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枫娶妻
第二日就有工匠开始上门修葺房子,没挂瓦的挂了瓦,没吊棚的给吊了棚,墙壁粉刷一新,屋内铺了细墁地面,院子里甬路用方青砖铺地,阳沟用海墁铺地便于出水。
唐家开始很是惶恐,带人来施工的二管事很是和气,让亲家老爷夫人千万别客气见外。他悄悄说其他小姐嫁妆多得很,三小姐没要什么,但是老爷也不能亏待她,就把她不要的那些都折算成银子先给唐家修修房子,也算她给未来公婆的一份见面礼。
收拾完房子,二管事还吩咐了其中一个泥瓦匠大师傅,让他来年帮着唐家把南边的房子盖起来,至于什么样式他们自己决定。
二管事带的人动作麻利,也不浪费时间喝酒,吃饭都是倒班,没两日把唐家修葺好,打了招呼便告辞一分钱不肯要。
唐家还没回过新房子的神来,十八这日,曹家开始派人送三小姐的嫁妆,虽然当日说没多少,比起姐姐们的嫁妆要少一半不止,可实际上却也多得令人昨舌。
不只是高氏看得目瞪口呆,整个唐家堡都凑过来看光景。
新房因为放了高氏买的大衣柜,书案等家具,张嬷嬷按照三小姐的吩咐把曹家送来的新家具摆进高氏和两个小姑的房间。又将当门也布置成一般的会客厅模式,翘头高案摆放两只青花梅瓶,中间一盆万年青盆景,前面一张花梨木八仙桌,配了四把同款式木质的灯挂椅。
高氏和两个女儿的房间也分别布置过,原本没什么家具,如今被添置的满满当当,李氏给的几张旧桌子暂时放在院子里堆放一些闲杂小东西。
被曹家这一弄,就算是省了年前的扫尘。
王氏撇着嘴挨间屋瞅,看着那些高贵雅致的家具心里跟倒翻了热油锅一样,看高氏那屋布置的可比新房贵气,便笑道:“大嫂,怎么的你们要把这屋让给景枫成亲?”
高氏正忙着量窗户,打算换新的窗纱,仝芳给了三匹冬天用的厚纱,大红的做新房布置,青色和粉色的可以留着做风门。
“要是媳妇儿想住,那当然让的。”
王氏开玩笑似的道:“大嫂,你可小心到时候新媳妇儿进门,婆婆做老丫鬟儿。”
高氏扬了扬眉,以玩笑地口吻道:“媳妇儿给咱添丁,当老丫鬟怎的,我也乐意。”
两人笑起来,王氏便说外面那几张桌子用不上,要不她先搬回去使使。高氏探头看了看,道:“现在家里我都不管事儿,两个丫头弄的,曹家来给改头换面的,我都不知道那头儿是那头儿了。昨天晚上放了把椅子,今儿两个丫头就说怎么找不着,给乱了顺序。你去问问她们。”
恰好唐妙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道:“三娘娘不好意思啊,那桌子我答应给景林做书桌了。”见王氏不乐意她便笑道:“我二哥也要成亲,回头还得给二姐置办嫁妆,到时候总不能拿我大嫂的嫁妆做嫁妆吧,所以这家里的一草一木,都被派上了用处。”
张嬷嬷和吴妈帮着景椿在西院钉纱窗,还另外做了风窗和风门,寒冬腊月天里放上去,挡风保暖。一切收拾妥当张嬷嬷趁着冬至节前赶紧回曹家过节,等二十六便去亲迎。
冬至日老唐家自己隆重地过节,祭拜了祖先,夜里围坐在高氏屋里吃饺子。
李氏看了一圈笑眯眯道:“景枫娘,这这么一收拾,我都不认识了。你以后做饭得注意,别把屋里呛黑了。”
高氏点了点头,“娘,那些东西我都收起来了,橱柜的也都用布盖着呢,到时候让他们想想,把这锅灶改改。”
杏儿捅了捅唐妙,“在你嫁人前给咱娘把锅灶改明白了,既能烧火做饭烧炕,还得别呛了屋里的家具。”
唐妙正埋头挑萝卜馅儿的饺子给景林吃,点了点头,“好,那还不简单。”
小蔷薇一边念叨柳无暇什么时候来,一边把晾着的饺子捡到自己的小碗里,笑嘻嘻地道:“桃桃姐,是嫁人简单,还是锅灶简单?”
