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从叶华的笑容中,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意,他顿觉不妙。
咱冯太师还是爱惜后辈的,“冠军侯,我大周立国不久,仅仅那么一口斯文元气,你要是给毁了,会受千古骂名的!还是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真看不出来,冯太师还有如此慈悲心肠,叶华不怀疑老冯说假话,他甚至觉得那些读书人没准是知道冯太师会庇护,才敢放心大胆找自己麻烦。当然,冯道不是存心的,只是有些读书人摸准了他的脉,狐假虎威罢了。
“太师,你保那些读书人,可你别忘了,等几十年后,他们的徒子徒孙秉笔直书,在史册留名的时候,他们不会记着你现在的好心眼,还是会把你写进奸佞列传的!”
冯道深深吸口气,瘦削的老脸变得苍白,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腰背弯曲露出了鬓角的白,雪白雪白的,还有几块老年斑。
叶华的心突然被戳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有点酸酸的,他真不该戳老头子的伤心处。这时候冯道已经恢复过来,他苦笑一声,“冠军侯,老夫早就想收你为门徒,奈何你就是不答应啊!”
“算了吧,我现在给你当徒弟,只会给你招更多的骂名。”叶华很认真道:“太师回去休息吧,我心里有数,几个跳梁小丑,处置不难。”
冯道还想说什么,他现叶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似乎更加友好,或许他想的事情还有希望,只是暂时不能急着提。
冯道回府了,可他不放心,又派了家丁注意着,看看叶华究竟要怎么办……叶华从宫里出来,本来过了御街,就是他的府邸,可叶华偏偏不走最近的路回家,而是大摇大摆,带着一队护卫,在棋盘天街逛荡,哪人多往哪里扎,生怕别人不知道。
叶华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前面层层叠叠,都是看热闹的人,今天还是个庙会。叶华就在人群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看着。
这时候突然从人群当中,扔出了一件东西,照着叶华打来。
来了!
叶华暗笑,他身体前倾,东西飞了过去,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开了,原来是个鸡蛋!
就在鸡蛋扔出的一刹那,骠骑卫已经冲进人群,揪出了一个穿长衫的家伙。
这位很瘦很小,被骠骑卫提着,就像是抓了个孩子。
可他气势很足,怒气冲冲!
“你们抓我?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啊!”
两个骠骑卫把他扔到了叶华面前,这家伙从地上爬起来,挺直了腰杆,怒目而视,尽管两腿还有点抖,但是不能丢了面子!
“哈哈哈,有些气势,有点骨头!”叶华笑道:“我扪心自问,没有得罪你吧,你为何要袭击本爵?”
这个人把嘴一撇,冷笑道:“我是为了圣贤锄奸!为了圣人而死,死得其所!你不要问了,只管动手就是!”
叶华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没有受任何人指使,是孔圣人的在天之灵让你来的,对吧?”
这小子愣了,心说你怎么把我的词儿给提前说了啊!
“没错!你不问青红皂白,草菅人命,残害圣人苗裔,败坏圣贤名声,你是我孔孟门徒的生死仇敌!”这小子狠狠啐了一口。
“我没本事杀你,但是愿意做博浪沙一击,从此之后,天下读书人会群起而攻之,冠军侯,你死定了!”
一个臭鸡蛋,敢比博浪沙!
这小子要是不读书,去台上讲笑话,没准也是个大师级人物,走错了路啊!
叶华轻笑道:“案子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你说群起而攻之,可怎么只有你一个?还有其他人不,还有骨头硬的,胆子壮的,一起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叶华连着问了三遍,还真别说,从人群里真的又走出几个来,其中有一个还不停往嘴里灌酒!
“杀吧,看看是你冠军侯的刀快,还是读书人的骨头硬!”这位说完,把酒坛子一摔,做慷慨赴义状。
最先站出来的小个子伸出大拇指,“好汉子,大丈夫死得其所,我们不怕他!天下自有正道在,作恶多端,会有报应的!”
“对了,让他看看,读书人的志气!”
看着几条小杂鱼,叶华微微冷笑,毕竟从唐朝以来,儒家式微,佛道横行,加之理学还没有出现,榆木脑袋的清流不是那么多,否则阵仗应该打几十倍,上百倍!
