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抢劫吗?杀人吗?
青云立刻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后退,同时安抚着小黑马,不让它出嘶叫声,然后小声命令它跑伏在地。她现在位于坡顶,只要后退些许,坡底下人的是看不见她的。见马乖巧地照她的意思做了,她才深吸一口气,慢慢伏下身体,重新爬到了坡顶。
那群歹人仍旧与周康等人对峙着,大概是因为他们个个身强力壮,又都手持利刃的缘故,众吏员们被唬住了,不敢有所异动。但青云想起他们曾经夸下的海口,不禁着急起来,心想他们既然自认为身手不俗,怎么真的面对歹徒时就软了呢?那些人虽然有刀,但离他们还有几尺远呢,他们手里又不是完全没有武器!特别是那几个坐在火堆旁的,伸手就能够着木柴了,那可都是一米来长、手臂粗细的树枝啊!
不一会儿,几个歹人有了动作,有一个在宽大黑斗篷下露出白袍的高壮男子往前几步,露出他原本挡住的人来,青云才看清楚了,原来是这群人之一拿刀抵住了钟淮与马留安两人的喉咙,怪不得周康他们都没反抗呢,原来是投鼠忌器。
钟淮脸上惨白,身体僵硬,望向周康的目光中满含哀求。而马留安,几乎晕过去了,身体软倒在制住他的歹徒身上,反而要对方撑住他,他才不致于滑落在地。
也不知那高壮男子与周康说了些什么,其他人便一拥而上,拿刀抵住其他人,要将他们双手制在背后绑起来,众人也不敢反抗。刘谢倒是有些不服气,嚷了句什么,被身后的歹徒用刀柄重重敲了一记,惨叫一声,很快就被制服了。青云看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还好刘谢看上去只是脑门上肿了一块,并没有晕倒,也未见血,她才冷静了些,再次将头伏低,免得被那些人现,同时心中飞快地猜测着,这群歹徒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只是绑了人,似乎打算带走,而不是杀人,只要她能弄清楚他们的来历和去向,赶紧向吉门子庄报信,正好有锦东城新派过来的骑兵队,可以救人。
那群歹徒绑了人,只是将他们推到角落,便开始搬东西。他们有的搬粮食,有的搬被褥衣服,还有人摆弄那些丈量工具,摆弄两下就一刀砍了,看得吏员们心疼不已,有人忍不住开口阻止他们:“那都是很有用的器械,毁了就不知上哪儿才能置办回来,值钱的东西你们只管拿,别碰那些工具!”
有个歹徒反骂回去:“你们想用这些侵占我们东秦的土地?做梦!我非要砍了!”还晃了晃手中的大刀。众吏员只能敢怒不敢言。
青云听了心想:这些人是东秦来的?可东秦与本国明明是以长云山为界,长云山以东才是他们的地方,这里离长云山西麓都有几十里呢,说什么梦话?要抗议,那也该是外族牧民来才对。
其实她心里也想过,朝廷把无主的荒地分派给老兵们,兴许就打了占领这片土地,使其从“无主”变成“有主”状态的主意,但无论是谁出来抗议,也不该是东秦。以前生活在这里的,是北方的外族,但他们因为草地变成荒地,无法放牧的缘故,已经向北迁移了。这里其实算是三不管地带。
吏员们当中似乎也有人提出了这个观点,但很快就被打回去了,等歹徒们将营地中的物资洗劫一空,连马和马车都牵上了,又有人看中了帐篷,想要将它们拆下来带走。这时那个高壮男子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呼喝几句,他的同伴就住了手。青云飞快地将他说的一句话音死记下来,默默记在心里。
这时候,一直板着脸沉默不语的周康无意中抬起头,目光从山坡上扫过,正对上青云的双眼。青云眨了眨眼,缩下头去。她现在不能暴露,否则就没人去报信了,周康应该能理解的吧?
过了一会儿,她没听见动静,忍不住又伸出头去探看,只见周康已经低下了头,什么话也没说。倒是那高壮男子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又弯下腰从靴口拔出一把匕,将信用匕钉在营地中最大一个帐篷的门柱上,然后转身便吆喝众人离开。
周康被扯着丢上马车之前,忽然高声道:“我不知你们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但以我等的性命威胁朝廷裂土割壤,那是不可能的!朝廷已经派出大军前来接应我们,马上就会现你们所做的事,如果你们打算将我等带去东秦,只会给你们的国家带来灾难!”