唐妙横了她一眼,笑道:“当然是收拾你简单啦!”说着将她的水饺抢过来给景林吃。
接下来的日子唐家人做梦都在忙叨,没一刻清闲。
曹家给唐家每人送了一身过年新衣,除了老三和景森的稍微肥了一点,其他的套上棉衣都非常合身。尤其是李氏的,那绣花做得都甚是精致。
另外周诺也让人送来了礼物,除了给景枫的新婚贺礼,还有送给唐妙和杏儿的饰以及两匹春绸,另外给唐妙笔墨纸砚文房用具若干。
萧家也送了礼物,除了新人贺礼,便是给唐妙的。可能因为仝芳开了口,礼物格外重,除了上好的锦缎,便是金银玉饰。唐妙却留意到萧老太太的礼物没了,以往老太太会送一样很精致的礼物,可能是枝胸花,或者簪等,今年一样也没。
一时间清点礼物,归拢去处也把唐妙和杏儿累得够呛。
之前已经把喜帖都分出去,如今陆续有人先上门递帖子送贺礼,免得成亲那日人多忙乱,照顾不周。
大梅夫妇带着孩子提前两天来帮忙,可能路上马车快了点,大梅一下车便吐个不停。高氏让唐妙去请庄嬷嬷看了看,把老太太喜得跟自己有了一样,“有了,真是恭喜恭喜,如今老唐家这喜气双喜三喜四喜都全了!”
高氏喜得留庄嬷嬷吃饭,让她后天来坐大席。
李氏说大梅既然有了身子,不能累着,到时候干活炒菜啥的,就请本家的媳妇儿来。唐文汕家的三媳妇儿,还有另外几个年轻媳妇儿,力气大,又干净,勤快,都主动说来给帮忙。
宝儿听说娘又有了宝宝,看大家都很兴奋的样子大家都围着说宝宝,没人搭理他,立时有点失落,躲在南园里挖石头,唐妙在外面喊他他都不睬,泪珠子吧嗒吧嗒地直掉,唐妙没找到他便回家去。
宝儿觉得大家以后都疼新的小宝宝不愿意理他了,以前桃桃姨总能找到他,今儿竟然没找着就家去了,自己越想越伤心,便趴在一棵杨树干上呜呜地哭。
“哈,爱哭鬼!”小蔷薇从后面钻出来,朝他嘟了嘟嘴。
宝儿忙擦干了眼泪,哼道:“你才爱哭,我想捉鸟,被迷了眼睛。”
小蔷薇歪头睨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胆小鬼,你娘有了小宝宝也不会不理你的。你看我家有个弟弟,他们也没有不理我。”
宝儿哼了一声,“我才没有因为这个哭呢,”被人看穿,顿时脸红红的,扭头蹭蹭往家跑去。
这两日大哥娶媳妇儿,大姐又有了身孕,喜事连连,却也份外累人。唐妙忙活之余也不忘了去逗宝儿,免得他捣乱,谁知道这小子如今竟然异常乖巧,每每跟他说话,他都带着一种讨好的神态,双眼黑溜溜地像极了不想被人抛弃的小猫小狗一样讨好大家。
看着这样子的他,让她心里软软的,不由得又想起小时候的萧朗,跟她吵了架,也是用这样“不要抛弃我,我会很乖巧”的目光看着她。
她笑了笑弯腰把宝儿抱起来,他立刻环着她的脖子,蹭着她的脸颊小声道:“桃桃姨,如果我娘不要我了,我跟着你和小姨夫好不好?”
