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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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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远挂了电话就像是缺少安全感似的窝进了皮椅里面, 从他爸失踪到现在, 其实也就五天而已。

五天能做什么?光是调整自己来适应并接受现实都不够。

唐远完全是被老天爷拿两把刀架在脖子上, 逼着他出来硬扛。

心理难受, 身体还遭罪, 倒霉催的,赶上他出车祸了, 不然身体没伤没病, 工作效率还能提高一大截。

守着他爸打下的江山, 唐远不敢放松, 换药输液检查身体, 吃喝拉撒睡, 所有的事都挪到了办公室。

他没时间卧床修养,伤口好的慢,食欲差,精神差,时不时的冒出一种感觉,自己活不长了,要英年早逝。

可每次在那种感觉冒出来不到一分钟,唐远就重振旗鼓。

不管是为他爸的事业,还是为自己以后的人生,他都不能倒下去。

唐远的胃里有些痉挛,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 拖着受伤的腿进卫生间, 吐的昏天暗地。

直到把胃里清空, 没东西吐了才好受一点。

傍晚的时候,医生来给唐远的伤口换药,他特地拿镜子照了照,额角那里有一条四厘米左右的蜈蚣,延伸进了头里面,看起来很丑。

伤口不算长,就是深,唐远记得自己流了很多血,淌的满脸都是。

等到裴闻靳进来,唐远就跟他撒娇,“我毁容了。”

裴闻靳说,“不要紧。”

唐远知道这男人每天都会隔着纱布亲他的伤口,趁他睡着的时候。

好几次他都醒了,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努力装睡,他有些难过的拨了拨纱布周围的刘海,“不知道能不能遮得住。”

裴闻靳捻了捻少年的耳垂。

唐远对男人张开双手,“我坐不住了,想去里面的床上。”

小少爷犯懒了,不想走,要抱。

裴闻靳弯下腰背,伸出手臂穿过少年的胳肢窝底下,像抱小孩那样把他抱了起来。

唐远搂着男人的脖子,突兀的说,“舒然给我打过电话了,叫我去参加他爸的葬礼,还让我一个人去。”

裴闻靳脚步不停的抱着少年走进房间里,将他放到床上。

唐远还搂着他脖子不撒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裴闻靳用手描摹着少年苍白的脸。

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微凉,唐远浑身颤栗,他一把捉住那只大手啃一口,“问你话呢。”

裴闻靳在旁边躺下来,把少年捞到怀里,小心避开了他身上的伤,“去吧。”

“你真让我去?”唐远有点意外的睁大眼睛,“一个人?”

裴闻靳|摩||挲|着少年的脖颈,“不要担心。”

“我本来不想去的,”唐远说明白点,“我的意思是葬礼我会出席,但我不想一个人去,我会带上你,还有我姐,然后叫上我们家的其他人,代表唐氏。”

这回换裴闻靳意外了,他侧低头看着少年,半响低低的笑了声,“我的少爷长大了。”

唐远不合时宜的一阵酥麻。

老男人随便一撩,他就缴械投降。

唐远跟裴闻靳说,目前的局势挺复杂的,原来看得清楚明白的人和事,现在都模糊了,像是突然多出来一层薄||膜。

不知道薄||膜底下都有什么,不得不谨慎小心一些。

裴闻靳听他唠叨,叹息道,“毫无保留的信任一个人,不好。”

唐远张了张嘴,无语的说,“不是,你这话说的,我听着怎么这么很舒坦呢?”

他板起脸,“行吧,以后我会对你有所保留。”

裴闻靳的面色骤然一沉,以他为中心,周围温度都低了好几度。

唐远瞥男人一眼,语气无奈的像是对着一个不讲理的小朋友,摊手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咋地啊?”