那高壮男子回头看他,语气颇为不屑:“我不绑你们,你们也不会放过东秦,亡国在即,我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你们的军队还在锦东城里,等他们现,已经来不及了!想活命,就老实照我说的做,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说罢也不再理会他,便翻身上马,他的同伴粗暴地将周康推进了车厢中。
青云在坡后大气都不敢出,将头伏得低低的,就怕被那些人现了。周康忽然叫嚷的用意,她已经明白了,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马蹄声迅速离去,她小心地伸出头去张望,确认那些人已经消失在远处,不可能看见自己,便飞快地爬起来,伏着身体迅速跑下坡去,来到那高壮男子钉住信件的门柱前,用力抽出匕,打开信匆匆扫了一眼。
果然,那些人自称是东秦边民,认为自己国家一向与邻国友好,谁知汉人皇帝翻脸不认人,竟然打算撕毁和约,派兵来侵犯他们的国家,他们决定要给点颜色皇帝看看,如果皇帝愿意让步,不再侵占他们的领土,那就把周康等人安全放回来,否则就要拿他们的人头祭天,以后无论是谁,只要敢踏进他们的国土一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还会派人潜入邻国刺杀皇帝。
皇帝和朝廷只是打算拿从前外族牧民生活过、现在又放弃了的荒地安置西北老兵,几时要侵占东秦领土了?东秦那地方,跟锦东只隔了一二百里,却是常年干旱,粮食出产很少,连东秦百姓都养不活,朝廷占了来也无用。不占它,朝廷也要花钱送粮给东秦人,只不过送多送少是看皇帝的心情,如果占了那块地,岂不是要尽全力去养着那些人?这分明就是借口!
青云冷哼一声,立刻将信折好,放进怀中,然后重新爬上山坡,翻身上马就朝来路奔去。等她遇见了那个周家仆人,就立刻将事情告诉了他。
那仆人一听就慌了:“那怎么办?老爷会不会出事呀?不行,我得将老爷救出来!”
青云便问他:“你身手怎么样?”
“小的原是周家护院,身手还过得去。”他抽出背上的一对熟木棍,“等闲三五个人不是小的对手!”
青云想了想:“他们人多,被绑的也不止周大人一个,十来个人呢,你孤身前去,只怕分身乏术,若是有哪一个吏员死了伤了,周大人是领头的,都要受责罚。倒不如你立刻赶路,争取追上他们,别让他们现了,远远地缀在后面,等弄清楚他们落脚的地方,你立刻赶到长云山北五十里的界碑处,我会把骑兵队带过去的,到时候就靠你领路救人了。”
那人连忙应下,但接着又有些迟疑:“姜姑娘,这里离吉门子庄还有好几十里呢,你一个姑娘家……”
青云笑了笑:“这里每一片土地,都是我丈量过、计算过的,我绝不会迷路,何况今日天气好,还有满天星辰为我指路,天天骑马的人,难道还会出事?你快去吧,当心动作慢了,就再追不上人了!”
那人当即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小的丘衍成,倘若老爷能平安获释,小的此生绝不敢忘姑娘今日大恩!”说罢掉转马头,扬鞭快马,朝青云所指的方向急驰而去。
青云笑了笑,心想这人姓丘,莫非是丘大的子孙?难怪对周康如此忠心。她抬头看了看日渐西斜的太阳,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夹袄穿上,绑紧了系带,便吆喝一声,驾马朝吉门子庄的方向飞奔起来。
暮色渐渐逝去,夜色降临,青云单人匹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觉得夜风冰凉如水,直侵入骨髓。抬头遥望夜空,点点星辰在前方为她指路;低头远眺荒野,那一道道石灰粉划出的白线,插在地里标有地块代号的木牌,还有每隔五里就能看见的界石,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她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地冷静,手中的马缰也握得很稳,马跑得飞快,已经是她接近于极限的速度了,但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掌控。
界石一个一个地被她抛在了身后,苍芒大地上,四面一片漆黑,偶尔,远处也会出现一点响动,不知是碰巧经过的动物,还是曾经遇到过的外族牧民。远处的从云山已经可以隐约看见轮廓,同时渐渐变得清晰的还有阵阵狼嗥。
青云倒吸一口冷气,握紧了手中的马缰,她告诉自己,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就算再累、再渴,大腿内侧又被磨破了皮,都不能停下来,更不能放慢马的速度,因为谁也不知道周围是不是有恶狼在等着她,或者有哪个东秦人伪装成牧民,就等着偷袭她这个落单的弱女子。
于是,她就全副神经紧绷着跑了两个多小时的快马,直到吉门子庄入口处那高高旗杆上的气死风灯出现在她视野内,她才暗暗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放回了原地。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她当然不会在最后一步松懈,维持着原来的马速奔近了村口,气死风灯底下的大石块前,不知为何坐了个人,怎么看怎么眼熟,跑得更近了,她才现,那居然是曹玦明。
她以为他还在城里呢,大晚上的,他在这里坐着干什么?难不成也象她平时喜欢的那样,晚饭后到处散步,然后坐在这块大石前看星星看风景?
