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曜一思量,伸手晃了晃她:“醒过来。”
便是这一晃,如同扎了雁回一刀一样,她猛地张开眼,一蹭就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满头大汗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淌。她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抹了把汗。
天曜一直盯着她,见状,疑惑道:“做恶梦?”
雁回摇了摇头,又喘了一会儿才稍微安歇下来:“鬼压床而已。”
听得这三个字,天曜觉得新鲜:“鬼压床?”
“经常有的事,习惯就好。”她虽这样说着,但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自打凌霄赐了她符之后,她便鲜少撞见鬼,也很少被鬼压床了,这青天白日的,还能在睡梦中压住她,看来不是个能轻易驱走的孤魂野鬼……
雁回抓了抓头发,觉得有点头痛。
最近是犯太岁还是怎么了,怎么麻烦事麻烦人一个接一个的找上门……
“你乃修道之人,却为何到现在还会被这类邪魅沾染?”
雁回一边抹着冷汗一边道:“我怎么知道,打小就能撞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尤其容易被它们缠上,后来修了仙也没能改掉这毛病……”
雁回说罢,忽然捂住了自己心口,默了好一阵,她才抬头看天曜:“之前你说,是你的护心鳞入了我的心房,才能保我活命至今吧。”
天曜点头。
“我天生心脏又缺陷……我取了你的护心鳞我活不过十日……因为你我才活了下来,也就是说,我这条命,本来是早就应该消失的,我本来应该是个……死人……”雁回失神呢喃,“难怪难怪,难怪如此……”
不是她天赋异禀,而是她本来就该是它们的同类!
这个护心鳞,把她变成了半人半鬼……
☆、第二十四章
雁回记得,刚入辰星山的时候,她和师姐子月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差。
子月是个性格骄傲,但秉性不坏的小女孩。
刚入辰星山的时候,弟子们的饮食相比入山之前要进行严格的控制,雁回每天都被饿得前胸贴后背。
而那时身为大师姐又与她住一屋的子月会偷偷藏吃的下来给她吃。给雁回食物的时候子月虽然态度是傲娇了一些,但心地却很好,雁回心里也是很感激她的。
而后来,入山没多久,雁回便被山间小鬼缠住了。小鬼寂寞久了,拽着雁回便天天找她玩,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骚扰雁回,雁回不甚其烦,然而却不知道怎么驱走它,在旁人眼里,雁回不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开始手舞足蹈就是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的大喊大叫。
她这些极为诡异的行为惹得众人不愿与她接触。
但那时子月还是没晚都要给雁回拿吃的来的。有次子月攒了一堆好吃的给雁回端回来,雁回看着正在眼馋,而那小鬼忽然就出现了,它闹着让雁回陪它玩,雁回努力的忽略了它,而那小鬼竟然生了气,趴在子月手中托盘之上对着子月的脖子比划,阴气森森,杀意凛凛。
一副要将子月杀掉的模样。
雁回终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掀翻了食盘,用刚学会的法术捉住了小鬼。
而这边子月性子傲娇,哪容得了自己的好意被人如此对待,当时便与雁回急了。拽了雁回一把,雁回手一松让小鬼跑了,她心急去追,不小心将子月掀翻,子月摔痛,哭号不已,而雁回也没工夫管她,追着那小鬼而去。
最终雁回到底是将小鬼捉住收了,也从此与子月结了怨。
事后凌霄问她为何如此对待子月,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凌霄肃了面色,雁回才慌得将自己能见鬼的事情告诉了凌霄。
她很小便知道自己这个异能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会被有的人当成异类妖怪,她害怕凌霄将她逐走,但凌霄到底没有那么做。
他翻了很多书,练了很多咒,终于给她画成了符咒,印在了她身上,这才让她日后少了许多麻烦……
若是没有凌霄的话,她到现在为止过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悲惨……
而这让她有如此多麻烦的异能,却是因为她心里的这块护心鳞。
雁回摸着胸口,抬头看天曜。两人沉默了许久,天曜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抱歉。”
他说得这么直接,倒让雁回更愣了会儿神,然后垂头低声道:“你道什么歉。”
其实确实也怪不得天曜,大概没有谁会比他更希望他的护心鳞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胸膛,况且,他的护心鳞虽然让她有了这个麻烦的能力,但至少是让她活下来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个道理雁回是知道的。
“说来我还应该谢谢你。可是……”雁回道,“不管我们的渊源有多深,我也是不能继续帮你下去的。”
天曜静静的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清晰的映着雁回的身影,太过清晰,反而让与他四目相接的雁回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雁回转过了头:“昨天晚上救你,就当我是报了这段时间你给我吃给我睡的恩情,这前面人气那么重,想来离城镇也不远了,各大仙门应该在此处都有弟子看守,妖怪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你现在身上虽有龙气,但大多数仙门弟子并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你顶着人类的身体走应该不会有多大困难,只是小心别再遇到你那倒霉的前任就是了。”
雁回道:“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天曜一张嘴,还待说话,雁回一声叹息,然后猛地抬手,一击打在天曜的颈项处。
天曜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其实,如果能说得通的话我是不愿意动手的,但是你这样缠着我,我也是真没办法了。就这样吧。你别怪我。”雁回将天曜拖到了破庙的角落,用枯草将他盖了盖。
“我走了,再见。”
言罢,雁回不再耽搁,一瘸一拐的拖着腿,出了破庙。
她不能和天曜呆在一起了,和被厉鬼压床的她呆在一起,天曜的处境只怕更麻烦也说不定,为了他们两人都好,还是各自分开行动比较妥当。
这日晚间,雁回终于瘸着条腿走到了最近的小镇上,她打听到了镇上有个富得流油的员外,整日欺凌乡野,横行霸道极了,雁回知道这号人的存在之后十分的满意,毫不犹豫的去了他家后院,挑了两件好的衣裳穿上,然后顺手牵了点银子走了。
晚上她找到了客栈,唤大夫来给她受伤的腿换了药又包扎了一遍。
弄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终于是弄好了。
她好好洗漱了一番,在床上躺了下去。
适时月影自窗外投射进来,在地上洒下明晃晃的光亮。
雁回睁着眼睛半天没有闭上。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夜晚她一般都是在想,如果今晚睡着了再被鬼压床了要怎么办,明天没人喊她她该怎么起床……
然而今晚,雁回脑海里却没有这些顾虑。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了去。她忍不住想,现在天曜的穴道应该已经解了吧?他约莫是能自由活动了吧?有没有妖怪找到他呢?
