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回道,“地聪子有安神功效,而长期服用,日常反应便是精神不济,常常嗜睡,渐渐的脑子会变的迟滞,最后变成痴呆!”
“痴呆?”阮一鸣悚然一惊,转头向老夫人瞧去,却见老夫人垂着头,眼皮沉沉,已睡了过去。想着这几年老夫人果然如青萍所言,不由心中气恨难平,指着甘妈妈骂道,“你这个老贱奴,定是下了地聪子赚慢,才又想到要下落苏子,你……你……我阮府哪一处对你不起,竟然起这般歹毒心思!”
一直在旁边默坐的阮云欢淡道,“不过一个无知妇人,哪里知道这两味药的功效?更何况还知道落苏子与紫续断一起服用会有毒性,定是有人背后指……点!”说到最后两字,故意将语音拖长,却将“指使”改成“指点”。
阮一鸣脸色大变,握着药方的手簌簌颤抖。
甘妈妈是秦氏从建安侯府调来的,如果说这府里能有人指使得动她,自然是非秦氏莫属!
秦氏也是脸色大变,冲上前挥手便是两记耳光,指着甘妈妈骂道,“我早与你说过,你好生服侍老夫人,到了荣养之后,自然放你出去与儿子媳妇团聚,你竟然等不得,胆敢下手毒害老夫人,枉我白信了你!”
一句话,将过错尽数推到甘妈妈身上,成了甘妈妈想早日出去和儿子媳妇团聚,但又不得不奉命服侍老夫人,便起了歹毒心思。
甘妈妈跟她日久,自然听得出来,一时间,一张老脸吓的惨白。只是听她提到儿子媳妇,知道若不将罪名顶下来,她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媳妇,不由全身颤抖,连连磕头道,“是老奴一时糊涂,辜负了夫人!”
秦氏一把抓住阮一鸣衣袖,哭道,“老爷,妾身对不住你,原是一片好意,却不想引狼入室!”见阮一鸣脸色铁青并不理她,又狠狠将泪一擦,怒喝,“来人,将这老贱奴带下去,乱棒打死!”
两名心腹婆子闻命,立时上前一步,将甘妈妈按倒在地,就要拖了出去。阮一鸣突然暴喝,“住手!”霍然转身,瞧着秦氏冷笑,说道,“此刻将她打死,那指点她用药的人,又上何处寻去?”
秦氏脸色大变,心底一阵阵凉,颤声道,“老爷,妾身……妾身只是一时激怒!”
阮一鸣咬牙向她默视,点头道,“今日夫人也累了,这便回去歇着吧!”显然是此事再不容她插手。
秦氏脸色阵青阵白,挣扎唤道,“老爷!”
阮一鸣将眼一闭,背过身来,说道,“绿萝,扶夫人回去歇息!”语气里虽然透着一丝疲惫,却语气威严,不容反抗。
这十年来,从不见他对自己有这样强硬的态度。秦氏微微咬唇,最后向甘妈妈瞧了一眼,料想她为了儿子媳妇,断不敢将自己招出来,便咬了咬牙,向阮一鸣行了一礼,说道,“妾身告退!老爷也顾着些儿身子!”等了一瞬,只听阮一鸣沉闷的“嗯”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也只得起身向门外去。
听着秦氏走远,阮一鸣的脸也渐渐沉了下来,冷冷吩咐,“珊瑚,你也护着你家小姐回去!”
阮云乐不依,嚷道,“爹爹,我的珠子呢?珠子还不曾查出来!”
阮一鸣心头怒起,指着她喝道,“如今有人毒害你的祖母,你不担心祖母安危,却只关心你的珠子,这十年来,祖母和爹爹都白疼了你!”
阮云乐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他如此呵斥,小嘴儿瘪了瘪,泪珠在眼眶里打了个转,看到阮一鸣的脸色,却生生忍了回去,狠狠一跺脚,向着门外疾冲而去。
阮一鸣见她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不由一声长叹,双腿一软,跌坐回椅子里。
甘妈妈伏跪在地上,全身簌簌直抖,只盼着阮一鸣就此将她忘了,不敢出一点儿声音。隔了半晌,只听阮一鸣疲惫的声音传来,“将这老贱奴拖出去,严刑审问!定要查出主使之人!”其实到了此刻,他心里也已经明白,甘妈妈是在建安侯府就跟着秦氏的老人儿,哪里还有旁的主使?
瞧着小厮将甘妈妈拖走,阮云欢这才慢慢起身,说道,“爹爹不要担心,明日我们请陆太医来重新给祖母请脉,云欢瞧这几日祖母精神尚好,想来无事!如今要紧的,是查出和甘妈妈勾结之人,若等再隔一夜,被人得了风声,怕是毁了证物,或者逃了出去。”
阮一鸣悚然一惊,点头道,“不错!这颗毒瘤不拔,迟早是个祸害!”挺直身子,向小厮命道,“去,将郭平唤来!”郭平是相府的护卫长。
阮云欢见状,知道今夜一定是一番天翻地覆的搜查,便轻声道,“爹爹,天色不早,云欢助罗妈妈先服侍祖母歇息!”这院子里的丫头去了大半,已没什么使唤的人。
阮一鸣听她这个时候还记挂祖母,倒比那个身边长大的女儿强的多,心中欣慰,点头道,“祖母睡下,你也回去歇罢,累了一日!”
