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匠,出大事了!”
门外传来了嚷嚷声,接踵而来的就是重重的敲门声,正在浇铸模具的张铁匠眉头一皱,他的手艺活全在一个“神”字上,必须全神贯注,集中精力,才能打造出好农具,注意力一散,最后打造出来的东西质量就得下降一半。
“最后的几步我都教给你了,你自己来试试看。”
张铁匠将工具交给旁边观摩的大儿子。
“嗯。”
张铁匠的大儿子叫张大锤,已经十七岁了,为人老实厚道,虽然天赋不佳,但胜在肯吃苦,祖传的手艺学了六七成,技术上已经及格了,欠缺的就是手感和经验,张铁匠怕坏了自家的名声,一直不敢让他主锻器具,只让他完成一些无关紧要的工序来练练手。
尽管二子和三子都比张大锤要聪明,但张铁匠还是决定将家业传给张大锤,除了长幼有序外,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大儿子能踏踏实实地做人,本性忠厚,说到底传承家业还是得靠老实人,就像他自己一样。
“瞎呼呼啥,李癞头你家里死人了吗?”
张铁匠没好气地说道,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铸器的时候来打扰。
“这事比家里死人大多了,而且是件大好事!”李癞头气喘吁吁地说道,面带喜色,“我今天一大早去了镇上,喝,那叫一个人多,我估摸着附近九个村的人都来了,挤进去去一打听,你知道发生什么事?”
张铁匠没好气道:“俺哪知道,这几天俺都没去镇上,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但是你先吸口气,听了别吓着,那镇上来了两位仙长,要在镇上开一家教塾,专门教授大伙仙法。”
张铁匠听了后,不仅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反而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向李癞头,李癞头顿时不高兴了。
“嘿,看你的脸色,你该不会以为我在咋呼你吧?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觉得肯定是骗子来骗钱,故事里的神仙可都是别人跪着磕头求他们收徒,哪有上门来主动教人的,但人家仙长一出手,我马上就信了,总之你看看我的头就知道了。”
李癞头将脑袋伸过来,只见上面光滑一片,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但张铁匠立时瞪大了眼睛。
“你的癞头好了?”
“可不!我这头都癞了三十年,根本治不好,但人家仙长一出手,就是摸了一下我的头,然后那暖洋洋的东西流了进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我这癞头就好了!那些癞痢都掉光了!就这手工夫,谁敢说他不是神仙?”
张铁匠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拿出烟杆子抽了一口,道:“就算神仙是真,仙法也是真,他要教人也跟我们没关系,就跟村里的私塾一样,普通人家哪里上得起,只怕还没开学,名额就被那些老爷们占走了。”
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思忖着,如果有机会,砸锅卖铁也要送儿子去学仙法,大儿子年纪大了,人家未必看得上,但三子才十岁,而且从小生得机灵,本来还打算送他去学堂,现在有更好的选择,说什么也要拼一下。
李癞头嘿嘿笑道:“如果只是这样,那也算不上什么好事,不过仙长说了,他们这回不限名额,来多少,他教多少,而且他们只是第一批,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批和第三批,会到各个村里来收徒。”
“还有这好事?”张铁匠有些不大相信,“他们要多少学费?”
“不要钱,而且倒贴钱!送一个孩子上学,免一成的粮税,送的越多,免的越多。”
“这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李癞头治好的脑袋就在眼前,张铁匠绝对认为他遇上骗子了。
“官府都贴出告示了,这还能有假?反正不收钱,不管是真是假,我得替大丫报个名,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本来婆娘不争气,生了三个赔钱货,现在好了,一口气可以免掉三成税,以后谁要娶我家丫头,聘礼不够我可不答应。”
李癞头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惜他娘子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为这事他没少跟婆娘吵架。
儿子是自家的,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养的越久,亏的越多,不如早早嫁出去,家里也好少一张吃饭的嘴。
但现在不一样了,人家可不管男女,儿子是免一成税,女儿也是免一成税,一旦嫁出去,这该免的一成税就没了,与其嫁出去,还不如留在家里,多少能干点农活,年年还有的赚。
老百姓最是精明,哪个对他们有好处,哪个对他们没好处,心里算得清清楚楚。
张铁匠也立即明白了,为什么李癞头要兴冲冲的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敢情是为了提醒自己,聘金不能少啊。
本来他还想过些日子,就替家里的长子向李癞头家的大丫提亲,还特意找媒婆放出了风声,现在看来,不出一笔血,对方是不可能答应了。
不过,相比起可能要黄的婚事,还是向仙人求学的事情更为重要。
张铁匠又向李癞头问了几个问题,可惜李癞头自己也是道听途说,知道得有限,刚才一番话已经把他肚子里的存货都挖光了,接下来却是一问三不知。
想了想,张铁匠决定还是带上小儿子,亲自去镇上看看,尽管李癞头说将来会有仙人到村上来收徒,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万一人家反悔了怎么办?
大道理张铁匠不懂,但他知道一件事,打铁得趁热,时机到了就得狠狠地砸,错过了,好钢也要炼成废铁。
于是他立刻从田里找到正在跟小伙伴玩耍的小儿子,然后拿出家里的大部分积蓄,小心地揣在怀里,向邻居借了辆牛车,急急忙忙的往镇上赶去。
可是他赶到半途,就见到一大帮人簇拥着迎面走来,看人数怕是不下千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慌忙闪到一边,生怕冲撞了人。
幸运的是,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熟人,连忙拉住询问:“大牛,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名叫大牛,个子却不高,身子也不算壮,还比不得张大锤,只是他家姓牛,于是从老到小,分别叫老牛、大牛、小牛。
大牛甚是激动,手舞足蹈道:“仙人要带咱们去田里,教咱们种田!”