唐妙本来被他弄得心里软软的,如今又哭笑不得,拍了他一巴掌,“少胡说,谁说你娘不要你了?以后你跟娘一起照顾小宝宝,它比你小,你要保护它,带着它玩。有人叫你哥哥,跟在你后面让你领着玩,多好的事情。”
宝儿将信将疑,唐妙知道他被宠坏了,家里有了其他的小孩子很可能会不平衡,便很认真地给他讲兄弟姐妹的道理,让他看看两个舅舅关系那么好,从来不吵架,父母也不会因为有了哪个就对另一个不好的。
宝儿叹息道:“可我大爷家,他们只对小哥哥好,其他的都不好。”
唐妙捏了捏他的脸蛋,“干嘛去看人家家?你自己的爹娘哪里跟他们的爹娘一样?”
宝儿似懂非懂,这似乎跟爹娘也有关系,小哥哥的爹娘跟自己爹娘不一样,所以会对小哥哥好,自己爹娘不会单对小宝宝好。
他想通了便没那么多担心,也不怕爹娘会给他丢掉啥的,又玩得开心起来。
二十五夜里大家已经不能合眼,刚到五更唐文清便让本家的迎亲队伍陪着一身大红吉服喜气满身的景枫去迎新娘子。两家隔得远,订好了今儿的吉日吉时,曹家两天前便已经出,路上可以打尖,今日恰好到三十里外。
前来贺喜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唐妙姥娘家,几个姑姑家人都来了,高大宝还羞涩地让杏儿带给小玉礼物。
主宾都请去老唐头那里,在王氏家的旧屋里也支了锅管着炖肉。仝芳夫妇带着萧朗薛维,由常叔陪同前来贺喜。唐妙见萧朗神情有点不自然,问他又说没事儿,只是路上冻得。
薛维瞥了他们一眼,笑道:“他挨训了。他们都挨训了。他奶奶病了。”
唐妙刚想问怎么回事萧朗却瞪了薛维一眼,薛维立刻不乐意转身出去了。
除了两人吵架,出现在唐妙面前的萧朗都是明澈爽朗的,笑得一双黑亮的眼如同两汪月泉,今儿他的不对劲让唐妙本来兴奋的心情也打了折扣。
“萧老夫人责怪你和仝姨了?”她见萧朗穿得单薄,便从自己的小炕橱里找出一副淡绿色绣花套筒,先自己戴着,捂热了再给他暖和手。
萧朗欢喜地接过套筒双手套进去,笑起来,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没有的事情。”
唐妙审视着他,感觉他越来越有心眼儿,哼了一声,那次他让萧墙给她家收庄稼的事情,虽然老太太说算了,可事后她也听说老太太是训过他的,因为他不肯悔改,还被罚去宗祠跪了一日。
萧朗探头看了看外面没人进来注意他,便从脖子里拽出一根丝带,没有编花式,普普通通的,下面缀着一块翡翠圆月,他摘下来就往唐妙头上套,“这个给你。跟你送给我的很像,刚好是一对。”
唐妙脸颊烫,想起柳无暇说原本那块是他送的,便想管萧朗要回来,可看现在的模样强取是不能了。人来人往的怕人看见,唐妙只好戴了萧朗送她的玉佩,顺便取笑了一句那丝带难看,怎么早早没给做新的。
萧朗腰间玉佩下面的络子还是她送的那条,但是香囊却没了络子,光秃秃的,而且她现他身上的东西做工差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早早心情不好,不给他做了。
萧朗随口说了句没人给他做了,她若好心就记得给,瞥眼见她正微扬了下巴要将翡翠玉放进贴身里衣内,稍微扯开的衣领下露出凸起的精致锁骨,曲线优美,色泽莹润,他心神一荡慌得忙扭开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然后是二哥几个跟柳无暇说笑的声音,唐妙和萧朗忙迎出去。
看到周诺的时候,唐妙叹了口气,这家伙就算是来乡村这种小地方,也绝对不放过臭美显摆的机会,一身华贵的织锦缎长袍,长身玉立,细腰秀背,而且竟然没穿棉衣,一双水溶溶的桃花眼映着冬日懒洋洋的日光越醉若流波,顾盼生情。
他以为“美丽不冻人”吗?