毕竟在历史上,朱元璋打下天下之后,现《孟子》这本书很讨厌,居然是民为重,君为轻。老朱一怒之下,要把孟子赶出孔庙,这下子可把大臣们吓坏了,当时的刑部尚书钱唐舍命闯宫,被射了两箭,血流如注,愣是没退。
朱元璋不得不接见钱唐,最后老朱也只能妥协,他把《孟子》一书当中,看着不顺眼的东西,统统都给删了。
动孟子尚且如此,叶华直接刨到了祖坟上,天下的士人能甘心吗?
当然了,他们的力量还很弱小,尤其是面对武夫更没有底气,所以只能先恶心叶华。
信不信,就在人群当中,就有那些朝廷重臣的眼线,叶华如何处置这几个小子,立刻就会传到几位大臣的耳朵里,到时候他们就会上书弹劾……叶华对这套把戏很清楚,目光在几个人身上不断逡巡,突然笑了。
“你们说要为圣人而死,那我成全你们,就在这里,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如何?”
带头的那个小个子咬着后槽牙,咆哮道:“杀吧,似你这样的狂徒,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动手吧!”
他还真有个慷慨激昂的劲儿,围观的老百姓不少,叶华在民间声望很好,可几个书生又如此刚烈勇毅,老百姓都不知道该向着谁好了,他们只能瞪大眼睛看着。
叶华扫视四周,故意让那些隐藏的人听清楚。
“有人朝本爵扔鸡蛋,你们都站出来,那就跟他是同党,本爵按照朝廷法度办你们,没有什么话说吧?”
叶华咳嗽了两声,“袭击朝廷命官,杀官等同造反,按律当斩!不过念在你们初犯,又没有杀人本事,姑且送到作坊充当苦役!”
“来人!”
骠骑卫立刻道:“请侯爷吩咐!”
“把他们都抓起来,送去铁匠作坊,以后还有谁想跟他们作伴,也来找本爵,多多益善!”叶华说完,跃身上马,直奔府邸。奔波了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了。
至于这几个家伙,全都傻眼了,他们想充当英雄,死未必会,但是打一顿也好啊,最好打得皮开肉绽,凄惨无比,就天下皆知,名利双收了……可,可把他们送去作坊,这是干什么啊?
我们不去,不去啊!
几个家伙的叫嚷丝毫没有作用。
将犯人送到牢城营服苦役,已经行之有年,叶华的炼铁作坊,还承担着制造铠甲军械的重任,因此也会偶尔接收俘虏和犯人,让他们去劳动。
炼铁啊,打造铠甲啊,制作刀剑啊……这些技术活儿没有他们的份儿,每人一个箩筐,让他们从码头扛煤炭!
这几个读书人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筐就蒙了,老天啊,这要装多少啊?
管事的也懒得解释,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牌子,幸好他们认字,可看完之后,脸都绿了!
俘虏和罪犯与普通工人不同,搬运5筐,才能计一个铜子,能换一块巴掌大的饼子,一个男丁想吃饱,至少需要三块饼子,也就是背15筐!
“你们可以不干,不干就没吃的。而且我劝你们,趁着还有力气,赶快去背,不然饿得没劲儿,想背也背不动了!”
不背,坚决不背!
廉者不食嗟来之食,士可杀,不可辱!
让他们跟罪犯一起背筐,做梦去吧!
他们抱膝坐着,巍然不动。
管事的也懒得管,等过了一会儿,小个子口干舌燥,他刚刚喊得喉咙都冒烟了,没法子,只能来求点水喝。
“去看牌子!”
小个子转回头,这才现,原来这的水也要钱!一个铜子一罐!
嘿!
真行啊!
这是敲骨吸髓,雁过拔毛啊!
他真想去理论,奈何嗓子太干了,这,这可怎么办是好?他想着呢,已经有人熬不住了,颤颤哆嗦站起来,奔着竹筐去了,嘴里还念叨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事可从经,亦可从权……他们很聪明,不再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不能说舍生取义,伯夷叔齐还能踩薇而食,现在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总不能渴死饿死吧!
管事的看着他们,忍不住啐了一口!
“奶奶的,就这点起子,还以为能熬多长时间呢!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低头了,怂包!”
管事的话,可以装作听不见。问题是这个筐也太大了,装满煤炭,足有二三百斤还多,跟一座山似的,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也背不起来。
不但背不起来,还摔了个大马趴!连长衫都踩坏了!
这就不是干活穿得衣服!
他们很干脆把外面的衣服脱下去,垫在了肩头,满满的一筐背不动,就只能背一半!几位读书人,吭吭唧唧,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既狼狈又滑稽。
眼瞧着其他人背着满满的一筐,健步如飞……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