裴闻靳,“……”

唐远不逗男人了,他认真的说,“我伤没好,武力值一半都没恢复。”

裴闻靳安抚的模着少年的头。

唐远摇头晃脑,“我腿疼着呢,本来走路都走不顺,更别说跑了,昨晚还劈叉了。”

裴闻靳看向少年,“抱歉。”

唐远翻了个白眼,假的,你个老骗子,嘴里说着抱歉,眼睛里写着两字“回味”。

“明天我送你去张家,”裴闻靳把少年的脑袋摁在自己肩窝里,嗓音是一贯的平淡,却听着让人安心,他说,“我在车里等你。”

唐远于是就不说话了,侧身抱住男人的腰,脸蹭上他的胸膛,慢慢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夜大雪。

老天爷大概是疯了。

去张舒然家前,唐远在公司里开了个会,各个部门高层们鱼贯而入。

会议内容主要是部门年度总结。

唐远一边听一边翻阅桌前的报告,都没时间喝口水,也没空闲的心思看离他不远的裴闻靳一眼。

高层们对继承人的了解仅限于舆论跟传言,就是个娇身惯养的小少爷。

董事长出了事,继承人顺理成章的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对此都很不屑,明面上没表露出来,私底下已经开始看风使舵了。

有的甚至做好年后离职去下家的准备。

高层们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怜悯心跟同情心都被磨光了,有的只是现实,想要他们甘心卖命,不单要提供他们跟自身价值匹配的待遇,还要让他们看到一个公司的前景。

十八岁,能干些什么事?

他们那个年纪不是在念高三,就是上了大学,懵懂胡闹疯玩,天马行空,最大的敌人就是课本,社会什么样,职场什么样,离他们还很遥远。

商场吃人不吐骨头,那个年纪的小孩混进来,试图成为大集团的掌舵者,不就是找死?

自己死就算了,还会拖累一大群人。

不过,继承人有两点让高层们有些诧异,一是能够摆平那些股东们,起码现在看起来是那样。

二是态度。

这比第一点要重要很多。

继承人没有传说中的少爷脾气,谈公事的时候也并不三心二意,不知所谓,很严肃很冷静,还喜欢问问题,做笔记。

伤都不养了,死守着公司,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稳定军心。

说的再多,再好听,不如让别人看到你的表现。

那比什么都顶用。

这场会议开的很顺利,唐远后面还有个年终表彰大会,一年到头,这个会那个会,比他想象的要多。

他回过神来,会议室里差不多都走光了。

林萧收了资料过来,“小远,张家的葬礼,你去不去?”

唐远说,“去的。”

“去就好,我也去,”林萧舒出一口气,“外界都在看着呢。”

唐远没说什么。

林萧察觉少年的情绪有点不太对,正要说话,就现他藏在丝里的耳朵上有个印子,心头猛地一跳,下一刻她就把文件夹扔在了办公桌上。

那声响动把唐远给吓一跳,“姐,你干嘛……”

一句话没说完,林萧就已经用不知道哪儿来的蛮力把裴闻靳给拽了出去。

林萧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愤怒,“裴闻靳,你把小远……你们……”

她扫了扫会议室,怕被里面的少年听见,便压低声音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再忍忍?”

裴闻靳一言不。

林萧穿着高跟鞋,一米七多,架不住面前这人个头高,说话还得仰着头,她眯眼盯着对方那张寡情薄凉的脸,“小远身上有伤,吃点就吐,身体很差,瘦的下巴都尖了,他爸又生死不明,公司这么大的摊子丢在他身上,他现在跟度日如年没什么两样,你竟然在这时候要他,真够可以的啊。”

裴闻靳说,“是我没克制住。”

“小远信你,我可不信,”林萧抱着胳膊冷笑,“你没有克制不住的时候,只有想克制,跟不想克制。”

裴闻靳缓慢地抬起了眉眼。

男人的眼神极黑极冷,脸上的表情不像个正常人,林萧莫名的寒,语气缓了七八分,“对小远好点。”

她顿了顿,“别看小远很心软,他狠起来谁都比不上,你要是对他不好,他就会在心里的小本本上一笔一笔记下来,等着跟你慢慢算账。”

裴闻靳不徐不缓道,“多谢林总监提醒。”

林萧的眼角一抽。

虽说感情不分年龄性别,可阅历相差太多,阅历少的那个终究要被动些。

.

