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维尔热情地领着葛霖一行人前往东港。
丹朵北港与东港之间有魔法阵阻隔, 入口是一栋悬挂着沙漏指示时间的塔楼, 这栋建筑的功效在葛霖看来, 就跟海关差不多。
为贵族办事的仆人,神殿的低级侍从, 还有一些在东港工作的人们, 他们需要排着队核验身份牌。科维尔是特权阶级, 塔楼另外一侧大门直接向他敞开。
科维尔对这种待遇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旁边向他热情问好的小贵族一眼, 那些人也不敢露出一点儿不满的表情, 满脸堆笑, 恭敬地目送科维尔离去。
葛霖注意到一直跟在科维尔身后的乔安, 头微微扬起,眼睛里是克制不住的矜傲。
——就像一种无声的炫耀,炫耀他在这个异世界混到了这样不错的待遇。
这姿态非常眼熟,也真是够了。
葛霖神情冷淡,他没有理睬乔安, 也没有主动跟老库萨他们进一步谈论乔安这个人。
他甚至有意地模糊了西莱大陆学院与地球学校的区别:魔法学徒有固定的导师,每位导师同时只有六七个学生, 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个, 而地球的学校里一个班级就有三四十人了。加上某一门课程的老师跨年级上课,这样仔细一算,所谓学长学弟的关系,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如果真的不熟的话,别说几年后遇见还能认出来了, 即使在校园里撞见都不一定知道对方是谁。
不过,葛霖也没有说假话,他确实跟乔安不熟。
他们并不是互相认识,而是全校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们。
乔安与葛霖是当年那所高中里面最“出名”的两个人,只不过乔安的出名是褒义,他是所谓的“校草”,能弹会唱还上过地方电视台的高校生才艺评比节目,葛霖“出名”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葛霖是福利院里出来的,那家福利院并不是什么黑暗的地方,虽然有时候吃不饱,但是也饿不着,然而孩子们不能在福利院过一辈子,他们总是要上学的。
学校是社会的缩影,福利院的孩子在开家长会的时候没有父母前来,他们常年穿捐助的旧衣服,破球鞋也舍不得扔,甚至书包上还有补丁,这样的孩子在学校的生活都过得不太好。一部分孩子会被欺负,另外一部分孩子运气好一点,可是同学们怜悯的目光跟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是一种伤害,小孩总是很难正确地对待跟他们不一样的小伙伴。
福利院也很注意这种情况,他们安排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上学,又一起放学回去。事情就生在葛霖上高中的第一年,当时福利院其他同龄的孩子选择去读技校这样可以早点踏入社会赚钱工作,葛霖的成绩很好,那所高中又愿意减免大部分费用,加上他十五岁了,已经是半个成年人,福利院就放心地让葛霖独自住校继续上学。
入学两个月之后,葛霖的同班同学还有隔壁一个班的几个女生,在课间操的时候陆续地丢失了财物。这些少年少女,正是喜欢名牌爱炫耀的年纪,还热衷新款电子数码产品,这些东西都不便宜。
班级里出现了流言,几个家境不好的学生纷纷中枪,最后集中到了课间操没有出现的葛霖身上。
这种事情大约是越看越像,葛霖平时埋头学习,也不跟同学多话,后来又在他的宿舍楼下的草丛里现了几件丢失的东西,流言立刻像爆炸一样,全校都知道低年级出了一个小偷,葛霖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还有高年级学生专门跑来看热闹。
那是葛霖最为难熬的一段时光,任课老师、年级主任、学校领导轮番找他谈话,后来调查人员直接问他把东西藏在了什么地方。
明明在课间操溜号偷懒的学生很多,葛霖也只是恰好肚子痛去了一次厕所,因为他没有父母,他是孤儿,他的衣服破旧买不起那些东西,所以在大家眼里他最像是小偷。
不被信任,真是世间最可怕的事之一。
因为学校查不出结果,家长们报了警,失窃案最后水落石出。偷窃者家境富裕,只是跟同学产生了矛盾想要跟他们过不去,后来事情闹大了,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听见流言就丢掉一部分东西想要嫁祸。
偷窃者退学,物归原主,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人道歉,甚至有人觉得虽然葛霖不是这一次的偷窃者,但是他们平日里一些不见的小东西,葛霖还是有嫌疑。
别的学生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可是害怕丢东西的他们,下意识地心怀警惕。
葛霖的高中时光,差不多就是在这样的偏见跟警惕里度过的,他填志愿的时候选择了很远的一座城市,想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结果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葛霖就遭遇了意外。
负责新生报道的学长是年纪大他一岁的高中校草乔安,那时候葛霖只是觉得这个人面熟,结果对方却记得他,直接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并且对旁边的人介绍这是他的学弟,跟他一样是学校里面的“名人”。
——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吗?
葛霖无语地想,显然是有的,比如被猫掳到西莱大陆之后,他又一次遇到了乔安,对方用一模一样的语气跟他打招呼,喊着他的名字说好久不见。
葛霖轻轻地呼了口气,他感到脑袋胀,心里烦闷。
乔安的出现,不仅让葛霖感到意外,还勾起了他对过去的糟糕回忆。
乔安也恰好给他带来了跟记忆里一样的艰难处境,不被人信任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葛霖有深切的体验。
最重要的根本不是“有没有做过”,而是信任本身。
只要人们心生不满,偏见就会产生,他们并不会因为“你没有做”就纠正对你的看法,而是觉得“你还没找到机会”、“你迟早要这么做”,然后用行动来坚持自己的偏见。
葛霖挺直了背,重新用兜帽斗篷盖住脸,移开目光不去注视乔安。
葛霖觉得现在并不是跟老库萨他们谈话的时候,如果塔夏格兰特他们对自己产生怀疑,葛霖也不会生气,因为这件事真的太凑巧了,换成他也要忍不住怀疑。
一群容貌特征明显是同族的人,受到众神的指派,目标是战神伊罗卡。既然巴雷、乔安都是别有企图的家伙,葛霖又怎么能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人呢?