“是!”阮云欢低应,唤过红莲、青萍,与罗妈妈一道扶着老夫人进内室沐浴歇息。耳听着外室传来阮一鸣的传令声,阮云欢唇角微勾,与罗妈妈交换了会心一笑。
今天这一日,许多事相继生,几次峰回路转,奇峰迭起,又有谁知道,背后是有一双乾坤妙手,在悄悄推动?
先是阮一鸣在前院审问老夫人寿宴下药之事,整整一个上午,秦氏心中本来就紧张。跟着阮云欢趁着这个时候前去要人,将她绷紧的情绪,又推向一个濒临怒的边缘。而她没有给她立时作的机会,却一句句顺着她的话说,在将她说的心怀舒畅的时候,却突然又将话说转过来,攻了她个措手不及,自然心中愤怒不堪。
这样一松一紧,一张一驰,比始终将人激怒更有效果。人在大气大怒之后,对一些事,便失了防范!
到了晚上,趁着阮云乐撒娇的时候,老夫人假意疼惜孙女,将动过手脚的镶珠金步摇赏了给她。阮云乐现少了两颗珠子,一定会不依不饶,也就有了搜查丫头、妈妈住处的借口。而平日老夫人受秦氏钳制,对屋子里这些丫头也不大管束,自然就有了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而这些人里,以秀莲和甘妈妈为,祖母绿镯子和落苏子,自然是阮云欢授意罗妈妈放了进去,就算二人没有错处,也要栽个错处除掉。而秀莲怀有身孕,却是意外的收获。
至于甘妈妈,虽然阮云欢的目的就是地聪子,但只查出地聪子,引不起阮一鸣的关注,唯有落苏子才会令他震惊,从而引出青萍。当青萍说出老夫人的药里没有落苏子,在阮一鸣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却紧接着道出地聪子的秘密,阮一鸣再次震惊之下,对下药之人自然深恶痛绝。
如今,一个地熟子的来源,一个秀莲的奸夫,在这样的高门大宅内,一件毒害主子,一件败坏门风,都是不小的事情。这一系列查下去,但凡有些沾染的,都会被牵连,秦氏的人恐怕就去了大半……
阮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无比的畅快。
秦氏,这第三锤,是不是砸的很有力?
“小姐,听说光老夫人屋子里,就落了二十七个丫鬟,三位妈妈,后来又牵扯出药房的、府库的、看守门户的一干人,除了夫人、二小姐和咱们这里,几乎将整个府宅都翻了一遍。直闹到半夜,老爷连主屋去都没去,便去樊姨娘那里歇了!”一大早起,白芍一边服侍阮云欢洗漱,一边叽叽咯咯的回报。
阮云欢笑了笑,问道,“樊姨娘那里如何?”
白芍“噗”的一声笑出声儿来,说道,“樊姨娘前日刚挨了打,听说一张脸还肿的猪头一样,昨儿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听说昨晚老爷过去的时候,她推说身上有伤,不愿服侍,哪知老爷在气头上,闯进去好一顿收拾!”
这是想玩欲擒故纵啊!
阮云欢笑。现在的樊香儿,终究是还嫩了点,再给她点时间吧!
瞧着收拾妥当,说道,“走吧!”带着白芍出门,向紫竹苑去。
刚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十几个丫鬟、妈妈跪了一地,见了她来,都缩了缩身子,无人敢去禀报。阮云欢挑了挑眉,摆手命白芍外边候着,自己穿过庭院向正屋里去。
刚走到门口,但见罗妈妈立在门外,门内却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阮云欢脚步停住,向罗妈妈望来。见罗妈妈轻轻摆手,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方松了口气,摒息凝神,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儿子不孝”、“母亲受苦”之类的话,自然是阮一鸣的声音。
阮云欢暗叹,阮一鸣身为一朝宰相,在朝堂上也算有些威信,不想在自己府里,却被秦氏拿捏在手里。经此一事,纵然他对秦氏有情,想来也不会再听之任之了吧?
听着屋子里哭声渐渐消失,阮云欢向罗妈妈打个手势。罗妈妈会意,在门上轻叩两声,说道,“老夫人!老爷!大小姐来了!”
门里寂了寂,隔了片刻,阮一鸣的声音说道,“进来罢!”听来有些微哑。
罗妈妈应了一声,去将门打开,帘子挑起。阮云欢款款而入,婷婷向老夫人见礼。老夫人叹道,“今儿一早才听罗妈妈说,你也搅到了半夜,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阮云欢含笑道,“祖母睡下,孙女便也回去了,哪里有爹爹辛苦!”说着又向阮一鸣问安。见他眼圈微红,不禁心中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