路上的积雪清理的及时,没上冻,车开起来没有那么艰险。

唐远昏昏沉沉的到了张家。

裴闻靳把人叫醒,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的小唇珠,重复昨晚说过的那句话,“我在车里等你。”

唐远在男人的手背上留下一块大手表,含糊不清的说,“我下去了啊。”

话是那么说,他却没动,吸了吸鼻子说,“外面太冷了,今天起码零下十度,我腿疼。”

裴闻靳从另一边下车,绕过去把少年从车里抱了出来,放在轮椅上面,将厚厚的毯子给他压好。

唐远把手从毯子里拿出来,捏住男人垂放在西裤一侧的手,“你低头,我想看你。”

裴闻靳把头低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少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独占,迷恋。

唐远心里踏实了,他给张舒然打电话,说他到了,坐的轮椅,要人推。

他以为对方会让一个下人过来,没想到来的是自己。

张舒然穿一身黑,面容消瘦,眼里有睡眠不足产生的红血丝,眼窝陷了下去,他的一双眼睛比常人要黑,看人的时候像是要把人吸进他的世界。

瘦下来了,温润谦和的气质变得模糊,而他身上有一种气质很清晰,就是冷漠的疏离感。

像是突然多出来的,又似是一直就存在着。

藏在骨子里,揉在血肉里面,只是最近才被牵引了出来。

张舒然似乎对裴闻靳的出现有所预料。

没有打什么招呼,说什么客套话,他撑开黑色雨伞举到唐远头顶,单手推着轮椅走在雪地里,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雪下了好几天。”

唐远说,“嗯,我都烦了。”

“我也烦,”张舒然轻声说,“原本想着今年跟你们一起去滑雪。”

唐远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张舒然,感觉有些陌生,再去看,现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模样,“人来的多不多?”

“多,”张舒然说,“我们从后门进去。”

唐远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我现在好歹是唐氏的代理董事,你让我走后门?”

张舒然看着少年的顶,“前门都是些等着看戏的。”

“那算了,我不想当演员,”唐远兴致缺缺,“演来演去的,没意思。”

张舒然不语。

前来吊唁的人里面,亲戚占的比例不多,主要还是生意场上的那些人,混杂着张氏旗下影视公司里的艺人,个个都是素颜,脱帽,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

有媒体在,老板病逝了,尽管平时没打多少交道,依旧要露出伤心的样子。

唐远被张舒然推到灵堂,刚好看到方琳要走,他这才想起来对方是影视公司里的一姐。

哪怕前段时间被旧情复燃的绯闻缠身,地位还是稳稳的。

许是场合原因,方琳没有露出什么过多的情绪变化,只是朝唐远点了点头就走了。

唐远在她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心想怎么一个个都瘦了呢?

张家的人面露不欢迎的表情,长子不在灵堂答礼,亲自冒雪去接人,这一点让他们心里都倍感不快。

树有多高,就能带起多大的风。

现在的唐氏风雨飘摇,能不能挺过来还是个未知数,他们的态度大有变化,尽管没肢|体|动作,但眼神跟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唐远无视那些目光,他从轮椅上下来,上香鞠躬致哀,做完这些就被张舒然带到了三楼。

张舒然出去拿了一杯牛奶回房,“温的。”

唐远把杯子接到手里捧着,见张舒然看着自己的腿就说,“车祸的时候伤的,没时间躺着养伤,疼得很,我走路像个小瘸子,不雅观。”

他抿抿嘴,“况且雪那么厚,路不好走,万一我摔一跤被媒体拍到了,指不定要给我跟我家抹多少黑,推个轮椅好点儿。”

张舒然站了有一会才慢慢蹲下来,他的嘴唇轻动,像是说了什么话,隐约是对不起。

唐远似乎没觉,“舒然,你先去忙吧,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聊。”

张舒然说好,他揉揉唐远的头,用温热的掌心把丝上的那点凉意驱散,“书房在里面,第二排有些漫画书,电脑密码你知道的,你随便看,怎么都好。”

唐远看了看手里的牛奶,没喝,放到了旁边的桌上。

这是张舒然的房间,跟书房是连着的,很大,唐远来过很多次了,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样。

不过这次他没随便转悠,只是从轮椅上挪到了柔||软的沙里,他好像怎么都睡不够,没撑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唐远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而张舒然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浑然不觉。

就着这样的姿势,唐远问他,“忙完了?”