如果没有妖怪找到他的话,那雁回算了时间,凭天曜的步行速度,要走到这里来估计得到明天早上,而明日一大早她的内息应该能恢复一部分,到时候她再去买把趁手的剑,御剑一起,远远一飞,就可以彻底摆脱天曜了。
心口有些疼痛让雁回感觉极为不适。她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种下的血誓带来的疼痛。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虽然是喝醉酒时乱下的誓言,但违背了就是违背了,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只是隔不了多久,等她法力完全恢复,冲破这层血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她就能彻底的和这段时间的生活说再见了。从此过上她所向往的自由自在江湖逍遥的生活……
没等她将自己的心愿想完,忽然之间,雁回只觉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这下比刚才一直隐隐牵扯的疼痛都要强烈,让她身体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雁回咬牙,将这疼痛压了下去。
她侧了身子,揉揉自己的心口,告诉自己习惯就好。然而下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再次扎在心尖之上,这次疼得让雁回不由自主的浑身都缩了一下。
她嘶嘶的抽了两口冷气。
闭上眼晴强迫自己睡觉,然而诡异的是,但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竟然看见了月光之下树影婆娑的树林。
雁回一睁眼,尖锐的疼痛又扎疼了她的心房。这一次不用闭眼她也在脑海里看见了摇晃的树影,不停摇晃的画面之中还有妖怪的身影一闪而过。
天曜!
这是天曜看见的场景!
雁回猛地坐起身来。
是天曜在仓皇逃跑,他被妖怪发现了!
雁回咬牙,理智在告诉自己,她不应该去找他,不应该去救他,她今天既然离开就应该有将他生死置之不顾的决心。
然而心口的疼痛却一阵胜过一阵。
她不应该管他的。
她和他的牵扯越多便越难脱身。
脑海里,天曜猛地摔倒在地,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妖怪飞快的扑了上来,一爪抓向天曜的肩头,天曜却凭借着身体的灵活就地一滚,反手抽了妖怪的刀一刀扎进了他的胸膛。
妖怪的血染了他一身,他没有犹豫,爬起来便继续往前。
对于一个只有人类身体与力量的少年来说,他已经是极为厉害了,但此时他的身后跟着的还有十根手指数不过来的妖怪……
终于雁回一咬牙,不由得破口骂了一声:“娘的!”
她翻身而起,取了客栈墙上挂着的装饰用的桃木剑,然后一把拉开了客栈的窗户,连外衣都没有系紧,便御剑而出,径直向着她所感应到危险的那个方向而去。
天曜在月色的照耀下仓皇而走,他跑得太快,没有停歇,本应该因运动而红润的脸色此时却白成一片,过量的运动使他满嘴皆是血腥气味。
他神色没有慌乱,头脑还在理智的分析着有多少逃离这里的可能性。
他杀了妖怪,身上染了它的血,这血的腥气太重,不管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摆脱妖怪们,就算有水也不可能彻底掩掉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那该怎么办……
天曜的努力的想着办法,然而不管他怎么想,最终却只觉得是死路一条。
除非老天眷顾,否则他没有生机,别无他法。
而老天,向来是吝啬于对他施与恩惠……
背后妖风袭来,天曜侧身要躲,然而这记妖风却极为强悍,径直将天曜掀翻在地,他在地上狼狈的滚了许多圈,直到撞上了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
天曜咳了一声,一口血自嘴中溢出,落在了衣裳之上。
他垂着头,看着月色之下的树影轻轻摇曳,恍惚间,他好似感觉月色将大地照耀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白色。
黑色的人影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杀气凛冽,时光仿似又倒退回了二十年前,他此生第一次萎靡在地,毫无抵抗之力的看着面前的人对他举起了长剑。
想到那个场景,天曜竟是“呵”的一声,笑出声来。
原来,他的命运便是如此啊。
不管如何挣扎,不过是再变为一缕孤魂,不生不死的飘渺于苍茫世间。
既然他挣扎也是无用的,那就这样吧,认了这样的命运吧……
妖怪影子举起了大刀。
天曜嘴角噙着冷笑,闭上了眼睛,连看也懒得再去看自己的命运一眼。他好似已坠入比黑暗更幽深的绝望之中……
刀风赫赫,斩下来的一瞬间几乎吹动天曜的头发。然而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听“当”的一声巨响,宛如平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面前的薄凉月光被一个身影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