仙人教种田?仙人还管这事?
张铁匠心中纳闷不已,但既然都遇见了,正好跟着去瞧瞧,而且他对仙人怎么种田,也是好奇得紧。
“俺琢磨着吧,仙人种田肯定是用仙术,手一划一指,接着光就闪啊闪啊闪,然后咻咻咻的,田就种好了。”大牛猜想道。
张铁匠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为人慎重,轻易不吭声,没有十分把握就不会说出来。
这时,旁边的一名书生讥笑道:“什么咻咻咻,你当是变戏法哪?就算是仙术也没这么好使的,看过那些道籍没有?凡是修炼道法的,都懂得驱使黄巾力士,那才是真正干苦活的,这位仙长肯定也是召唤黄巾力士,然后命令黄巾力士来干活。”
“千万别!要真是这样,赵老爷家肯定不会再雇佣我们这些佃户了,他只要向仙人学了仙法,以后差遣黄巾力士就行了,这黄巾力士不用吃饭,不用付钱,有了它们,还要我们做什么?”一名双手老茧的老把式愁眉苦脸地说道。
众人各怀心思,或是期待,或是担忧,或是好奇,一路到了田地里。
为了不妨碍仙长施法,众人纷纷散开,腾出空地,这时候张铁匠才看清了仙长的模样,竟是超乎想象的年轻,没有白发苍苍,也没有龟形鹤背,看模样倒是跟他大儿子差不多年纪。
难道是跟那些说书人说的一样,驻颜有术,或者长生不老?张铁匠心中猜想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只见仙长拿出了一件跟小推车差不多大小的古怪东西,那东西的正体是个四四方方的铁疙瘩,下面有三个轮子,疙瘩的正前方是个像犁一样的玩意,后方是两个长长的把手。
“此物名为真气耕地机,不需要学任何术法或者武学,只要握住这把手,再往里面注入真气,就行自行耕地。”
仙长伸出双手握住把手,随即就看见把手两侧镶嵌的珠子亮了起来,接着铁疙瘩就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缓缓向前挪动,凡是走过的地方,都被拉出了数条笔直的耕线,而那些黏在一起的大泥块,也都被捣成了粉末。
“这个东西好方便啊,比驱牛耕地还要快,而且耕得比犁精细得多。”
“有了这东西,不需要帮手,也不需要牛,一个人就能轻松耕完三亩地,而且这东西是用铁造的,不会生病不会老死,坏掉了应该也能修。”
“可是仙长不是说,要用这东西,得往里面注入真气,而我们都没有真气,就算有了也用不了。”
“你忘了吗?仙长说要教咱们内功,就是为了让咱们拥有真气,就算咱们学不了,等那帮小崽子们学会了,将来不就可以用了?”
“你们说,仙长教咱们内功,会不会就是为了卖这个什么什么机?”
众人虽有猜疑,可不敢问出口,生怕恶了仙长,招来灭顶之灾,面面相觑了一会,个个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那位赵老爷子出面,恭敬地问道:“敢问仙长,不知这个真气耕地机卖不卖,如果卖的话,价值几何?”
“八十币。”
“敢问仙长,是金币还是银币?”
“是六道币,一种由六道宗背书的钱币,不久后便会推出,跟六道宗内部的功德点挂钩,只有完成六道宗公布的任务才能获得,对你们来说,这些事都太遥远,想获得六道币就乖乖派家中的优秀子嗣来上学,修习内功心法,只要能通过考核毕业,就能得到一百枚六道币。”
几位地主乡绅对视了一眼,连忙上前道:“我们愿意举族支持仙长,让族中所有适龄儿童跟随仙长学习仙法。”
被称作仙长的赵奉先冷冷看了这些老爷们一眼,道:“收起你们的那点小算盘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你们想学,我们还未必愿意收呢?第一批授功中,每家每户只能出一人,名额不准转让,记住别搞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你们的那些心计,在我眼中就跟幼童的游戏一样可笑,官府会跟你们讲王法,我可不会跟你们讲道理,在动什么阴谋前,多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吧。”
那些地主乡绅们立时噤若寒蝉,一个个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异心。
赵奉先哪里会相信他们,不过也懒得理会,等将来有谁先忍耐不住跳出来,他正好拿来明正典刑,叫其他人知晓他的雷霆手段,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
“除了这真气耕地机外,其他还有真气锯、真气镰、真气车、真气船,用起来都非常的便捷,远超你们的想象,可前提是你得拥有真气。另外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六道币除了用来购买这些真气工具外,还能用来买本宗的功法和丹药,虽然都是些下乘的功法和下等的丹药,但让你们成为百人敌,或者延寿五六年不成问题。”
……
“世道要变了。”
看着那名仙长在人群中侃侃而谈,张铁匠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牛不解地问:“啥?张大叔你说啥世道要变?”
张铁匠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跟在身旁的小儿子,叹了一口气:“大钟,对不住你了,俺要把第一批的名额让给你大哥,等到几年以后,没人会再要俺们家锻造的农具,只有让你大哥学会真气,学会锻造这些真气工具,俺们家才能生活下去。”
张大钟流露出一丝遗憾,但还是乖巧的点头:“俺听爹爹的。”
“委屈你了,可不这样不行啊,只有你大哥学会了家传的本领,唉,这世道要大变了……”
张铁匠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透着深深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