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三月上旬,时值春令刚过,各地百姓已开始为新一年的农计而忙碌,然而在平乡县,雪融后的肥沃土地却被一群群手持枪矛的士卒所践踏,润热的鲜血渗入土壤,倒使得那随处可见的野花盛开地分外鲜艳。
“呜呜——!呜呜——!呜呜——!”
“咚!咚咚!咚!咚咚!”
先是一阵号角声响起,随后便是响如震雷的鼓声,大批钜鹿郡郡兵一边冲锋一边呐喊,将手中的刀剑砍向敌人,将手中枪矛刺向敌军,刺向对面那群头裹黄巾的“叛逆”,黄巾军!
“……”身披甲胄,手持铁枪,有【缚虎太守】之号的钜鹿太守郭典跨坐战马注视着整个战场,如刀削般刚毅的脸庞满是慎重之色。
在他身边,帐下将王参似乎并未察觉到主将脸上的凝重之色,在关注了一番战场上的战况后,忍不住抱拳恭祝道,“大人,半月的练兵颇见成效呐,您瞧,那些黄巾贼子根本就非是我军对手!”
郭典一语未。
半月前,因为在张煌手中败了一回,郭典率领残军返回钜鹿县后便对麾下的队伍进行了整顿与操练。
朝廷律令规定,除直属于司隶中央的南北两军外,地方官府不允许私自建军,只有在剿匪、平叛的期间,各地方的州守、郡守才被允许短暂地拥有军队,这是朝廷为了保证中央集权制度的明文规定。
因此,前一回郭典率军征讨张煌时的军队,与其说是军队,其实不过是钜鹿郡内各县城临时被抽调过来的县兵,属于是联合剿贼,并不能称作真正意义上的军队,而兵力也依然由各自县城的都尉所率领,故而难免几个县尉之间无法做到同进同退,致使那时张煌与郭泰分别率领一支小军势,轻而易举地便穿插过郭典的军队,威胁到了郭典军的本阵,使得郭典蒙添一场败绩。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郭典打散了麾下士卒们原本的队伍,随后又招募了些许乡勇,凑出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遵照朝廷的律令,各地方郡守在战时被自行委任的军职相当于校尉,可以统帅一个【部】的军势,即两千五百人。而郭典因为自行委任军职的事暂时还未得到朝廷的文书允许,并不敢贸然建立一支以【部】为单位的军队,故而削减了一个【曲】,只创建四个曲的兵力,即两千人。
而原先的那些各县城的都尉,郭典亦统一收为帐下将,虽然这只是一个临时将称,级别之低连裨将、牙将都算不上,但这已算是军职,拥有着不亚于都伯的率军职权,这是郭典迫于朝廷律令的妥协后的产物,毕竟目前就连他都还未被朝廷允许建军,哪怕是情况特殊,又谈何有资格去封麾下的部将呢?
总的来说,别看郭典领的兵力比上回少了,但是在经过整顿与操练后,他如今麾下两千兵力的军势,绝对要比之前三千由各地方县城守兵临时组成的杂牌军要强地多,如今的郭典,才算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将军,以一己之念命令麾下所有的士卒,不再存在需商讨或相互妥协的可能。
在没有朝廷明文允诺的情况下叫各个县城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想来钜鹿这块地面上也只有郭典这位威名赫赫的缚虎太守才办得到。
而接下来,事况的展没有出乎这位太守大人的意料,当他提着操练半月的新军前来讨伐张煌的黄巾军时,果然官军在战场上的氛围为之大改,士卒们一个个令行禁止、奋勇杀敌,只杀得那些头裹黄巾的黄巾军士卒们一个个方寸大乱,呆头呆脑地握着武器胡乱挥舞一气,丝毫没有瞧出有与同伴协同作战的迹象。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着官军倾斜。
然而,郭典的面色越愈难看起来。因为虽然说目前的战况仿佛是对他官军一方有利,可是对面的黄巾军,并还没有展露其真正的精锐,至少,无论是黄巾军那位统兵的“小天师”还是新晋的骁勇小将郭泰,此刻都还呆在那杆大逆不道的巨型帅旗下,毫无出动的迹象。
[岂有此理!]
隐约已察觉到了什么的郭典一双虎目眯了眯,面容上涌起一阵愠怒之色。
良久,郭典微吐了一口气,无视因为战况占优而满脸欢喜自得的门下将王参,他转头望向另外一边一位身披甲胄却显得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李劭,你如何看待?”