葛霖思索了一阵,现能给自己作证的居然是嘉弗艾。
可是嘉弗艾在西格罗……
葛霖闭了下眼睛,漠然地想,该来的迟早会来。
没有一位认识他的学长,迟早也有别的“巴雷”来挑拨。
既然乔安想要看到他惶恐不安,被战神怀疑,被格兰特他们排挤的模样,那就如他所愿!只有演戏,才能骗出更多的信息,才能顺利解决问题回到故乡。
葛霖用手掌捏住斗篷边缘,不断地摩挲,这种下意识地小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低着头,好像完全没有心情注视东港的景色。
格兰特与塔夏沉默不言,老库萨很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脸色有些难看。
伊罗卡距离葛霖最近,他不仅把那些焦躁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连葛霖的情绪变化也感觉到了。
仿佛在一瞬间,那个偶尔懒散的年轻人就变了。
变得冰冷坚硬,仿佛是一个法师给自己套上了厚厚的防御盾。
虽然对战神来说,这样的武装还太弱小,就像刺猬缩成一团,又像色彩斑斓的小海蟹躲进了海螺壳,钳子拎起布满有毒蛰刺的海葵,“全副武装”地面对入侵者。可是这种信念,这种灵魂之火出的光辉,一样美丽。
其实葛霖在战神眼里,一直拥有非常矛盾的特质。
一个害怕走夜路,没有见过战争与死亡的年轻人,却一点儿也不软弱。葛霖没有学过武技,但是他在手握武器进行攻击时,往往会有一种跟冬日孤狼相似的凶残目光。
那是难以寻觅食物快要饿死的时候,孤独的野兽在绝境里凝视希望的眼神,诉说着即使死亡,也绝对不会放弃的信念。
伊罗卡知道,在葛霖的身上,一定生过什么。
他从不去问,只是默默观察葛霖。
现在伊罗卡又感觉到了那种绝望深处生长的信念,就像暗属性的高阶魔法植物永远不会畏惧阳光,因为抵御不了光明魔力的植物都已经化为尘埃。
“原来你们是同族,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科维尔高兴地说,他想要走到葛霖身边,可是伊罗卡距离他更近。
冰霜骑士只是想找个话题,他对葛霖的兴趣没有那么大,看到某神的侧脸之后,他又开始幻想自己未来的新娘。
葛霖心不在焉地走着。
乔安看到这一幕,他的笑容更明显了,他谦虚地低头对科维尔说:“我们的故乡很遥远,我来到丹朵,是想要改变自己,我有现在的生活还要感谢科维尔先生的看重与照顾。”
“啊……是的,乔安,你很有能力,也是一个好的建议者。”
科维尔回过神之后,仔细打量葛霖,怎么看怎么觉得葛霖是一个普通人,顿时觉得葛霖在这一行人里面的地位,应该跟乔安差不多。
因为葛霖这一行人没有坐骑,科维尔紧急吩咐手下的骑士去庄园准备马车迎接尊贵的客人,现在马车还没有来,科维尔就像是故意的,带着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牵着马路过了海神殿。
高大的神殿外墙上布满了冰晶跟深蓝色宝石,呈现出颜色深浅渐变的效果,魔法泉水沿着建筑高低差形成一道又一道小瀑布。
神殿前方的每一块地砖上都有海神的图腾:一道卷起的波浪。
虽然是线条构成的简单图案,但是每一笔都很讲究,弧度恰到好处。构成图腾的线条被填了黄金,在阳光下灿然生辉,十分耀眼。
神殿前方清扫地面的仆人,以及两三个低级祭司惊讶地望着这个方向。
伊罗卡是人群之中的焦点,只要看见他的脸,人们就冷静不到哪里去了。
葛霖看到那些仆人侍从满脸的震惊,祭司更是脸色大变,提着长长的袍子,飞奔着冲进了神殿的大门。
科维尔昂起头,傲慢地走过神殿广场。
他手下的骑士也是扬眉吐气的模样,这种幼稚的炫耀让葛霖感到了十分可笑。
科维尔边走边说:“哼,那些家伙总是在我面前说如果弥琳娜不是金堇帝国的公主,也不会受到太多人的吹捧,其实西莱大陆第一美人头衔应该属于丹朵海神殿的圣女。我想要的真正美人,根本不存在,因为西莱大陆没有胜过他们圣女的美人!今天我就要他们把话吞下去,我要他们在我结婚的那一天,统统只能跪在海神面前哭!”
“……”
护卫领与乔安阻拦不及,看着满脸得意,又一口一个美人的科维尔,后背都开始冒冷汗。
——都知道这个“美人”很危险了,怎么说话还不注意?
结婚?对象还没有怎么结婚?
乔安更愁,因为他知道伊罗卡根本没有兄弟姐妹,有也死光了。
神灵如果怒,整个丹朵都要毁灭,他选择的路线一直很顺利,选择的目标也很不错,因为科维尔并不是一个性格狡诈阴险的贵族,这些年越来越依赖他了,可是事情有利有弊,这时乔安又要面对科维尔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后果。
对赢得了众神之战的战神伊罗卡无礼,科维尔先生真是无知者无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