张舒然说忙完了。

房间一大,就显得空寂,越是没声响的时候,那种感觉就越明显。

唐远一模口袋,这才觉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面,手机在口袋里,他让张舒然给他拿一下。

张舒然从口袋里拿了手机递过去。

手机是指纹锁,唐远心里划过一丝不怎么好的念头,他应该换成密码锁的,回去就换。

唐远看到了四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宋朝的,一个是林萧的,一个是仲伯的,还有个是冯玉的,短信有一条,陈双喜的。

至于那个男人,既没打电话,也没短信,好像对他很放心,他把手机放枕边,“舒然,你爸本来还有几个月的,急匆匆就走了,我爸好好的,突然下落不明,人事无常。”

张舒然望着床上的少年,“是啊,人事无常。”

唐远撑着床被坐起来些,“我要休学一个学期,等我爸回来了,我再回学校完成学业,你呢?”

语气笃定而平静,他相信他爸一定会平安回来。

张舒然拉了拉少年身上的被子,声音轻描淡写,“我退学。”

唐远默了会儿,“想好了?”

“嗯,”张舒然说,“想好了。”

唐远看着张舒然憔悴的脸,“你说是你的样子看起来更惨一些,还是我更惨一些?”

张舒然没有出声,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唐远抬手去模额角的伤,“我觉得我真挺倒霉的。”

不等张舒然回应,他就问道,“舒然,你要跟我说什么?”

张舒然的喉头动了动,“你的性向……”

“天生的,”唐远叹了一口气,“我从小就不喜欢跟女孩子玩。”

张舒然恍然,“被你这么提醒,好像是那么回事。”

他看着唐远,像是看到了那些珍贵的年少时光,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天里的微风细雨,“以前我怎么就没现呢?”

唐远也看着张舒然,“人往往都是这样,离真相越近,就越看不清,要退后一些,站的远了,才能看得清楚。”

张舒然的手指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为什么是裴闻靳?”

“为什么?”唐远耸耸肩,“喜欢就喜欢了,哪儿来的为什么。”

张舒然说,“你之前的醉酒,难过,痛苦,流泪都是因为他,小远,他让你哭了,不值得你喜欢。”

唐远冷静补充,“可他也让我感到幸福。”

张舒然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你们是看不到未来的。”

唐远也不恼,他维持着冷静的语调说,“未来当然看不到,得要一步一步往前走。”

张舒然用力掐着眉心,“小远,你想的太简单了。”

唐远说,“舒然,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认真规划过我今后的人生?”

话说到这里,气氛已经不知何时变得压抑。

唐远的嗓子眼干,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一只手从前面伸到后面,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眼眶开始热,鼻子不通气,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舒然,我心里难受。”

话落,他感觉背上的那只手颤了颤。

这是唐远第二次跟张舒然说那句话,上次是在酒吧里,他为自己可怜兮兮的暗恋买醉,哭哭闹闹的像个疯子,这次为的什么呢?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一个咳,一个拍。

唐远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张舒然拿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泪水,安抚的说,“小远,你爸会没事的。”

“我就是担心他受罪。”唐远深吸一口气,“我爸老了,再厉害也老了。”

张舒然没说什么,只是更轻柔的拍着他瘦弱的后背。

唐远咳了会儿缓过来,“舒然,你在电话里说有话要跟我说,你要说什么?”

张舒然眼里的情绪瞬间就变了。

唐远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你说吧,我听着。”

张舒然给他听了一段录音。

背景像是在空荡荡的走道里,第一个说话的人声音里带着回声,是个男的,很年轻的声音,不到三十岁,普通话不够标准,混杂着南方某城市的方言。

“唐寅的印章拿到没有?”

