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兽的体型看似笨拙, 当它们放开速度在荒原上跑起来时,葛霖被风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身体微侧,背对着前方。
沙兽的背部很开阔,它的四肢粗短有力,跑起来时非常稳当, 感觉也不颠簸。
唯一的遗憾, 就是沙土被扬得太高,几乎看不到几步之外的人。
沙兽的脖颈上挂着一个铃铛状的东西, 葛霖之前还好奇地用手碰过, 结果现铃铛并不响, 漂亮的银色金属壳里似乎有一个亮晶晶的珠子。
现在葛霖知道了, 那大概是个风珠一样的东西, 可以挡住沙兽奔跑时抛起的扬尘,范围在沙兽的脖颈以上。中途休息的时候,葛霖的衣服显眼地分成了两截,上身还是原来的颜色, 斗篷下摆与袍角几乎被黄沙染成了土色。
葛霖试着用手一拍, 结壳的沙土像墙灰一样成块地往下掉。
“干什么?”
葛霖身边的一个冒险者愤怒地大喊。
葛霖条件反射地避开, 冒险者抓了个空, 瞪着眼睛说:“乱拍什么?别人要喝水你没看到吗?”
葛霖确实没有看到, 这个临时营地非常简陋,只有用来拴着沙兽的石墩,河道已经非常狭窄了, 只有一块舢板的宽度,河水颜色非常浑浊,沙兽集体围在河边喝水。
人们不会喝这种水,他们拿出水壶,坐在石墩上休息。
向葛霖怒的冒险者是后来的,他们也确实准备吃点东西,葛霖不愿意在这种小冲突上浪费时间,道了歉就去远处继续拍尘土了。
“哼,这种小贵族……就喜欢没事乱折腾,荒原又不是他们闲逛的花园,来就来了,还爱干净。拍了有什么用,马上又是一层。”
不屑的话语随风传入葛霖的耳朵。
葛霖知道这是故意让他听见,否则这几个冒险者没必要专门用西莱通用语“嘀咕”。
团队里还有一个“随从”跟葛霖差不多的贵族子弟,年纪很轻,腰间挂着细刺剑,脚上的靴子做工细致。此时听了那些人嘲讽,眉头一皱,朝葛霖望过来。
塔夏尽职地拿了水壶过来,葛霖觉得不是很渴,就拒绝了。
格兰特检查沙兽的情况,后面漫长的路途,都需要在沙兽背上度过。如果沙兽出了问题,只能与同伴共乘。魔法师与体重比较轻的女性倒没关系,如果是武者就麻烦了。比如两个塔夏,就会严重影响沙兽的速度,甚至半路掉队。
所以有经验的冒险者都会多买一匹沙兽。
格兰特想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认为就算出什么问题,葛霖与伊罗卡可以共骑,老库萨是魔法师,就算掉队也可以适当地使用风系魔法,就没有多花钱了。
老库萨正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引路者亚戈隆。
伊罗卡抱着还在熟睡的嘉弗艾,慢吞吞地走到葛霖身边。
葛霖顺手就把水壶给了他,伊罗卡微微低头,长从斗篷里滑出来,恰好盖住了他半张脸,隔了一段距离,更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然而有些人,就算穿得严严实实,气质也是盖不住的。
只是饮水的动作,就让暗暗观察这边的冒险者跟小贵族愣住了。
他们在傍晚出,已经不停歇地跑了大约两个小时,天完全黑了,荒原一望无际,只有月亮与星光。风沙不断地卷起,模糊了人的视野,一个动作优雅的人微倾水壶,仰头喝了几口——这道身影在月光下,朦胧得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小贵族的喉结动了动,想要再看时,那个人已经把水壶还给了同行的武者,手臂与模糊的半张脸重新被斗篷盖住,看不分明。
这时小贵族的属下也过来了,还有一个家族培养出来的女武者,她不仅是护卫,还是这个小贵族的侍女。除了遮挡风沙的斗篷,里面只穿了皮甲,她下了沙兽之后,就解开了斗篷的腰带,以便透气,皮甲勾勒出曼妙的躯体曲线,容貌娇媚,许多人看到都移不开目光,她也是小贵族最喜欢的侍女,可是此时他再看到自己的侍女时,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感谢星辰女神的荣光,听说你是狮鹫王国的人?”
