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日落之前宴会散了,相约下次再聚的时间,众人纷纷告辞而去,醉得不省人事的,肯定是留下来过夜,自然有仆役照顾,钱丰就不用指望了,他自己也是醉睡的人之一,累得韩瑞将人安排妥当,才匆匆忙忙回去,免得宵禁,进不了长安城。
一路策马奔行,夕阳西下,风中带着几分凉意,分外的舒爽,身上的醉意也散去大半,韩壮突然看到什么,连忙招手说道:“阿弟,刚才那位贺兰兄弟,忘了拿弓……”
韩瑞侧头打量,却见青骢马鞍旁边,悬挂了柄牛角弓,记得刚才韩壮射雁之后,已经还给贺兰楚石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韩瑞稍微寻思,立即明白过来,轻笑说道:“不是忘了,而是他送给你的见面礼。”
“什么?”韩壮愕然,又不是不通时务之人,自然清楚,这柄牛角弓,非是寻常之物,价格恐怕不菲,礼物太珍贵了,这样收下,有些不合适。
看出韩壮的犹豫,韩瑞笑呵呵开解道:“收下,没事,贺兰出身也不差,祖上是大贵族,不差钱,送出的礼物,没有拿回的道理,你还回去了,他反而不高兴,下次遇见,当面致谢就是了。”
“好。”韩壮点头,本身也是豪爽的脾性,坦然收下礼物,不过恩情却记住了,日后自然少不了回报。
“今晚好好休息,明儿我们逛下长安城,熟悉道路环境,曲江苑……”
韩瑞数着长安城中的名胜景观,韩壮有点迟疑,轻声说道:“阿弟,我们什么时候前去拜望李公,阿耶让我送封信……”
“七伯有信……太好了。”韩瑞欣喜道:“我还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拜访合适呢,这下子不用愁了,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明天就去,不过这样一来,十八哥你,恐怕没有多少游玩的机会了。”
多年的部曲来信,哪怕只是寻常的问候之语,但是听到韩壮投军的志向,韩瑞不用脑子都可以猜测得出,李靖必然会酌情作出安排,说是人情世故也好,陈规陋习也罢,就是魏徵、虞世南这些正直清明的大臣,遇到同宗乡族之时,能帮衬的,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正事要紧,以后再玩乐也不迟。”韩壮说道。
见到韩壮心意已定,韩瑞也不强求,顺势答应了,韩壮嘴角多了点笑容,望着霞光灿烂的夕阳之下,山河壮丽的景象,紧了紧缰绳,轻叱了声,青骢马蹄疾似风,飞快向雄浑巍峨的长安城奔去。
第二天,清晨时刻,阳光明媚,毕竟已经初夏,自然有点儿气闷,但是长安城的绿化工作非常具有成效,要道两旁种植着行道树,多以槐树、柳树为主,也有桃、杏等果树,春季花开似锦,夏季清荫四溢,骑马慢行,清风吹拂,带着衣袂飘飘,不是身体舒服,就是心情也格外的畅快。
悠然自得的来到大将军李靖的府邸,朝中开国元勋之中,以李靖最为低调,且不提平日的为人处事,就以宅院为例,诸如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程咬金等人,住的地方,简直就是天堂,屋宇层层,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刻瑞兽之像,绘五彩之纹,豪华奢侈之极。
然而李靖的宅第,相对之下,就显得有些普通了,青墙灰瓦,毫不显眼,要不是门前,站有几个体形彪悍的军卫,常人来了,恐怕也不会想到,宅院的主人就是横扫突厥,令草原部族闻风而逃的大将军李靖。
自从去年,以病告退,辞官休养之后,李靖就开始闭门谢客,若是没有官职在身,韩瑞前来,到不用找什么理由,可是现在,明白李靖的顾虑,没事的话,自然不会过来打扰,而今有韩壮陪同,韩瑞却显得十分坦然,在离李靖府邸百步之遥,为示敬意,直接下马步行。
来到门前,军卫尽职拦路,韩瑞笑容可掬,递上了拜帖,清楚李靖部下的行事风格,也不用怎么讨好,乖乖退开旁边,等候就是了。
闭门谢客,也要分对象的,真正谁也不见,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所以等了片刻,李靖的近身待卫常海,匆匆走了出来,见到韩壮,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左右观望了眼,皱眉道:“韩铖呢,没跟着来呀?”
