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生着反骨, 对她这老祖宗全是面子情。有真正孝顺的乖孙宝玉在旁比着, 贾母就算一开始叫贾琏蒙混过去, 这五六年也早就回过味儿来。先前想叫他帮着说点子好话安排几个府里的门人到平安州做事, 他便推三堵四,这会儿可是上好的院子, 那不成器的孽障死皮赖脸给他要了去,他们父子还能松口还回来?
贾母面上虽还算和颜悦色,望着贾琏的眼神却着实算不上慈爱。她一生得了两儿一女,对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宠,兼之如今子孙辈的前程还想仰仗女婿提携,自然不肯叫这不孝的东西耽搁了。只是这话还需说得讲究些,不然贾琏若是牛脾气上来了胡言顶撞,难免会伤了脸面, 传出去也不好听。
见贾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琏忽而就有些想笑,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也顺应心意略弯了弯,笑的坦然。府里再如何瞧不上他, 纵容仆妇们编排多少歪话儿, 他这些年在平安州如鱼得水闯下的名声、送回的财货,到底是让她们忌惮许多。当年想支使他, 哪里需要绕这么多弯?果然财势得人心。
不等贾母开口,贾琏就顶着审视的目光笑着开口:“梨香院是老太爷清修之处, 孙儿能在里头苦读数月已是天大的福分。只求老太太多疼疼孙儿, 容我秋闱下场回来再搬。到时候孙儿亲自带着人布置, 必定让姑父姑母和表妹表弟都欢欢喜喜。”
贾琏早在收到林家寄来的信件时就盘算过留林家人在荣国府小住一事。这次林家举家上京,按林姑父的意思,是要先派可靠老道的大管家先来京城收拾房舍的,自然不会在贾家长住,但是姑母离京十多年,不回娘家小住几日也说不过去。贾家于情于理都该单独收拾个院子出来,才配得上两家的亲近程度,和林家的身份。满府里算来算去,也就是一个梨香院最为合适。
即便王夫人不提,贾琏也早就盘算好,自己这几个月窝在梨香院苦读时把正院和东厢房都锁了,免得过后姑母和林妹妹不方便。等秋闱一结束,他略缓两日就能带着人重新收拾院落,按着姑母一家的喜好添置摆件玩物,就更妥帖了。
贾琏这般乖巧,贾母微微一怔,便欣慰的点了点头,老怀甚慰:“好孩子,你姑母没白疼你。我知道你也是个上进的,只不可熬坏了身子,你可记得了?我这里有几块好墨,等会儿寻出来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使。”敏儿那般疼他,姑爷又收了他做弟子,倒是她一叶障目了。
贾琏面上依然笑得斯文和气,心里却是又笑又叹。都到了这一会儿,老太太竟然还想用这种只能哄哄无知小儿的小恩小惠。他想了想,还是起身恭顺谢过贾母的赏,柔声回道:“孙儿已这般大了,脸皮锤炼的再厚也不好总贪老祖宗的东西,还是留给宝玉吧,他如今启蒙,正该着紧些。姑父姑母疼爱孙儿如己出,孙儿若不好生回报,哪里还算是个人呢。”
为林家的事出力,贾琏心甘情愿,哪里还需要贾母打赏什么。那么点子东西,还都是贾宝玉挑剩的,不如不给,还省得一出出演着累得慌。
贾母人老成精,便是贾琏的神色语气再恭顺温文,心里也总有些说不出的嫌恶。可贾琏面儿上一丝不错,她也就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欣慰的点头,连声夸赞贾琏这几年在外头真是历练出来了。
祖孙二人各自端着个笑模样说着林家回京一事,把一旁含笑坐着的王夫人听得暗自冷笑。她与贾敏多少年的积怨,贾敏还瞎了眼偏疼贾琏这么个惫懒玩意儿,叫她如何能甘心迎贾敏一家住进来碍眼。如今贾琏一面儿嚷着秋闱,一面儿又颠颠儿去给当管家奴才使,她倒要好生瞧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能考出个什么,贴上脸皮能不能让林家帮他谋个功名回来。
心里存着这么个念头,王夫人甚至还出面拦住了有心教训贾琏的贾政。贾政怕贾琏下场丢了阖府脸面,王夫人是恨不能贾琏将脸丢得干干净净,成个人尽皆知的笑话才好,左一句总要叫小辈们历练一番,右一句不好坏了琏儿上进的心,还让贾政好生感慨了一番贤妻慈母。
贾琏虽然等闲不愿与王夫人计较,也不会觉不出王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又添了一次茶之后也就顺口说要去瞧一眼贾宝玉,离了上房。
这会儿贾宝玉正跟着年后刚请的一位举子读书,一日里大半不得闲,贾琏也没真的进去打扰夫子授课,只把带回来的一套名家集注交给了宝玉的小厮茗烟,嘉许宝玉的向学之心,就转头去了贾赦书房。
贾赦不耐烦听外头的事儿,贾琏也无心与他多说,只屏退下人后开门见山的说了何家有意为嫡幼子何汣安求取迎春一事。
迎春这会儿已经九岁,身子刚刚开始抽条,不再是一团孩气的模样,初初显露一分少女的娇俏,定亲一事还稍嫌早,却不算出格。
贾赦向来不怎么把这个庶出女儿放在心上,随着贾琏管教安排,这会儿听说那何家少爷如今已经能随父兄上阵练兵,家里千娇百宠,再一想何家之前嫁妆之丰厚,竟然不等贾琏将话说完就直接点了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既是这样的好亲事,还有何可犹豫?等年后何家上门,直接定下就是。”
贾琏一噎,有心讥讽贾赦几句,却还记得前世迎春几乎要老在家中,他们这些人通没放在心上,还是贾赦记着迎春,给她挑了门自觉不错的亲事。
贾赦糊涂,识人不清,他早就晓得,这会儿也无甚可说,只能拿出财神的气势,叫贾赦莫要冒然插手,此事他自有安排。年后他也在府中,到时候好生瞧着也就是了。
将迎春之事与贾赦分说明白,贾琏又修整了两日,便带着小厮搬进了收拾妥当的梨香院西厢房,开始日日苦读练笔,用饭时也不忘捧一本历年京城秋闱传出的佳作册子。便是一个月后几大车押后的财货到了,也是由下人们出面按签子送去各房。
如此苦读数月,连远在扬州的贾敏都写信来问了一回,捎了好些林海早年的文章并各色补品药材,贾琏终于捏着一手心的汗排队入了考场,外头林之孝亲自带着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