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纳妾第二日,阮一鸣便已差人回城禀告秦氏,一来是得她知道,二来是请她替袁青眉安置住处。秦氏闻后,自然是又惊又怒,前门未拒虎,后门又进狼,这里一个樊香儿有孕还不曾解决,却又来了一个袁青眉。但闻说是皇帝所赐,又不能作,只得命人收拾屋子。
这几日,秦氏整个人坐立不安,一时深悔自己没有同去,一时又庆幸他纳妾时自己不在跟前,免得受那般挠心一样的煎熬。
等到黄昏时分,前边来回,说阮相爷的车子已经快到府门,秦氏呼的站了起来,向外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咬牙切齿,等着瞧阮一鸣如何向她交待。
隔了片刻,闻到府门那里传来人声嘈杂,小厮来回,说相爷已在府门前下车。
秦氏一忍再忍,终究没有忍住,还是拔步向府门迎了出去。
一出府门,但见阮一鸣浅浅含笑,望着身后正在下车的女子。秦氏但觉脑袋“嗡”的一响,一股怒气已直冲顶门。
虽然是皇上所赐,袁青眉也左不过是个妾,怎么会与老爷同车而回?这份恩宠放在众人眼里,又会是怎样的地位?
中郎将袁冠顺与秦天宇本来颇有些交情,秦氏与袁夫人也素来交好,是以当初袁青眉会背后抵毁阮云欢,其实也是有这一层原故。而如今,秦氏瞧着袁青眉被丫鬟慢慢扶下车来,只觉得那娇美的容颜,纤细的蜂腰,修长的双腿,处处都是狐狸精的样子,哪里还有往日的一点欢喜?
袁青眉被阮一鸣折腾一路,此刻但觉腰腿酸软,扶着丫鬟的手刚一下车,脚下便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阶上瞧着的秦氏顿时沉了脸,凌利目光向阮一鸣扫去。
阮一鸣却似毫不在意,只是淡淡道,“袁氏,见过夫人!”
袁青眉抬头,便见秦氏高高在上向她俯视,眼皮一垂,低声道,“夫人!”福身行了一礼。
秦氏冷哼一声,要想作,又碍着门口许多的奴仆家人,便转向阮一鸣道,“相爷一路劳累,快些回去歇歇,妾身已命人备了相爷喜欢的碧罗春!”终究是没有理会袁青眉。
阮一鸣见状,微皱了下眉,终究碍着她是当家主母,不好当着姨娘下她的颜面,便点头道,“好吧,让袁姨娘先给你奉了茶,再去安置罢!”当先进府。
姨娘只有给主母敬了茶,才算正式进门。
秦氏抿了抿唇,闷哼一声,抬头见阮云欢、阮云乐二人也已在阶下立着,冷冷扯出一抹笑意,说道,“想来二位小姐玩的热闹,也无心顾着家里!”虽不曾明言,自然说的是阮一鸣纳妾的事。
阮云乐噘嘴,不满道,“女儿纵想管,怕也没有人听!”说着向阮云欢横去一眼,突然续了一句,“那天姐姐随着一同入了林子,云乐因为年幼,并不曾去,母亲有事,倒不如问姐姐罢!”说完也不等秦氏和阮云欢进府,蹬蹬的几步跑上台阶,当先奔进门去。
虽然是有心栽脏,却也不算冤枉。
阮云欢好笑,淡淡道,“家里的事一切有母亲做主,女儿自然便省心些!”福身一礼,说道,“母亲辛苦!”也不等她应,款款起身,袅袅婷婷的步上台阶,进府而去。
秦氏被她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狠狠向阶下的袁青眉瞪了一眼,冷哼一声,这才转身进府。
袁青眉微微垂目,一手扶着年妈妈,一手扶着碧荷,一步一步向台阶上行去。台阶走尽,府门前停步,慢慢回身望来。深知这一步跨入,再要出这相府,便千难万难,这府外的自由天地,也再也没有她停留的空间。
年妈妈见她神情一片空茫,不由担心,劝道,“小姐,累了一日,早些安置的好!”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甘又能如何?
袁青眉垂眸,咬了咬牙,骤然转身,快行几步,跨入门去,随在引路小厮身后走向正厅,耳听着府门在身后阖拢,挺直着背脊,却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正厅内,阮一鸣、秦氏与阮云欢姐妹已经就坐,袁青眉刚一进厅,便将目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
丫鬟上前,在秦氏面前摆上拜垫,向袁青眉道,“请姨娘给夫人敬茶!”
袁青眉大家出身,家中父亲也收着几房的姨娘,如何能不懂这个规矩?只是想不到,今日竟然轮到自己。微微咬唇,抬眸速速向阮一鸣瞧去一眼。但见他神情淡然,一双眸子不冷不热的瞧着自己,竟然看不出情绪。
袁青眉心中一紧,深知此时若自己不拜,怕他不会轻易饶她,不由微微闭目,将心一横,上前在垫上跪倒。
有丫鬟将茶递到碧荷手中,碧荷弯了腰送到袁青眉面前,轻声唤道,“小姐!”
袁青眉双手微颤将茶接过,努力定了定神,才将茶高举过顶,轻声道,“婢妾敬夫人茶!”