唐远霎时间就屏住了呼吸,他听到了第二个声音,每天都听,以前喊他少爷,现在喊他名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个声音说,“还没。”

一如平常的没有情绪,波澜不起。

唐远的身子剧烈一震,整个人如同被一根冰凌子从头顶刺了下来,钉住了,一动不动。

录音还在放着,那两个人一问一答。

“你不是让唐寅他儿子喜欢上你了吗?美男计使的这么成功,一个印章怎么到现在都没拿到?”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那你说什么时候?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小少爷了吧?”

“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而已。”

“赶紧把印章拿到手吧,免得夜长梦多,至于那小少爷,你要是想搞,他还不是乖乖的让你搞,那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瓷人,滋味应该很不错。”

“小孩子麻烦。”

“忍一忍吧,拿到了印章,你把人送我床上来,我玩一玩,再拍个照片,保证让那小少爷||屁||股||烂了还不敢声张。”

唐远全身都在颤抖,他把手指放在嘴边,茫然的|啃||着|关节位置,不知道疼似的,每一下都用了全力,嘴里很快就被腥甜味|填||满。

张舒然按住少年的手,把他抱到怀里,在他耳边说,“小远,你都听见了,你搁在心里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唐远的声音哑哑的,“录音哪儿来的?”

张舒然近似痴迷的用嘴唇|蹭||着他的丝,“我有我的途径拿到这段录音。”

言下之意就是不方便透露。

唐远推开张舒然,继续啃自己的食指关节,吐出的气息断断续续的,充满了血腥味,“你不告诉我途径,我就不信。”

张舒然强行拉下他的手扣住,不让他自虐,“小远,你总是喜欢装傻。”

“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吗?”唐远眼睛充血的破口大骂,他怒吼着,情绪失控,歇斯底里,声音尖细刺耳,“录音可以伪造!张舒然!录音可以伪造!”

张舒然像是不认识唐远似的,先是微微前倾的身体往后仰,而后又坐直了,死死抿着唇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唐远狠狠抹了把脸,手上的血弄到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魔怔,他嘴里毫无章法,语无伦次的说着,“都说我装傻,你以为装傻容易吗?我他妈什么都要想,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失去!”

说着说着就神经质的念叨了起来,“我太贪心了,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张舒然抿紧的嘴唇动了动,他起身去书房拿了一个纸袋回来,一圈圈慢条斯理的绕开了封口那里的白线,将纸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扔到唐远怀里。

唐远不骂了,也不说话了,他安安静静的靠坐在床头,不看怀里的文件,看的是虚空,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白色被子上血迹斑斑。

张舒然又把唐远抱住,像兄长一样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不看就不看了。”

唐远呆呆的趴在张舒然肩头,没反应。

“裴闻靳是在利用你,”张舒然叹息,“小远,你从小就很聪明,现在你只是被你自以为的爱情蒙蔽了心智,你傻了。”

唐远还是没反应。

张舒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把怀里的人捞出来些,低头看去,瞳孔倏地一缩。

唐远的嘴角溢出血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舌头给|咬||破|了,自己也像是失去了知觉,连活人的特征都失去了大半。

张舒然用手擦掉他嘴角的血,“你想追究,我就帮你让裴闻靳付出欺骗你的代价。”

“你如果不想再追究下去,就立刻把他辞掉,不能再让他待在公司里了,他那个位置接触到的东西太多,多待一天,你就多一天危险。”

唐远忽地抬头去看张舒然,没做停留就把头偏向不远处,那里有面照片墙,他给对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是他自己做的,里面有张舒然的婴儿期,童年,少年,整个青春。

宋朝跟陈列十八岁的礼物也是那样,他做的,用心收集起来的照片,每一张背后都有写两三句话,为的是将来老了可以翻着看看。

他们是小,一起长大的,一辈子的兄弟。

耳边的声音持续不止,温柔的让人听着感动,仿佛声音的主人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想,掏心掏肺。

唐远扯了扯沾血的嘴皮子,舌头破了,说话的声音不怎么清晰,“舒然啊,这时候我让裴闻靳走,我就完了。”

“有我,”张舒然垂眼把一个创口贴贴在他的食指关节那里,“我会用整个张家帮你渡过难关。”

这话听着有一种|蛊||惑|的味道。

唐远迷茫的看着他的小,“整个张家?”

