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为了在六道宗生存下去,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吗?
尊严、肉体、灵魂,能够出卖的我都可以出卖,自甘下贱,只为了能够继续往上爬!
一个普通人家出生的庶女,没有过人的资质,没有超凡的悟性,没有特殊的机缘,没有依靠的背景,在残酷的修行界,又能怎么办呢?
那些依附着你的亲族,就像蛀虫一样,每每回家探亲,他们就用期盼的目光盯着你,催促着你,煎熬着你,恨不得你今日便悟道成圣,带着他们一起鸡犬升天,全然不明白其中的艰辛。
哈哈,我真是傻了,跟你这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谈这些,你又岂能体会我的痛苦呢?”
姚怜蓉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面上满是血痕,显得格外凶狠,但相比她倔强的眼神,却又不算什么。
“我可以向任何人屈膝,唯有你这种人不行,宁愿死!也绝不会向你求饶!”
屠百灵默然,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震撼笼罩着心头。
须臾,她缓缓开口道:“你走吧。”
姚怜蓉冷笑道:“你是在可怜我吗?我不需要你虚伪的同情!”
屠百灵自顾自地说道:“旁边的战斗已经结束,罗丰他们赢了,你现在不走,等一会就走不了了。我知晓罗丰的性格,绝不会如我一样,轻易被你这番话打动,你再待下去,可就真的身不由己了。你难道要为了让我不顺意,而继续出卖自己吗?”
姚怜蓉渐渐冷静下来,平复沸腾的情绪,又恢复那副有所算计的表情。
在权衡利弊后,她决定离去。
“别以为我会因此感激你!”离开前,她扔下这么一句话。
屠百灵目视着她的身影消失,才撤掉结界。
黄泉环视一圈,疑惑地问:“人呢?”
罗丰瞧了瞧屠百灵的表情,不像是失败的难过,更不像是取胜的畅快,而是凝重和若有所思,略一思考,便已猜到七分:“看来是被忽悠了。”
屠百灵咬着嘴唇问:“你认为她是在骗我?”
罗丰道:“那得看她到底说了什么,我可没有推算过去的能力。”
屠百灵将姚怜蓉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期盼看着罗丰,希望能再一次得到开解。
她能迈过自己的坎,却迈不过别人的坎,姚怜蓉的话仿佛一块沉甸甸石头压在她的心上,令她好不难过。
“从她没有趁机对你偷袭来看,说的内容应该都是真的,你虽然好骗,但若非真情实感流露,也绝难让克服了自我心结的你相信。
不过,有一点连她自己也没有看穿。
姚怜蓉憎恶的并非是你,也不是她口中的某类人,而是自身的命运。你就像是一面镜子,将她不想看见的缺陷全部倒映出来,让她无法视而不见,正如黑暗惧怕光明。”
屠百灵果然觉得自己好过了一些,又问:“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事了?
若是指与姚怜蓉战斗,这本就没什么对错,人家要杀你,你总不能乖乖站着让她杀,你不想被杀,或者不想我跟黄泉被杀,那只能是杀她了。
须知修行之路本就坎坷,有些不堪的过往也属正常,你若一路走下去,直到当你的父亲再也不能庇护你,也会经历许许多多的痛苦。
又比如换成蛮羗,你看他满面骄横,目中无人,似乎不曾遇过挫折。可事实上,越是内心自卑的人,越是擅长以狂妄的面具掩饰自己,若我说他也有痛苦的过去,你打算怎么办,也要同情他吗?”
屠百灵纠结起来,心如乱麻:“那错的到底是谁,若他没错,我也没错,难道错的是这世道吗?”
