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家的出身不低,自北周时起,世代为高贵,属于关陇集团,阎氏兄弟的父亲阎毗娶北周武帝的女儿清都公主,真要计算起来,阎家与李世民肯定能攀上层亲戚关系,更加不用说阎立本,本身就是京城知名人物,达官权贵争相求画的对象,几重身份,纵然官职不大,但是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韩瑞不明所以,郑淖约却心知肚明,轻扯了他的衣袖,盈盈敛身,赔罪道:“阎少监,他只是无心之过,不懂品画,而且见识浅薄,不通人情,请你原谅他吧。”
“叔父,你宽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阎婉儿也在旁边娇声软语劝解起来。
也清楚两人是为自己开脱,不过没有必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差吧,韩瑞摸着鼻子,开口说道:“的确是不成比例呀。”
“什么比例?”阎立本皱眉道,消了半的怒气,又冒了出来。
“你自己看,花朵硕大无朋,堪比团扇,与实物不符。”不顾郑淖约使来的眼色,韩瑞指着图中篱笆旁边的那簇鲜花比划了下,然后又说道:“再瞧空中飞来啄枝的雀鸟,体形如同粗壮树干,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阎立本微愣,忽然放声笑了起来,畅快道:“原来你真是不懂,故意过来逗乐的吧。”
唉,瞧见两位美女瞥来的目光,韩瑞觉得自己真的很笨,明知道中国画讲究手法写意,虚实结合,自己偏要以西方素描、油画的标准,向阎立本提出意见,自然惹人笑话。
“好了,带这傻小子离开,免得扰了我的兴致。”阎立本挥手。
被人鄙视了,韩瑞很无语,如果有炭笔在的话,不介意炫耀一番,可惜……
“叔父,别这样说人家,他很厉害的。”阎婉儿小声辩解,软语道:“文学诗句,可是得到长孙国舅的赞扬,连虞秘监、魏侍中都交口称誉。”
“嗯……”阎立本瞄了眼韩瑞,若有所思道:“曾经看过篇文章,其中提到了句,术业有专攻,难道就是如此。”
“对,就是这样。”阎婉儿笑道。
“我不信。”阎立本毫不隐瞒自己的怀疑,摇头说道:“就他这般见识,才学能高到哪去,怕是谁家少年,故意吹捧出来,反正这等事情,也屡见不鲜了。”
“诶……”阎婉儿本想招呼韩瑞的,迟疑了下,却对郑淖约悄声道:“姐姐,你的未来夫君,不会真是草包吧。”
“小丫头也敢取笑我了。”
拧了下阎婉儿的腰肢,郑淖约拂捋秀,淡然说道:“草包也没有办法,事到如今,唯有将就过了。”
声音不小,传到韩瑞耳中,再看到阎婉儿嬉笑,阎立本鄙视的模样,心里怎么能舒畅得起来,揉搓唇角,韩瑞说道:“阎少监图画虽好,但是还不够尽善完美,不如让我题诗一,以增其色吧。”
“小子,凡事量力而行。”阎立本傲然说道:“莫污了我的好画。”
“叔父……”阎婉儿嗔怨起来。
阎立本无奈,嘀咕几句,筛选许久,才挑了幅“拙作”出来,那是幅娇艳牡丹盛开的图,因为画得过于妍丽,觉得有些庸俗,所以拿出来给韩瑞练手。
韩瑞轻笑,毛笔沾染浓墨,看都不看,就在画作的空白地方,挥洒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用的是王献之的一笔法草书,字与字之间,似断而连,一笔而下。
如果换成是虞世南、欧阳询,这等书法大家,功力深厚,写出来的字,肯定如同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可惜韩瑞的毛笔字,无论行楷,都没有练到家,草书更加不用说,连小孩涂鸦都不如,只不过是区区几十个字,却乱七八糟,乌黑污抹,别谈美感,能勉强认出来,就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阎立本根本不屑观望,高傲昂,见到韩瑞搁笔退下,目光才略移,乍看之下,立即痛心疾,扑向案前,悲呼道:“我的画。”
“又在使坏。”郑淖约美眸翻白,媚意顿生。
嘿嘿,韩瑞笑容灿烂,当然不会否认。
“我就知道,不应该相信那小子的。”阎立本喃喃自语,双手轻颤,捧着如墨漆染的画卷,几乎就要泪流满面,不过在此之前,阎立本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看向韩瑞,显然不会忘记谁是罪魁祸。
“惭愧,小子才疏学浅,一笔字更是难以见人,真是献丑了。”韩瑞赧声道,神态扭捏,表现出非常不好意思的模样。
噗嗤,阎婉儿掩袖窃笑,韩瑞的字,刚才她就见过,却也不差,怎会像现在这样乌涂,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尽管明白,她却没有点破,而是在旁看起热闹来。