被郭典唤作李劭的年轻人目测大概二十来岁,形体略显瘦弱,但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幽明,炯炯有神。此人原本是钜鹿郡的郡吏,后来因为生得一双慧眼而被郭典提拔为主记,辅助钜鹿郡的主簿记录文书,每日兢兢业业,郭典虽然口上不说,但心中十分赏识,觉得若是有朝一日他身有不测,这个年轻人或许可以继承他的心血,领钜鹿太守一职,继续保卫钜鹿全郡,为国效力。此番郭典将他带在身边,显然是心存着想磨练此人的念头。
听到郭典面无表情的询问,李劭审视般注视着战场上的正在与官军拼杀的黄巾军士卒,脸上露出几许迟疑之色,在略一犹豫之后,他不怎么自信地说道,“大人,下官何以感觉……那黄巾贼人仿佛是在练兵?”
“呵!”郭典用赞许的目光望了一眼李劭,旋即又黑沉着脸望向对过黄巾军本阵那杆大逆不道的帅旗,咬牙切齿地骂道,“啊,不错!张晟那个小崽子,分明是在借我军的手练兵呐!”在败军返回钜鹿后,郭典已派人查证到了张煌的身份,可惜张煌早先就听取了蔡琰的建议,改用“晟”为他在黄巾军势力时的暂时化名。
“练兵?”帐下将王参吃惊地转头望向郭典与李劭二人,旋即面色就有些红。毕竟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无疑是意味着他不具备身为将领的才能。
“真是好肥的胆子呐!”郭典怒极反笑般呵呵笑说着,但是不可否认,他愈地重视张煌了。
明明只是尚未弱冠的少年郎年龄,在领兵打赢了一方郡守后,非但没有骄傲自满,反而未雨绸缪地训练起新军来,这种懂得居安思危的家伙若是成长起来,在郭典看来若非是一方名臣,便是乱世中的祸害。
[需尽早铲除为妙!]
郭典的眼中涌起一番杀意,目视着战场冷笑道,“借郭某之手练兵,可莫要作茧自缚才好啊!”说罢,他抬手一指战场,沉声喝道,“王参,你领一曲兵力,从右侧迂回袭向贼军中腹,配合中路军分割包夹敌军!”
“诺!”因为方才失了颜面迫切希望挽回的王参欣然领命,拍马朝自己率下的军势而去,仅片刻工夫,便领着那一曲五百名满编制的军势从战场右侧迂回袭向黄巾军。
目睹着这一幕,郭典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一抬头,他又瞧见对过黄巾军本阵那杆帅旗上那绝对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旗帜。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哼!……黄口孺子斗胆敢逆天而行?”郭典握了握手中那铁枪,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张煌胆敢故技重施,派在上一回厮杀中大放光彩的小将郭泰冲杀他的军势,他便立马单骑出阵,将那郭泰斩杀。
在郭典看来,张煌武艺不俗,既拥有武魂又懂得玄门妖法,固然是极其难缠的对手,哪怕是他一时半刻也无法将其擒杀,但相信那小将郭泰却没有这般本事,若是他郭典能在郭泰率军出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将其斩杀,相信张煌独臂难支,也翻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候他郭典拖住那张煌,喝令全军突击冲杀黄巾军,黄巾军被那些新兵所连累,必定大败而溃。等到黄巾军军势一溃,区区一个张煌又何足挂齿?哪怕为了稳妥些,派五十名弓手也足以将这小崽子给射杀了。
“郭典老狗可真卖力啊……”
在郭典心中已打定主意之际,在黄巾军本阵那杆书写着惊世骇俗口号的帅旗下,郭泰正勒马立于张煌身旁,与张煌笑呵呵地说着这事。显而易见,帐下将王参的出击,早已被他们瞧在眼里。
“被看穿了么?唔,看来是被看穿了呢……”张煌摸着下巴,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郭典猜到没错,此番率先派出与官军作战的兵士,实则是张煌在上回战后新练不久的新兵,毕竟比起其余几支黄巾军子势力,作为帅师的冀州黄巾在张牛角与张宝分别带领部将兵马离开后简直就是弱得不行,一想到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出中郎将卢植率领北军五校赶来冀州,张煌便心中难安,哪里还敢有半分松懈。
他迫切希望在卢植率领北军到来之前,练就一支可堪一用的军队,免得到时候一下子就被卢植的大军给吃掉了。至于陪练的对象,还有比郭典那位钜鹿太守更适合的么?
