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是“久病”之身,从五年前便不参加宴会,今日众人在此聚齐,不过是依礼向老夫人道别。.Pnna.co阮云欢到时,阮一鸣已下朝回来,正带着秦氏和阮云乐向老夫人辞行。
秦氏是一品诰命,按品大妆,整个人看起来雍荣华贵,又平添了一些威严。而阮云乐仍是一向张扬的艳色,上穿桃红洒花袄,下穿粉紫绣花流苏垂绦拢烟裙,腰系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下悬海棠金丝纹香囊。
乌黑长一丝不乱,梳成飞仙髻,金蝶蝶须嵌珍珠蜂恋花金顶簪绾,斜插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金镶紫瑛坠子悬在耳边,随着头的动作一摇一动,与双腕上的九转紫瑛金丝镯,相映生辉。
整个人艳丽到极至,华贵到极至,衬着一张媚极无双的容颜,端的令人惊艳!
阮云欢心里暗赞,倒也放下心来。有如此张扬的阮云乐在前,自己只要收敛一些,便不会引人注目。心中轻松,唇角便勾出一抹浅浅笑意,上前向老夫人见礼,说道,“孙女懒惰,倒教祖母、爹爹和母亲等候!”
老夫人忙道,“无防,时辰刚好,过来,祖母瞧瞧!”将她唤在面前,向她上下打量,但见她长披垂,只取心几缕,懒懒梳成流云髻,斜插两支八宝簇珠白玉钗,珊瑚绿松石珠花压,玉兰点翠金步摇颤颤横出,几丝流苏垂下,伴着一枚清亮紫宝石悬在额间。
粉颈半掩,一条八宝连珠挂链与双腕的镯子自成一系,便连耳下那轻轻摇摆的耳坠,也闪着相似的珠辉。老夫人瞧的笑了起来,问道,“今儿是哪个丫头给你着的妆,虽然偷巧,倒也匠心独具!”
阮云欢含笑道,“怎么就知道是丫鬟的主意,却不是云欢自个儿琢磨的?”
老夫人手指点了点她,笑道,“你性子疏懒,让你花心思打扮,宁肯去瞧书!”
阮云乐听老夫人赞赏阮云欢,早噘了嘴儿,一脸的不悦。老夫人斜目瞧见,便将她拉了过来,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阮云欢,左瞧瞧,右瞧瞧,满意的点头道,“不是老身自夸,我这一对孙女儿,满大邺朝可再寻不出第三个来!”
阮一鸣好笑,说道,“母亲瞧着自个儿孙女,自然是最好的,幸好这话家里说,若是旁人听到,岂不是笑话?”虽如此说,可是瞧一瞧大女儿的翩然出尘,再看一看小女儿的娇艳亮丽,心里也是得意,说道,“时辰不早,今日百官入宫,难免拥堵,我们早些儿动身罢!”
阮云乐小嘴儿一噘,说道,“爹爹是当朝宰相,便是拥堵,旁人便不知让路吗?”言下极是傲然。
阮一鸣失笑,摇头道,“你爹爹不过是一介朝臣,这大邺朝的皇室贵胄、王侯将相,也不知道有多少,莫做了井底之蛙,让人耻笑!”
阮云欢暗暗点头。阮一鸣不过二十岁便升为一朝宰相,久盛不衰,除了满腹才华,这为人谦和内敛,也是他屹立不倒的原因。
一家四口,加上各自的丫鬟小厮、迤逦二十余人,出后院向前门而来。刚刚行出后花园,便见樊香儿孤伶伶立在垂花门前,见了阮一鸣,福身行礼,轻声道,“妾身恭送相爷!”抬起头向他一望,又垂下头去,眼底分明是难以掩饰的羡慕和渴望。
在一个多月以前,这样的皇宫夜宴,她定会缠着父亲同去参加,而如今,莫说宴会,便连出这府门一步,已成了奢望。
阮一鸣脚步一停,似乎也是想到了此节,目光便变的柔软,说道,“近几日你身子不好,又来立这规矩做什么,早些回去歇着罢!”
樊香儿垂头,应道,“妾身谢相爷!”见阮一鸣要走,忙唤道,“相爷!”见他停步,方低声道,“妾身等候相爷回来!”说着又将头低下,鬓边一缕丝垂下,拂在耳际,竟然有几分柔弱之态。
这是公然邀阮一鸣今晚到她房里啊!
阮云欢挑了挑眉,不禁侧目去瞧秦氏,果然见她沉了脸色,不由挑唇微笑。
这中秋夜,团圆节,论理一家之主的阮一鸣,理该在主母屋子里过夜,不想樊香儿竟有如此胆量,当着秦氏的面勾诱阮一鸣,可见这些日子以来,秦氏这个主母,已被她拉齐一头。
阮一鸣微一踌躇,向秦氏瞥去一眼,说道,“今日回来怕是很晚,你先歇了罢!”说完又向她一凝,大步出门。
樊香儿唇角微抿,显出一分失望,却也只是恭敬应命。
秦氏的脸乌云转晴,露出一抹得意,向樊香儿斜睨一眼,紧随阮一鸣而去。阮云乐却停下步子,向樊香儿打量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今儿是中秋,你一个妾,还妄想什么?”