小贵族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他用贵族习惯的打招呼方式,向葛霖问好。
这种礼节,葛霖在科维尔庄园学过一点,虽然做得不够标准,但是马马虎虎回个礼还是可以的。
“对,随便走一走,找块荒原特产的稀有玉石回去。”
葛霖摆出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小贵族只能打消了进一步打听情况的准备,他留恋地看了伊罗卡一眼,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连眼神都很克制。
贵族家里的侍女并不是失去自由的奴隶,她们不会贸然离开原本的主人,投靠一个路上遇到的人。
谁知道新主人是不是能提供更好的药剂与修炼魔法与武技的条件呢?小贵族在搞明白葛霖的身份之前,不会直接挖人的。
而且他的眼睛没有问题,伊罗卡明显是个男人。
不是家族培养的侍女、侍从的话,想要得手就很难了,如果是前者,还能给原主人一些珍贵的药剂跟魔晶作为补偿,这样能够避免以后的麻烦。
当然了,实力悬殊的话抢夺也行。
可是小贵族在出时就问过自己的护卫,知道葛霖他们带了一个实力不低的魔法师,格兰特与塔夏,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如果可以的话,小贵族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帮我留意那群人。”小贵族叮嘱自己的属下。
不止是他,团队里别的人也注意到葛霖这边。
葛霖与伊罗卡并肩坐在两根石墩上,显得十分悠闲——两个人都不懂沙兽的习性,格兰特祭司让他们坐着就行,老库萨把周围环境看过了,也不用他们费神。
别的冒险者都很忙碌的时候,葛霖与伊罗卡的闲适,俨然就是小贵族跟他的侍女的复制版。
原本葛霖扮演这样的贵族,还不是很到位,可是现在他跟伊罗卡之间,有一种旁人完全插不进去的奇怪氛围,哪怕他们没有交谈,别人看了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单纯。
嘉弗艾在伊罗卡怀里动了动,半睡半醒地用爪子挠着主人的头。
葛霖伸手,帮忙撩开。
结果这个动作在远处看,很像葛霖温柔地拨开某神的头。
格兰特祭司牵着喝饱水的沙兽回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弟弟站在风沙里,神情诡异。
“抓着!”格兰特没好气地把三匹沙兽的牵绳交给塔夏。
他一个人拖着所有的沙兽,真的很费力,塔夏居然还在看吾神的热闹。
“你说……”塔夏忽然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开口说,“他们谁在下面?”
格兰特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看见那边的情况时,也僵硬了一瞬,随后他狠狠敲了塔夏的额头一下。
“胡思乱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觉得他们的位置有点倒。”塔夏闭了闭眼,似乎很难接受伊罗卡在下面。
“这是出前就说好的,怎么了?”格兰特知道塔夏肯定又想歪了,他给了塔夏一个警告的眼神,有这个呆的时间不如去监视亚戈隆。
葛霖也现了众人暗中投来的目光。
他立刻学着伊罗卡曾经的动作,伸展手臂准备揽人。
然而经验不足,位置不对,似乎变成挂在了伊罗卡脖子上。
塔夏如释重负,表情恢复了正常,仿佛觉得这才是正确的画风。
葛霖:……
伊罗卡很自然地给葛霖找了一个压不到怀里猫的位置,两人挨近了窃窃私语。
“怎么样?关于我们的引路者,你有没有看出问题?”伊罗卡指点葛霖寻找亚戈隆的破绽。
葛霖仔细回忆了一遍亚戈隆的举动,最终不确定地说:“他的笑容很怪。”
看起来像讥讽,很轻蔑的样子。
半边嘴角在笑,另外半边没有相同的弧度,这种笑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好,倒是后来亚戈隆严厉而没有表情检查冒险者的背包时,神情要更自然。
“傀儡?”葛霖不确定地问。
这个推测,还是因为伊罗卡说过,亚戈隆的灵魂之火像死人。
“炼金术傀儡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吗?”葛霖问。
伊罗卡没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西莱大陆目前的炼金术水平具体到了什么程度。
两个文盲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尴尬地笑起来。
“降神术傀儡,众神通过神念能够操纵人的身体,可人是活的。死人我只能想起亡灵巫师,我们的引路者不是骸骨,又有这样逼真的躯壳,确实应该跟炼金术有关。”伊罗卡纳闷地说,“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双系魔法师的数量很少,每一个都能查到来历,如果要伪装,不应该选择这样显眼的人。”
而且混入冒险者公会,充当引路者,能有什么样的好处?
监视进出北方荒原的可疑者?那还不如在河口镇摆摊做小贩,更省事省力。
北方荒原的面积广博,河口只是一个很好的中转站,如果有人一心要隐匿行踪,完全可以不经过这里。需要冒险者公会引路者是什么人,看这个团队的组成就知道了。
到北方荒原逛一圈长点见识以后做谈资的小贵族,低级武者,想要赚钱的冒险者,还有要到荒原某个地方去的佣兵。
亚戈隆整天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能有什么好处?
作为一个七级魔法师,能够操纵风沙,北方荒原是他适合“生活”的地方。如果要用冒险者公会做跳板,去别的地方,就跟他的“身份”不符了。
“全是谜团。”葛霖很头痛。
伊罗卡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愁,事情总会解决的。
“也许他会主动暴露自己。”伊罗卡撸着又睡过去的嘉弗艾,很有把握。
“……你是指,他在偷看你?我也注意到了。”葛霖面无表情地说,“刚才很多人都在看你,这不能作为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