张舒然一字一顿,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对,整个张家。”

唐远像是信了,“他的城府很深,不会没有准备,手里肯定攥着东西,能威胁到公司,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张舒然不犹豫的说,“我来想办法。”

唐远问他,“那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让裴闻靳走?”

张舒然严肃的说,“越快越好。”

“噢,越快越好。”唐远说,“可他是我爸花重金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要辞退也应该是我爸来。”

张舒然说,“唐叔叔会理解的。”

唐远第二次把视线放到那面照片墙上面,看的眼睛酸涩了,他垂头拿起怀里的文件翻起来,跟他预料的差不多,都是有关那个男人工作这些年的伟大功绩。

文件里讲的是他如何市侩,如何小人,如何薄情寡义,认钱认权就是不认人。

唐远把文件还给了张舒然。

张舒然接到手里,随意丢到一边,“不信?”

唐远没出声。

张舒然很无奈的长叹一声,“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的上一家公司领导。”

唐远掀开被子下床。

“眼睛看到的你不信,耳朵听到的你也不信,”张舒然把他按回床上,弯腰直视他的眼睛,“是不是非要亲眼所见才能死心?”

唐远忽然笑了起来,“有时候亲眼所见的反而更假。”

张舒然愣住了。

就这么会功夫,唐远已经从床上下来,穿上了外套。

张舒然说,“小远,你要躺着养伤,不能任性,不然你的头会留下后遗症,还有你的腿,你不是要跳一辈子的舞吗?”

唐远受伤的头跟腿都条件反射的传来一阵抽痛。

张舒然心里涌出几分心疼,随后一点点变成了阴郁,又在极短的时间被温柔取代,“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裴闻靳没有拿到印章,也没碰到你。”

唐远的眼神飘了一下。

只是那么个细小的表情,却被张舒然给捕捉到了,他从床前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猛,还是什么原因,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小远,你疯了。”

张舒然内敛温厚的外壳第一次裂出一条缝隙,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他扒着头,口中重复着,“疯了,小远,你疯了。”

唐远拉上外套拉链,直接拉到顶,他把瘦白的下巴缩了进去。

张舒然转身走出房间,他走的极快,身形仓皇的有些可怜,像是只要稍微走慢一点,自己就会做出什么事情。

唐远站不住的坐回床上,低头看自己受伤的那条腿,现在抖的不成样子。

口腔里的血腥味浓郁,唐远用手捂住脸,喉咙里出近似呜咽的声音,头还是一阵阵疼。

过了十来分钟,张舒然回来了,梢湿湿的,手上也是,身上隐隐散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安慰唐远,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嗓音嘶哑得厉害。

“没事的,走错了路不要紧,只要别一条路走到黑,能回头就好。”

唐远的头更疼了,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在旋转,他把手抄进外套口袋里面,指甲掐着手心,声音嗡嗡的,“我要回去了。”

张舒然抓住了唐远的手臂。

那是失控的力道,唐远有点疼的蹙了蹙眉心,他的脸色白到青,“你让我想想,我回去想想。”

张舒然抓着他的力道不减半分,有些失望,“在我这儿不能想吗?”

唐远抬头看去。

“你睡一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张舒然温声说,“不管出什么状况,我都会在你身边。”

唐远坚持道,“舒然,我想回去。”

张舒然摸着他乌黑|柔||软|的头,“你喜欢裴闻靳,要你很快放下是不可能的,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小远,你要及时割舍。”

唐远挥开头上的手,又用力钳制住了,“我要回去。”

张舒然垂了垂眼皮,视线落在钳制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面,看着那只手的指尖泛白,抖。

周遭的气流悄无声息凝固了起来。

唐远喊小的名字,声音绷的很紧,他在压制着什么,“舒然。”

张舒然一声不吭的看着唐远,许久后他才开口,“回去能好好想一想?”