樊香儿低垂了头,却不答话。
阮云欢将这一切瞧在眼里,浅淡一笑,说道,“快走罢,怕来不及了!”当先出门。
自从阮一鸣去了阮云欢的十一名随从,阮云欢出门,便简洁了许多。这一回,阮一鸣和秦氏都有各自的八人大轿,她便和阮云乐同乘一辆马车。
阮云乐自她回来,便事事要争她一头,此刻上车,本应长者为先,阮云乐却偏偏抢先上了车子。
阮云欢却脚步微停,见旁人都离的甚远,便向身畔红莲低声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老爷可是常宿在樊姨娘处?”
红莲轻声道,“通常是夫人那里两夜,姨娘那里一夜,偶尔也有例外,只是闻说有一回夫人要立姨娘的规矩,被老爷挡了!”
原来如此!
阮云欢点头。怪不得樊香儿敢当着秦氏的面勾诱阮一鸣,原来是有了仗势。只是……阮一鸣毕竟还顾念着秦氏,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由白芍扶着上了马车,抬头见阮云乐坐了左的尊位,也不以为意,便在右坐下。
阮云乐憋了许久的气力准备要她吵闹一场,哪知她连眉毛都不曾抬一抬,倒是一时没了主意。
而阮云欢却是马车的晃动中,脑中疾速思索,这半个多月来,为今天所做的安排,是不是还有漏洞?如果有,又如何补救?
果如阮一鸣所言,此时通往皇宫的各条大路上,皆是朝中各官的车马,尽管有前行差役开道,百姓回避,仍是时时两队人马相撞,堵了道路。也果然如阮云乐所言,相府仪仗到处,百官相让,阮云乐将轿帘挑起一条缝隙偷瞧,脸上神情便大为得意。
阮云欢与她同车而坐,瞧见她脸上神情,只是淡淡一笑。阮云乐此时年纪尚小,待再长几年,骨子里与秦氏相似的阴狠便会渐渐显出来,而此刻她表露出的张扬和虚荣,也正是日后能被淳于昌利用的原因。
微微闭目,将上一世的回忆迅速挡在思想之外。此一刻,她要想的不是上一世如何,而是……上一世,她从未参加过皇宫的夜宴,今天的事,是一件全新的事情,她要想想,在这宏伟威严的皇宫,又会有什么事生。
念头刚转到此事,眼前便淡出一张慵懒的笑容,不由唇角微挑,也露出一抹笑意。不管会遇到什么,今日他会在!不管会生什么事,他,总会帮着她!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此一刻的笃定,阮云欢叹了口气,背靠大树的感觉,真好!只是……这棵树,她能靠多久?
她又笑又叹,终于引起阮云乐的注意。回头向她瞧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笑什么?又叹什么?”
阮云欢轻阖着双眼,并不睁开,说道,“我笑我的,我叹我的,与你何干?”
“你……”阮云乐咬唇,眸中露出一抹怒意,忍了片刻,终于问道,“我听说,前几日你在庄子上,将一个人活活的打死了?”
“不是!”阮云欢摇头,慢慢张眼瞧着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淡淡道,“不是一个人,是十几个人!”
阮云乐睁大眼瞧着她,眸子里没有一丝害怕,却露出一丝兴奋,问道,“都是你弄死的?你亲手打死的吗?”
阮云欢定定瞧着她,心里一个地方,像有一条苏醒的蛇,磁磁的吐着信子。如果没有上一世,她从来不会相信,会有一个人,对杀戮如此热衷,而这一世,她不会忘,眼前这个看起来刁蛮天真的小姑娘,是如何一个心狠手辣之辈!
只是,这一世,她狠,她会比她更狠!
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有了一丝残酷的弧度,慢慢说道,“不过一些贱奴,又岂会用我亲自动手?你说的那一个人,也不是乱棒打死,而是生生活刮,一刀一刀,三万六千刀,将他整个人刮成一堆肉片,鲜血全部渗入泥土,由红变黑……”一边说,手指还一边比划。
阮云乐初时还听的有滋有味,待看到阮云欢仿佛十分享受的神情,不由双眼越瞪越大,终于露出一抹惧色,说道,“你……你好可怕!”
阮云欢笑道,“是吗?我也觉得!”再不理她,又再闭目养神。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在皇宫前宽大的玉石广场停下,守候的领太监当先迎上相府的车轿,亲自迎了阮一鸣进宫,又吩咐身畔的小太监,好生引领阮相夫人和两位小姐。
皇宫中规矩极大,朝中官员、外命妇各有各的进宫通道,而阮云欢、阮云乐身上并无品阶,便依着小太监的指引,与众小姐一同由金华门进宫。这些小姐的父辈,以阮一鸣品阶最高,阮云乐与阮云欢并行在众人之前,左顾右盼,甚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