不再剧烈颤抖,她缓缓恢复了情绪。
这些日子,她一直承受着煎熬,眼前总是飘过和许县令相处的点点滴滴,时间虽短,却是一生最美好的光阴……都是自己不知道珍惜,活生生败坏了一段姻缘!
该天打雷劈!
女子咬着嘴唇,殷红的鲜血流了下来。疼痛让她越清醒,微微点头,“请钦差放心,奴家一定要等到孔家完蛋,再去阴曹地府向老爷请罪!”
叶华又想起了一件事,就是那个写血书的小吏。
他问了女子,有什么人跟许县令走得比较近。
女子说,有个姓洪的司户参军,是许县令提拔的人。
叶华立刻让人去打听洪参军的下落,一天之后,送来了消息,洪参军回家耕田,在路上遇到了匪人抢劫,身上的财物被劫掠一空,人也被打死了,尸体扔到山涧里。
等现的时候,已经遭到了野兽吞吃,只剩下一些碎布,还有几块骨头!
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好狠的手段!一个县令,一个司户参军,说杀就杀了,当真是没把朝廷命官当成一回事!”
叶华彻底怒了,如此的圣人后裔,留着有什么用!
必须一查到底,绝不放过,先把孔家给拿下了,谁说都不管用!
叶华就准备下令,王溥却拦住了他。
“冠军侯且慢!”
叶华阴沉着脸,比冰块还冷,他讥诮道:“王相公是不是要从长计议,是不是觉得要给孔圣人面子?”
“非也!”
“那又是为什么?”
“为了你冠军侯!”王溥深吸口气,“老夫年纪不小了,背一点骂名无所谓。更何况孔家出了这种事情,也是士林之耻。身为孔孟门徒,老夫应该把案子查清楚,还天下一个清白,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
王溥用力喘息,平静了一下心绪,语重心长道:“冠军侯,孔家的事情非比寻常,或许老夫会折损进去,你且不要插手,只是静观其变。假如老夫不幸丢了老命,就请冠军侯继续查下去,总而言之,士林容不得藏污纳垢,大周容不得无法无天!”
在这一刻,王溥气场全开,正义凛然!
不愧是朝廷宰相,有担当,有骨气!
叶华沉吟片刻,向王溥深深一躬,“王相公主持正义,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溥苦笑着摇头,“最多是亡羊补牢罢了!”
说完,王溥起身去桌案前,在站起来的时候,身躯一晃,险些栽倒。
孔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让王溥万分难受,也十分无奈,他能想得到,朝堂之上,依旧会不乏包庇纵容之徒,他们甚至会把矛头对准自己。
可是非摆在那里,不容半点混淆。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王溥反复念着论语,一颗心越坚定下来!
圣贤在上,弟子非是残害圣人后裔,而是替圣人铲除不肖子孙!
纵然夫子在世,也会同意弟子这么做的!
王溥坚定了念头,挥动手里的大笔,洋洋洒洒,一份奏疏写好,让人用600里加急,送进京城。
此时的郭威,刚刚凯旋而归,正准备犒赏有功之臣,大周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这个王溥,真是不会办事!”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面对着王溥的奏疏,脸色铁青,李谷率先道:“普天同庆的时候,他却跳出来,要让朝廷处置孔家,这,这算什么事?”
魏仁浦老神在在,“李相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孔家人,怎么还不能管了?”
李谷白了他一眼。
“魏相公,朝廷重士人,要扩大科举,广揽贤才。这时候处置孔家,让天下士人怎么看?他们会说朝廷残暴不仁,不敬圣贤。”
“那就任由孔家逍遥法外,鱼肉乡里,杀害官员吗?”魏仁浦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质问。
“唉,老夫没有那么说,我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总不能因为曲阜一地,坏了全局吧?刚刚战败南唐,是吸收江南士子的最好机会,若是错过了,你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他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没法子,只能看向相范质,还要请他做决断!
范质苦笑了两声,他怎么决断?
曲阜可不只是一个王相公,还有个冠军侯呢!
王溥上这道疏,没准就是叶华逼的。
他们能压下去王溥,能压得住叶华吗?
那小子又不是读书人,他才不会把孔夫子放在眼里呢!
“唉!”范质长叹一声,“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冯太师为什么想收冠军侯为弟子,假如他现在归入老太师门下,就是孔孟弟子,下手的时候,也会客气三分。”
范质感慨了几句,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
怎么没想到呢!
他们没办法,去找有办法的。
别人不行,冯太师一定行!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冯道的价值终于体现出来了。范质对着李谷道:“李相公,你去拜会冯太师,请他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