“能,”唐远说,“我会好好想一想。”

张舒然看起来很沉静的样子,冲他微笑着说,“好,那你回去吧。”

唐远走出房间,整个后心全是冷汗,里面的衣服湿||答||答||的贴着后背,这让他忍不住直打冷战。

他下了楼,听到楼上的房里传出巨大声响,顿了一两秒就继续下楼。

来时唐远是从后门坐着轮椅进去的,离开的时候也走的后门,只是丢了轮椅,拖着腿一深一浅的走在雪地里,他在张舒然那儿除了咳嗽的时候流出生理性泪水。

之后从听见录音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流。

“哟,牛逼了啊。”

唐远得意的吹了个口哨,嘴角上扬着,眼泪却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他怔了怔,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骂骂咧咧的闷头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上。

这会儿他搁在外面的两只手冻的通红,快僵了,身上倒是热乎乎的,出了很多汗。

桥上没什么车,有个老头盘腿坐在边沿上,面前摆着个小瓷盆,里面就几个钢镚跟一点碎雪。

唐远走累了,堵在心口的那块冰也融化了,他慢慢的踩上台阶,停在老头面前粗声喘气。

老头好似是睡着了,没动静。

唐远也不管雪地里凉不凉,周围有没有记者蹲点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搓着手哈气。

这桥靠着张家,距离不算远,小时候他们几个还下过水,从这头游到那头,现在想来胆子贼大,快乐是真快乐。

冬天这里皑皑白雪,其他季节各有不同的景色,站在张舒然房间的阳台上可以将美景尽收眼底。

唐远忽然转头去看那个方向,大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吹到了他的眼睛里,凉丝丝的。

他有些难受的揉了揉,更难受了。

唐远打了个喷嚏,“爷爷,能陪我聊会儿吗?”

老头慢悠悠睁开了眼睛,“聊什么?”

唐远把外套后面的帽子拉过头顶,眯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红眼睛,“聊聊人心呗。”

“人心不能聊,”老头又闭上了眼睛,“没得聊。”

唐远挪过去些,“为什么?”

老头好一会才睁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小娃,末了笑着从嘴里蹦出一句,“人心是很诡异的。”

唐远愕然,第一次听人用“诡异”这个词来形容人心,一般不都是什么阴暗,难测之类的吗?

老头破裂的嘴巴张合,“小娃儿,我两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唐远不去怀疑真假,直接往小瓷盆里放了几张纸币。

老头浑浊的双眼一下子瞪圆,看看那几张红票子,看看小娃,又看看红票子,满是沟壑的脸上一片震惊,“有钱人呐。”

他伸出一双饱经风霜的枯瘦大手拿起红票子,嘴里神神叨叨,“善良的有钱人,你会有好报的。”

“我没想过自己有没有好报。”

唐远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担心我爸能不能有好报,他在生意场上间接的犯下了很多恶,我不想他被老天爷送进黑名单里面,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在替他积德行善,我还让他每年雷打不动的捐多少钱,十几年过去,那些个学校里的孩子都快上大学了,有的甚至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老天爷能看到的吧?”

他抓了把雪揉成团,手一挥,雪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越过桥边掉进了水里。

“我活了十八年,最近这几天是我活的最累的时候,不是职场问题,虽然我刚接手,一团乱,但我有信心,让我束手无策的是人心,要是有那么一杆秤,能称一称人的感情就好了。”

“挺没意思的,真的挺没意思。”

“已经没有办法逃避了呢,我后面没有路了……”

“小娃儿你嘀嘀咕咕什么呢?”老头收了红票子,慈祥的说,“看在这三百块钱的份上,我再陪你聊几句。”

唐远却不聊了,他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最上面一个是舒然,底下是那个男人,天上有雪花飘了下来,一片两片的,屏幕很快就湿了。

老头哆嗦着把身上的破棉袄紧了紧,他大喊着,苍老的声音穿透纷飞的大雪,“下雪了,小娃儿,你的家人呢?”

唐远的手指一抖,戳了下面那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里就多了几分哭腔,“我在桥上,你来接我吧,又下雪了,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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