罗丰笑道:“你也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的,错的是世界,所以我们要改变它。但可以的话,还是看得更清楚一些吧,我们讲究对事不对人。
假如蛮羗有可怜的经历,我们同情他的过去;他若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我们厌恶他的行为;他若千方百计的跟我们过不去,非要杀我们,那我们只能反手杀掉他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你非要把同情、厌恶、杀意的种种情绪放在一块,自然是觉得纠结,分开来,就没什么了。
至于他这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这就不是我们能评价的,留给后人盖棺论定吧。”
屠百灵思索了一阵,苦笑道:“这种异常理智的视角,我可学不来。”
“学不来那就别学,眼下还是先解决你的心结。
我们不妨透彻一下姚怜蓉这女人,她觉得修行痛苦,其实大可不必修炼,回乡下种田不行吗?找个无人的山林隐居不行吗?为什么她觉得痛苦,还要坚持修炼?
追溯源头,可见她拼命修炼的根源在于亲族的期待。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见她成了传说中的‘仙人’,于是将自身的欲望强加在她的身上,令她痛苦不堪。
那她为什么不撇开那些人呢?若说是亲情,可久病床前无孝子,亲人索求无度,再怎么血浓于水,也会觉得适可而止。
可若不是亲情,那又是什么?若往人性自私的角度想,不难得出结论——
虚荣!身为‘仙人’的虚荣令她放不下,她想要享受这虚荣,而且还想要更多虚荣,为了这一目的,她牺牲尊严,牺牲美色。
归根结底,她痛苦的源头在于她的虚荣,残忍一点,说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知道了这一点,你还要同情她吗?”
听到一半的时候,屠百灵已经极为惊讶,等到了最后,本该同情可怜的对象,一下子成了需要唾骂鄙视的对象,期中截然相反的印象转换,令她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这就是经常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罗丰笑了笑,摆手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方才的分析也有诡辩的地方。也许姚怜蓉有其他的苦衷,比如她真的视家人如生命,为此愿意牺牲一切,又比如她是渴求大道,希望变得更强,可不管是什么理由,她的行为都是她自愿的,是为了满足自身欲望而付出的代价。
书生为考取功名,头悬梁锥刺股;武生为沙场夺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个过程难道不痛苦,不艰辛吗?而姚怜蓉的行为与之相比,除了方式不同外,又有什么差别呢?
既然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路,她的哭诉又算个什么呢?若觉得值得,那就继续走下去,若觉得不值,那就转身换条路,可她一边大喊着臣妾好痛苦,一边又要继续走下去,这未免可笑了。
她痛恨你的原因更是无病呻吟,若是觉得自己不够漂亮,那就努力打扮,遮掩缺点,可她却将错误归结到镜子上,认为是镜子照出了她的缺点,所以要将镜子砸掉,这未免掩耳盗铃了。”
屠百灵好奇地问:“你就一点也不同情她?”
这时,通天古书忍不住插了一句。
罗丰听后不由得莞尔,又觉得评价得很是中肯,于是照搬过来。
“我同情自己还来不及,哪有工夫同情别人。姚怜蓉此人有缺点,也有优点,若非要对她发作的感情下个定论,一言以蔽之——贱人就是矫情!”
罗丰这一通胡侃下来,屠百灵果然好过不少,只觉阴霾大散,又长了许多见识。
而既然认定姚怜蓉不值得同情,她不由得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因一时同情,擅作主张放走她的。”
“没事,本来我就没打算杀她。她活着,比死掉更有用,待回转山门后,我还得拿她做文章。”罗丰摆摆手,表示不在乎。
此时,忽听一声疯狂嘶吼:“罗丰,我要杀掉你!”
就见被众人搁置了许久的安连海,终于摆脱熔岩巨魔的纠缠,顶着万鬼镇仙塔往这边冲来。
不过,就算他正值巅峰,以罗丰如今的修为,早非吴下阿蒙,也是全然不放在眼里,更遑论现在疯掉了。
“瞧,安连海先前激怒熔岩巨魔的行动,可说是帮了我们大忙,按理说我们要感谢他。可事实上呢,我现在仍是要杀他,这两者间,并不矛盾。”
罗丰伸手一招,火凤凰与阴神刺同时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