在一群锦衣丽服间柳无暇依然布袍青衫,他似乎总有那么一种魅力,能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他的背景,喧闹的喜庆中,他淡雅悠然,天生一种潇洒俊逸的气势,挡也挡不住的幽姿逸韵。
周诺眉眼一转瞄向唐妙和萧朗,上前拱手作揖,两人还了礼。唐妙想请他们去奶奶家,周诺却对萧朗道:“萧老夫人还硬朗吧。”
萧朗道了谢,道:“多谢挂怀,老太太前几天还提起你,如果有空,请家去做客。”
周诺朝唐妙眨了眨眼,笑道:“我送你的炕橱还合用?今儿还特意送了一副对联给新人挂挂呢。请三小姐品评品评。”说着他招了招手,两个小厮立刻抱着两幅已经裱糊在花梨木板上的红底黑字金边的对联,内容自然是恭贺新婚的套话,可那字却如他的人一样,风姿秀逸,不失筋骨。
唐妙自然知道他在说那打油诗的事情,但笑不语,绝不开口夸他。
杏儿走过来以为是柳无暇送的对联,顺口夸了几句,在她看来这字跟柳无暇写的差不多,可能是对联,更加飘逸洒脱些。
周诺欣喜不已,连说杏儿有眼光,等杏儿知道是他写的不禁扬了扬眉,笑道:“要过年了,不如麻烦周少爷帮我们家多写几副对联。”
这样姥娘家,几个姑姑家也不必找人写了,免得那么多人来要对联,唐妙为难地说柳无暇累得手抽筋。
周诺笑吟吟地望定她,一双眼儿似乎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要将人吸进去,“若杏儿妹子肯磨墨,写多少也没关系。”
杏儿瞥了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好,西屋请吧,那里有笔墨。”
唐妙忙道:“二姐,你不要理他,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柳无暇写的比他好看一万倍。”
柳无暇笑了笑,跟唐妙和萧朗招呼过,见有景枫同年前来,大家多相识,便去帮忙寒暄招呼。
唐妙只好去帮母亲准备菜,萧朗跟着帮忙。
中午时分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前来,锣鼓喧天,热热闹闹,后面虽然没有随行嫁妆,却还是跟了几辆马车,有新娘子的随身行李、铺盖被褥、妆奁脂粉等等。
鞭炮腾起阵阵青烟,地上铺就青毡,花轿落下,喜娘上前唱了贺词便扶了新娘下轿。
来看光景的人们纷纷惊呼,那新娘子的吉服层层叠叠,红得似火,精致的凤羽美艳端庄的牡丹像活的一样,为了踏布袋她轻提了大红绣罗裙,露出红缎金丝履,脚踩金莲,步步生辉。
雪白的绫袜正中的对缝直冲着鞋尖,板板整整,娇俏又端庄。
众人看得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向高氏等人道喜。
虽然普通的人家普通的房屋,来围观的人总觉得人家这才叫拜天地,那么袅袅婷婷地下拜,如春风摆柳,虽然看不见新娘子的模样,可新郎风神俊秀,气质温雅,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读书人的优雅,新娘身姿婀娜,怎么看都比年画好看。
萧朗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唐妙,她穿着桃红袄儿,浅绿裙,领口露出洁白的中衣边缝,服帖地包着她曲线柔美的颈项,看得他移不开眼睛。
唐妙瞥了他一眼,“看拜天地的,你看我干吗?”见他很不自然的红了脸,便领着宝儿走开不睬他。宝儿嘻嘻道:“小姨夫肯定想跟小姨拜堂呢,脸都红了。”
唐妙捏了捏他的小手,“老实点儿,否则等下小姨不帮你抢糖果。”
宝儿一嘟嘴,“你不帮我抢,那我不吃栗子和那个饭饭。”
唐妙知道他说的是换妆面,便拉着他去看,准备好了就要大家分食。
为了方便,西屋和西院的东间早就打通,装了两扇板门,拜完了堂便送新人入了洞房。众宾客随主人家各自入席,照例主宾去老唐头家,孩子女人在高氏这边吃酒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