话声刚落,秦氏一手挥出,袁青眉手中茶盏飞出,直砸到碧荷脸上,秦氏冷笑道,“你方才叫她什么?谁是小姐?这里只有两位小姐!”
那茶极烫,碧荷冷不防被泼了一脸,烫的失声惊叫,“噗”的跪倒,连连磕头,说道,“夫人息怒,奴婢是一向叫惯了,不曾改过口来,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
“饶你?”秦氏冷笑,说道,“这刚进门便给主子脸子瞧,轻饶了你,日后还不飞上天去!”向两端一喝,“来人,将她给我押下去,掌嘴二十!”
“是!”身后张妈妈、姜妈妈应命而出,一人架起碧荷一条手臂就向门外拖去。
碧荷吓的全身颤抖,连声道,“夫人,奴婢果真不是故意的,老爷,救救奴婢……”
秦氏冷笑,“一个奴婢也敢向老爷求救,再加二十!”
袁青眉骤然咬唇,身子忍不住的顫抖,却默默跪着,咬唇不语。
阮云欢见袁青眉居然沉得住气,不由挑了挑眉,心底暗暗摇头。这位袁姨娘被阮相爷调教的如此听话,可不是她的初衷,总要设法激起她些性子才是。
阮一鸣知道袁青眉进门,秦氏心里一定气怒,此刻见她落丫鬟,也便由着她。耳听着院子里传来抽打耳光的声音,便淡淡道,“好了,天色不早,先办了正事,本相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秦氏本想借着落丫鬟,将事情闹起,混过敬茶,便可名正言顺不承认袁青眉的姨娘身份。哪知道阮一鸣浑似不见,袁青眉也咬着唇不语,一腔怒气无从作,想命人再给那丫鬟多加几下,又师出无名,只得忿忿坐了回去。
袁青眉本来性情急躁,若不然当初五位小姐一道,也不会只有她和阮云欢正面冲突。而此时一来是受了袁夫人的嘱咐,二来也是这几日被阮一鸣磨去了一些性子,深知今日这杯茶秦氏不饮,自己在阮府中更难立足,便强行忍耐。
阮一鸣见秦氏不语,便向她身后的丫鬟道,“杏儿,替姨娘端茶!”这个是秦氏自个儿的丫鬟,总挑不出错来。
杏儿闻命,抬头向秦氏瞧了一眼,见她不语,才轻声应道,“是!”自去斟了杯茶,送到袁青眉面前,说道,“姨娘请接茶!”
袁青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呼吸,双手伸出去接茶盏。哪知道手指将触未触,杏儿手掌突然一斜,“啊哟”的一声,唤道,“姨娘当心!”一杯茶一倾,竟向秦氏泼去。
眼见变故又生,阮一鸣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袁青眉身后的年妈妈已是吓的脸白,向前抢了两步。而只有阮云欢的角度,却看到在杏儿奉茶的一瞬,与秦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跟着便将茶泼翻。若是这盏茶泼到秦氏身上,秦氏大可一怒离去,这盏茶今日便敬不成了。
电光火石间,却见袁青眉一手疾伸,竟然硬生生将茶盏接住,说道,“有劳姑娘!”根着手向内缩,离开秦氏远些,手中茶水摇晃,有一些泼了出来洒上她的手指,瞬间烫的通红,而那盏茶,却已稳稳的接在手里。
杏儿一怔,只得起身退开。
袁青眉对手指烫伤浑然不觉,再将双手捧茶,高举过顶,轻声道,“婢妾敬夫人茶!”
这一来,这盏茶,秦氏已是非饮不可。阮云欢挑了挑眉,不由浅浅笑开。看来,这位袁小姐并不是被磨去了棱角,而是太过识时务。
秦氏心中恨怒交加,要想不接茶,抬头便见阮一鸣正正正瞧着自己。她深知这些日子以来,诸多事情连,自己与他已不似从前般亲密。今日已落了一个丫鬟,若再闹事,怕是激起他的怒气,只得咬着牙,一手接过茶盏,凑唇饮了一口。
哪知这茶水是她特意命人备的滚烫的茶,此时一气之下忘了,只这一口便烫的满嘴生疼,险些便一口喷了出来,忙用帕子掩住,借着擦嘴将茶吐出,才又点了点唇角,将茶盏放下,自丫鬟托盘中拿起一个红包递了过去,淡淡道,“日后好生服侍老爷!”
袁青眉轻声应道,“是!”双手接过红包,又磕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阮一鸣见她今日极是听话,眼里便露出几份满意,点头道,“去见过两位小姐!”
袁青眉骤然咬唇,心中委屈万分。本来,自己的身份与那二人一样,如今,却落到了半奴半主的地步,还要给她们见礼。
不甘虽然不甘,但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无法抗拒,只得从丫鬟手里接过另一盏茶,在阮云欢面前站定,半蹲行礼,说道,“睿敏县主请用茶!”
睿敏县主?
阮云欢扬眉,抬头向她笑望。就算她仍是袁家小姐,见了她这御封的睿敏县主也要见礼,却未必得是这姨娘的身份,不想她在这里竟然取巧。
她不接茶,袁青眉便始终保持半蹲行礼的动作不动。阮一鸣只道她存心刁难,心里暗叹了一声,无奈唤道,“云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