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死就死了,这么好的媳妇招谁了?
杨长帆!努力!努力睁开眼!站起来!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突然想到了在护卫舰上,眼镜男也说过,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仿佛体会到了眼镜男有多么伤感,多么冤屈,多么无奈。
听着吴老太走远,杨长帆头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叫做“愤慨”的东西。
这就是命运么?
自己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甚至苟且的一生,从未考虑过保家卫国,更没想过伟大的人类事业,他脑海中的“就差一点……”是及格线,是考试题,是论文答辩。
他深信着这样的人生哲学:凡人没时间去忧国忧民,混好自己的,不管是逢迎谄媚,还是文抄舞弊,活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会嘲笑眼镜男,嘲笑他的“就差一点”,别人的事,人类的事,你操什么心?
现在他现不是这样的,自己确实在操心,为别人操心。
来到这世界,除了蝇营苟且,总该还有别的。
比如翘儿。
这位自己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媳妇,正在经历一幕悲剧。
而对此时的杨长帆来说,全人类的生老病死,与这出戏比起来,都不过沧海之一粟。
她不该死。
麻木于世间苟且的杨长帆,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个执意的念头,这个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念头,在一瞬间爆炸。
他感觉到自己有信念了。
他不想死,不想看到翘儿死,不想看到更多人死。
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
杨长帆头一次,想为这个世界,想为别人,做些什么。
“活……下去……”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细若游丝。
可惜太微弱,没人听到。
这就是命运?
我不接受。
“活下去……活下去……”杨长帆认为自己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毫无疑问,吃奶的力气,可以说是人类最大的力气。
而这个力气,男人早已遗忘,女人,尤其是喂过奶的女人却记得很清楚,那钻心的疼,是母子之间永远的羁绊。
吴老太身体突然僵了一下,好像体会到了什么东西,那是十几年前,蠢儿刚刚来到人世,用尽一切,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努力。
“等等,等等……”吴老太颤抖着回身,望向床上的人。
“走吧……”老爷叹了口气。
“还有气。”吴老太十分确定她看到了儿子的嘴唇动了一下。
老爷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可就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却仿佛自己也听到了三个字
“活下去。”
林翘儿无疑是最惊讶的那个,她完全呆滞地盯着夫君的尸体,清晰地听到了,而且不止一次。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一次次地,所有人都听到了,都愣在原地。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这三个字的音量已如虎啸一般震耳欲聋,只见尸体突然一挣,这个瞬间,杨长帆全身的血液直接从凝固至沸腾,死去的男人砰然起身,用尽一切力气喊道:
“我要你活下去!”
“啊……”又是一声清脆的叫喊,与蒙古大夫宣告死亡的那一声不同,这一次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相公!!!”林翘儿不管是诈尸还是投胎,总之丈夫又活过来了,重获新生的她比谁的反应都快,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栽在丈夫怀里,“不死!不死!谁也不死!”
杨长帆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活过来了。
自己完成了那“就差一点”的努力。
彩色的世界映入眼里,各色的装束与面容冲击着他的视野,他没时间理会这些,只死死地抱住自己刚刚认识的老婆:“不死,不死,谁也不死。”
更加激动的,必然是吴老太了。
“儿啊?”吴老太是个讲理的人,自然无法理解死而复生,他先要确定一件事,“是我儿么?”
难保有鬼投胎投错了地方。
杨长帆与翘儿紧紧相拥,下巴靠在她左肩上,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位悍母——吴氏,吴凌珑。
平心而论,人家不该叫吴老太,还是该叫夫人,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除了声音威仪,脸上还真没有多少这个年龄妇女的影子,但称为少女又夸张了,该是半熟不熟的女人才对,不对,这是亲娘,不能用这种有争议词汇。
“娘,是我。”杨长帆虚弱一笑,这句娘叫的非常之纯粹。
吴老太,哦不,吴娘大惊:“儿啊,你能说整话了?不磕巴了?”
“不磕巴。”杨长帆长舒了一口气,强行解释道,“此前脑子里有淤,堵住了,不痛快,房梁一砸,痛快了。”
“啊……”吴娘也是一声短促的惊呼,脚下一个踉跄,激动得险些晕厥过去。
作为一个女人,她承受太多了,眼下的坚强,也都是被生活磨练出来的。
生了个傻子,谁不议论?可她得挺着,别人说儿子是傻子,她自己却不能承认,她要让儿子有一个正常人的权力,有正常人的生活。为此,丈夫不再与她行房,她忍,丈夫纳妾,她也得忍,庶子挑衅,她更得忍,一切的一切都要咽到肚子里,既要保全了丈夫的权威,又要争取儿子的地位,小心做妻,强势做人。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娘,嘉靖杨长帆早就被溺死了。
“我就说……我就说……”强悍的吴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儿!不是傻子!!”
这一声啼哭,道尽了一生之辱。
杨长帆觉得这没什么丢人的,经历了难事,怎么哭都不为过,他转而松开身子,望向面前的媳妇。
他立刻倒抽了口凉气。
这辈子,值了。
说千道万,也说不清这媳妇到底有多美。
捞大便宜了。
一个翘字,映出了这眉目间的百转千回,就是再厉害的画家,也想不出这眉,这眼,这唇,想不出这悲伤这笑态,这小巧这精致,用不着任何修饰,这美就是天生的,老天爷不跟你讲道理。
非要为这美做一个定义,杨长帆想到的是“东方之美”,就像中国画一样,韵律的百转千回,皆在神触之间,你说不清道不明品不尽,含蓄又悠扬。
回到现实,妈的杨长帆这傻东西,怎么能碰一下就“泄”了呢!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