倒不是张煌瞧不起郭典,认为对方只配做他新军的陪练。事实上,张煌很是钦佩郭典在领兵方面的才能,但是话说回来,光身为主将的郭典一个人厉害顶个屁用?他麾下那些本来只是钜鹿郡内各县城都尉水准的帐下将,当真有能力去完成郭典的任派?有人说一将无能连累三军,可是在郭典这边却应该反过来说:部将无能累死主将呐!
“老狗派了一只狗崽子出来想袭我新军的中腹……嘿!末将去会他一会。”在注意到郭典麾下帐下将王参军势的行动路线后,郭泰立即便猜到了对方的目的,抱拳向张煌请缨。
“小心!”张煌瞧了一眼郭典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提醒道,“郭老虎已经吃了一次亏,相信此番必定有所准备。……他拿不下我,十有八九会冲着你去。”
郭泰闻言嘴角扬起几分笑意,笑着说道,“那却是最好,到时末将引着那老狗绕战场跑一圈便是。……为此末将特地选了一匹快马咧!”
说罢,郭泰抱拳重重一顿,策马而出,吆喝着麾下的军队加入了战场,目标显然便是对方那位帐下将王参,唔,的级。
果不其然,待郭泰刚刚率军截住郭典军帐下将王参的兵势,还不等奋勇地那名仅有县尉水准的王参斩于马下,那边郭典便火速拍马出击,义无反顾地朝着郭泰杀了过去。
虽然郭泰心中早有预料,可是瞧着郭泰那一路杀来的凶悍姿态,却也是被吓地浑身寒毛直立,怪叫一声拨马就逃。
郭典哪里肯放过郭泰,毕竟他已将郭泰视为此战得胜的突破口,因此,他也顾不得协助帐下将王参攻击郭泰的军势,匹马追赶着郭泰而去,紧追不舍。
一方是黄巾军的先锋将,一方是官军的主将,两人骑跨战马一前一后,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相信这一幕必定会让不少官军士卒大为惊愕。
“你这小贼竟无半分为将的武德、德操么?!”
追了半响追赶郭泰不上,郭典气地胸腔愤懑,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在前边飞奔逃命的郭泰听到这话感觉很是好笑,回过头来笑道,“小爷自忖并非你老狗对手,难道还不许小爷逃命么?非要为那什么武德、德操而坏了性命?嘿!老狗你莫要得意,若是小爷到了你这岁数,杀你不过覆手之间尔!”
郭典听罢愈加气怒,大骂道,“就凭你这种为了自身性命,弃手下兵士不顾的懦夫?”
“弃手下兵士不顾?”郭泰的脸上露出几许诡异的神色,戏虐般撇嘴回道,“何以见得啊?”
“难道不是么?……郭某帐下将王参虽然武艺并不及你,可若是没有你在,相信他定能将你率下贼军杀个片甲不留!”
“真的么?”郭泰诡异地笑了笑,旋即神秘兮兮地回道,“老狗,你瞧不起小爷那名副将么,那可是会吃瘪的……”
“副将?”郭典下意识地减缓了胯下战马的速度,他隐约感觉心中有些不安。
而就在这个时候,郭典麾下那位帐下将王参仍在指挥着兵士向郭泰军势进攻,忽见对方军势中策马窜出一名高大硕壮的少年将官,飞快地向他而来,抬手便是一枪下甩,劲道十分刚猛。
“来者何人?!”王参急忙大叫道,同时举枪便挡。
却见那名少年将官冷哼一声,右手手中的铁枪重重砸下,砸地王参双臂一麻。旋即,在两马交错之际,这名少年将官趁靠近王参的绝佳机会,左手低悬藏在马腹左侧的砍刀横向朝着王参的脖子砍了过去。
“噗——!”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飞起,旋即掉落在地,在地上滚了几滚。
少年将官冷眼回眸瞧了一眼那具尚跨坐在马上的无头尸体,重重甩了甩左手砍刀上的鲜血。
“黄巾卒,韩暹!”
“王……王将?!”
见帐下将王参顷刻间被黄巾军的韩暹所斩,四周的官军在一阵目瞪口呆之后顿时哗然。这番哗然惊动了此时已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的郭典,他回过头去,骇然现没有郭泰率领的郭泰军势非但没有被官军势如破竹地击溃,反而在郭泰副将韩暹的率领下,反过来将王参那一曲的兵力杀地溃不成军。
[不好!]