曾经去过韩家村作客,韩壮自然记得常海,见他询问,连忙应声道:“阿耶没有来京。”
“顽固不化。”骂了句,常海有些失望,轻叹了下,勉强振奋,微笑道:“进来吧,将军在里面等着你们。”
常海在前面引路,韩瑞、韩壮随行其后,一路上自然是畅通无阻,来到朴素的客厅之中,坐于上,李靖微笑引手道:“来了,不要拘礼,随意安坐吧。”
“见过李公。”韩瑞长跽顿,韩壮在旁也有样学样,毕恭毕敬,一丝不苟。
望了眼空荡荡的厅门,李靖轻叹道:“果然不出所料,韩铖,真是没来。”
“李公,阿耶令我送信……”
在韩瑞的暗示下,韩壮从怀里取出书信,由常海拿过,转交给李靖,信封没有封口,李靖抽出信纸,看了几眼,就随手搁在旁边,静静沉思,或许是在回忆往事,厅中几人自然不敢打扰,屏气凝神,保持安静。
过了半响,眼睛掠过感怀,李靖微微摇头说道:“不愧是韩铖,一点也没变。”
不清楚信中内容,自然没人接下话茬,不过也不用他们久等,李靖表情缓和,嘴角多了缕笑容,和声道:“韩壮,来此,想要投军?”
也不知是李靖自己猜测出来,还是韩七书信提到,听到这话,韩壮本能挺胸抬头,大声回答道:“没错,请李公成全。”
“什么成全不成全的,有壮士来投,只要通过军中考核,自然来者不拒。”李靖笑道,有些话不好直说,不过已经暗示得十分明白,韩壮听了,脸上红潮闪过,情绪有点儿激动,随之平息下来,躬身致谢。
常海嘿嘿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投在将军挥下,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韩壮迷惑不解,唯唯诺诺,韩瑞灵光闪现,试问道:“李公,是不是准备请缨,率军讨伐吐谷浑?”
“为何这样说?”李靖不动声色,淡然说道:“要知道我已经闲赋在家,早就已经不问朝中军国大事了。”
“去年开始,吐谷浑再三犯我大唐天威,不仅陛下盛怒,百官也心中不愤,派使臣前去责备可汗伏允,并征伏允入朝解释,然而伏允以病为借口不至,反而派出使节,请求和亲。” 韩瑞慢条斯理说道:“陛下为和平计,不想无端起兵戈,勉强应允,命其亲自来迎,又不至,反而变本加厉,多次进犯边庭,如此反复无常之举,朝中君臣若是忍耐下来,岂能再令天下百姓,部族四夷臣服。”
“言之有理。”李靖点头说道:“但是朝中能兵善战的将军,数不胜数,领军征战,攻城掠地,只是寻常之事,何须用我。”
“今朝朝廷举军征伐吐谷浑,不仅要只许胜,不许败,更要一举功成,以震慑薛延陀、至利失等部。”韩瑞分析说道:“放眼朝堂之上,唯公百战不败,加之大破突厥,战功赫赫,众将信服,除公之外,还有何人能担此大任。”
“阿谀奉承。”李靖斥声,眼睛多了点笑意,突然摇头说道:“你猜测错了,昨日,陛下已经下了诏书,分别任命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右卫将军李道彦、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五人为各道行军总管,即日登台点将,誓师授符,一同出征,夹击吐谷浑,其中可没有我。”
“李公,这是欺我不懂军事。”韩瑞挑眉说道:“五人之中,以谁为帅,节度各军?”
“那是军中机密,我岂会知道。”李靖笑道。
韩瑞撇嘴,没有再说话了,李靖摆明了要耍赖,还有什么办法。
其实,大家都清楚,李靖主动引退,并非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是鉴于自古功臣不得善终的惨痛教训,才作出的明智选择,敌国已亡,英雄已无用武之地,还执掌重兵做什么,智虑深远者,不用等到皇帝产生疑忌之心,便会自解兵权,以图自我保全。
所以,李靖这边递辞呈,李世民想也没想,直接批准了,还特意下诏表扬李靖激流勇退的气度,授之以检校特进衔,加赐灵寿杖,就是要树立一个让众人效仿的榜样。
本来,李世民以为,国内太平,边境安然,不会再有大的战事了,自然也用不着李靖,但是吐谷浑的入侵,却让李世民头痛起来,正如韩瑞分析,朝中将军不少,不过能堪大用的,李世民就相信李靖而已。
然而,才同意人家退休不久,现在大敌当前,又想用人家,好歹李世民也是皇帝,这点面子还是要的,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不过,韩瑞相信,李世民与李靖君臣之间,肯定有种奇怪的默契,李靖听到消息,一定会主动请缨统军的。
况且,刚才常海已经说漏了,韩瑞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到,想到这点,李靖笑笑,没再否认,而是说道:“韩瑞,我征调你随军出战,讨伐吐谷浑,如何?”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