“小子,你再装,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你了。”阎立本眼睛冒出火焰,寻思着怎么教训眼前这个可恶的小子。
“阎少监,皇后有请。”
宫女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立即浇灭了阎立本的怒火,颇有几分慌乱,连衣裳都顾不上整理,就匆匆忙忙奔了进去。
穿越三层门廊,来到个宽敞的厅殿,正中位置,摆着一张可容人横卧的紫木龙凤床,上头铺着华丽的绣龙画凤椅垫和靠背,有七八个相貌秀美的宫女在旁边随时侍候。
精致的床上,其中两人并排而坐,一人身着素黄宽袍,绣有代表身份的龙纹形滚边,腰系一条紫色绸缎带,佩着一只双龙抢珠佩,身材魁梧,脸上挂着温和笑容,却有股难以言述的威严贵气。
在此人面前,阎立本好像连抬头的勇气也缺乏,垂头疾步而进,跪拜说道:“臣将作少监阎立本,参见陛下。”
难怪阎立本那么慌张急切,原来是李世民亲临,好像不想兴师动众,所以只对外宣称长孙皇后来了而已。
“不必拘礼。”李世民笑道:“今日之事,无论大小,都是皇后做主,朕不过是个看客,说话之前,还须向皇后请示呢。”
座下两旁,尽是朝廷大臣,公主勋爵,自然知道凑趣,纷纷陪笑起来。
与李世民的简单朴素不同,长孙皇后今日可谓是盛装出行,金黄色的云烟衫绣着娇艳牡丹花纹,广袖宽身上衣点缀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镶嵌着细小而晶莹的水晶宝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华丽的皇家贵气。
秀美绝伦,风华绝代,映着珠光宝气,更显华贵气息,听得李世民的戏语,却没有诚惶诚恐的姿态,只是轻柔微笑,透出柔和恬淡的神采,这是对自己充满自信的表现,也是母仪天下的风范气度。
“阎少监,秀女图可都画好了?”
听得长孙皇后的询问,阎立本不敢怠慢,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双手奉呈道:“已经画毕,恭请陛下、皇后过目。”
其实,要在短短的时间内,画出几十近百张图画,的确有几分为难阎立本,不过他的经验丰富,知道选秀的过程没有那么简单,勾勒少女的容姿时候,尽量省略笔墨,把最美的地方呈现出来即可,至于其他,反正选择中了,皇后也要召来面谈,用不着自己操心了。
“陛下,觉得这张如何?”
接过图纸,长孙皇后仔细观看起来,不时询问李世民的意见。
“这份……不可。”宫里佳丽三千,见多识广,李世民自然十分挑剔,一眼扫过,直接否定,一页再一页,后来觉这样的速度太慢,干脆让宫女将图画摆在厅中,他拉着长孙皇后慢慢地观望,一个个评点起来。
“……之女,家世清白,鲜妍明媚……”
“研媚?非太子妃之选。”李世民摇头,在他心里,李承乾是要继承皇位的,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妖娆。
“……之女,聪慧开朗,擅长刺绣。”
“再看下一个。”李世民说道,皇后要懂刺绣么?荒谬
可能是给那位大臣权贵的面子,没有直接明说,厅中众人却也明白,也纷纷摇头,就是李世民相中了,他们也会反对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图纸去了大半,却没几个能入李世民的法眼,使得龙颜颇为不悦,怀疑这帮大臣权贵,是否在敷衍塞责,来的根本不是自己女儿,而是让婢女冒名顶替。
其实李世民也是冤枉了他们,也不想下自己是什么人物,天下至尊,什么美女没有见过,眼界很高,最重要的是,连李世民自己也没有觉,他是按照长孙皇后的标准,去给李承乾择选太子妃的,长孙皇后在他心里是那么的完美,一经对比,结果可想而知。
一干大臣刚琢磨出点味道,长孙皇后就已经了然,心里甜蜜,美眸掠过,浏览良久,深思熟虑之后,走了出来,纤手拾了张图画,微笑道:“陛下,你看这位如何,资淑灵秀,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言容有则,乾儿脾性有些刚烈,恰好与之互补。”
李世民心思敏锐,也慢慢地反应过来,望了眼图画,耳中听着寺人讲述的资料,沉吟了片刻,忽然笑道:“苏亶,皇后相中了你的女儿,有可感想呀。”
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不亢不卑,从容说道:“臣惶恐,不胜荣幸。”
李世民微笑,又问道:“诸位卿家,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