郭典心中暗叫一声不妙,拨马便走。见此郭泰也不拦他,在诡异一笑后,自行寻找官军领军的下层将官狙杀去了。
他非常肯定,郭典无故返回,明显就是冲着韩暹去的,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韩暹同样也不会跟郭泰纠缠。
这不,当注意到郭典气势汹汹朝自己过来后,韩暹立马命令率下士卒配合原先的黄巾军士卒一同进攻官军,自己借助马力向另外一侧逃走了。
眼瞅着这一幕,郭典有些茫然地勒马站在原地,转头瞅瞅左侧远处的郭泰,又瞅瞅右侧远处的韩暹,顿时感觉心中有些无力。
想想也是,纵然郭典武艺超群,又拥有相当厉害的武魂,可若是郭泰、韩暹打定主意要逃,郭典又能拿他俩怎么样?
“帐下无可堪一用的将领,纵使那个郭老虎也无可奈何啊……”
清楚瞅见战场上郭典茫然无措表情的张煌心下顿时乐了,回头对身边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将官说道,“杨奉,你也去添把火吧!”
“诺!”
被唤做杨奉的年轻将官抱拳应命,也提了一支数百人规模的队伍杀入了战场,这使得郭典更为气恼愤懑了,因为郭泰、韩暹、杨奉这三员黄巾小将就专门挑软柿子下手,绝不正面与他碰撞,一旦撞见便立马逃逸。而每当郭典追杀其中一人,则另外二人必定率众继续冲击官军的阵型。在这种情况下,纵使是郭典也是毫无办法。
“想不到那郭典会被你所阴。”在张煌的身侧,用幻术改变了面容的人公将军张梁有些惊讶地说道。
“我哪阴他了?”张煌听了这话有些好笑,继而正色说道,“是郭老虎太过于重视郭泰他们了……他是犯傻了,与其有工夫追杀郭泰他们,还不如趁郭泰他们被迫逃离己部的时候,率领麾下官军大杀我黄巾军一阵,若是这样的话……”
“那样又会如何?”张梁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好笑反问道。说话的同时,他转头望向战场,瞥了一眼在战场上默默无闻指挥着黄巾军士卒与官军作战的卞喜、郎平等将领们。
“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输。”张煌耸耸肩轻松说道。
他有注意到张梁的目光,虽然说此刻战场上最是风光耀眼的无疑是郭泰、韩暹、杨奉三人,但事实上,若是没有卞喜、郎平等黄巾将领在暗中指挥,恐怕黄巾军早就在郭泰三人被郭典逼走的那会就溃败了。
正如他所说的,郭典显然是被郭泰等人给气糊涂了,才致使没有看清战场中的关键点,误以为只要杀了郭泰等人便能得胜,谁叫先一仗郭泰率军冲杀他本阵的事迹让郭典印象分外深刻呢。
“差不多了!”跟张梁闲聊了几句,张煌从侍骑手中接过了长枪,双腿一夹马腹,缓缓朝着战场而去。
“全军……突击!”
倘若说张煌参战前官军还有一丝机会的话,那么当张煌亲自出击拖住了郭典后,官军便再没有可以力缆狂澜的人物了。
一番恶战之后,郭典军全线溃败,四个曲足足两千人的兵力,一战折损了大半。
郭典又一次战败了,战败的真正原因与上一回同出一辙,那就是他麾下缺少可堪一用的别部将领,而反观黄巾军一方,却接二连三地涌出了郭泰、韩暹、杨奉这等足以为一军之帅的俊杰。
“可恶!”领着败军返回了钜鹿郡的治府,吃了败仗的郭典刚踏入大堂便气急败坏地将头盔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因为缺少可用将领而被张煌钻了空子窃取了胜利的窝囊,实在让郭典感觉很是憋屈。
铁质的头盔咣当咣当在地上滚了一阵,旋即静止不动了。
这时,一位早已在府上静候多时,此时正背负双手欣赏着墙上悬挂书画的中年文人转过头来,在略一错愕后,摇摇头弯腰将滚至脚边的那顶战盔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尘灰,将其递还给了郭典。
“郭太守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呐!”对方笑道。
正在生闷气的郭典愣了愣,这才意识府上有客人在,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对方,旋即双目瞪大,露出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卢……卢公!”
这位中年文士客人,竟是朝廷委任派来冀州平定冀州黄巾军的北军五校主帅,卢植!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