青云放慢了马速,曹玦明则满面惊讶地站起身来,隔着十来丈就提高声量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青云在他面前翻身下马,脚一碰到地面,就忍不住软。曹玦明抢上一步扶住她:“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青云喘着粗气:“龚知府是不是派了军队来?在哪里?带我去见领头的人!”
曹玦明眉头一皱,正想再问什么,忽然听得破空声传来,两人齐齐一怔,青云还在想那是什么声音?怎的象是……念头还未转完,已经被曹玦明猛然扑倒在地,接着头上传来一阵惨烈的马嘶声,小黑马起了狂,身侧已经多了一支长长的利箭。
青云呆住了,大喊:“乌云!”那是小黑马的名字,但它已经顾不得主人的叫唤,在挣扎过后,无力地瘫倒在地,叫声中满是痛苦。
破空声再次响起,这次不用曹玦明扑倒,青云就已经飞快地向左侧打了个滚,箭头擦过她的身体牢牢地钉在地面上,曹玦明忙叫:“快往庄里跑!”青云奋力爬起来往庄子里飞奔,哪怕全身都疲累有加,她也爆出全部的潜力,拼命往有灯光的地方跑去。
刚跑过大石块不到三丈处,破空声第三度响起,她身后传来了曹玦明的闷哼声,她忙回头去看,原来曹玦明一路挡在她身后护送,刚好替她挡下了一箭。
曹玦明受伤的是右上臂,他强忍疼痛,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抢上几步护住青云后方往庄中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石统领!”又嘱咐青云:“我只是轻伤,千万不要停下!往吃饭的那个屋子跑!军中的人都在那里!”
青云心中稍安,一边照着他的话做,一边心中大恨,也不知是谁这般赶尽杀绝,等她知道了……
破空声第四度响起了,青云也不知这一回会不会有人中箭,也许是她,也许是曹玦明,不过幸运的是,那支箭并未能到达她身后,因为有人从庄内向外射出了一支箭,将它挡了下来,紧接着三箭连,远处传来了隐隐的惨叫声。数名身穿军甲的骑兵手执武器从庄里跑出来,越过青云他们直往庄外追去。
得救了!青云松了口气,脚上不由得一软,但一想起曹玦明受了伤,便忙问他:“你伤得怎么样?要紧吗?!”
“没事。”曹玦明皱着眉头,额上冒汗,“箭没有射中我,擦着手臂过去了,只是皮肉伤。”
青云不放心,借着气死风灯的光往他右臂上一看,血迹已经染满了整条袖子,她吓了一跳:“快去上药!”
脚步声传来,曹玦明抬头望向前方:“石统领。”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青武将走了过来,身上穿着轻甲,手上握着弓箭,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表情十分严肃:“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人袭击你们?”又看向青云:“你是谁?”
曹玦明忙向他介绍青云的身份,又对青云道:“这位石统领是骑兵队的领队,特地受龚大人所托前来……”他还未说完,青云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掏出怀中的书信,递给石统领:“周大人他们被东秦人绑了去,我当时走开了,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周家有个仆人跟着那些歹徒往东北方向去了,我是赶回来送信的。如果你们动作够快,兴许能赶在他们进入东秦国境前,将人截下来!”
石统领脸色都变了,忙接过信,就往屋里走,青云见麦冬赶来扶曹玦明去包扎上药,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石统领那边去了,她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道:“我跟丘衍成约好了在山北五十里界碑处会合,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石统领神色十分严肃:“姑娘飞马送信,已经累极,还是留下来歇息吧。庄中有不少周家仆从,听说都曾参与过量地,想必是认得路的。”青云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又没有练过武术,论体力,是比不上周家护院的,可别拖了后腿才好,也就答应了。
这时,一名骑兵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向石统领报告说:“禀大人,偷袭者共有三人,跑了一个,另两人都死了,属下在他们身上找到这个东西。”他递了个小小的黑色牌子给石统领。
石统领脸色一变,握住那块牌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回,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居然是真的?!”
那下属小声道:“属下已经验过,确实是……跟楚王府亲卫的名牌一模一样,而且其中有一个人的长相……属下曾经在京里见过他,当时他正护送楚王妃的车驾入宫。”
石统领抿紧了双唇。
青云心中更加震惊,如果那些要杀她的人是楚王府派来的,难不成是自己身份曝了光?这不可能!谁会知道这个秘密?曹玦明可是一直在这里,他也不会将此事告诉仇人!那么一来,楚王府来杀她,就不是因为她本人的缘故,莫非……
青云沙哑着声音对石统领道:“我在骑马飞奔赶回来报信途中,曾经远远看见过可能是东秦人探子的踪影,他们也许是没想到我比他们预料的更早将信传回来,为了防止计划生变,所以对我下死手,就是为了防止我把消息传给你们。”
石统领面色都变了:“如果想阻止你的是东秦人,出手的却是楚王府的亲卫,那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