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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香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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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房里,程询手里握着《奇门遁甲》,闲闲地倚在软榻上。

有许久了,他不曾翻过书页,分明是在斟酌事情。

怡君站在画案后作画,偶尔望他一眼。她的位置,看到的是他的侧影。

低眉敛目,神色平和,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是很松散、惬意的状态。

午膳后,两个人就来了这里,各忙各的,并不说话,却都觉得心安、自在。

画作完成,怡君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后退半步,敛目看着。

程询终于翻了一页书,问:“画的什么?”

“猜猜看。”

他笑,“我又不是算卦的。”

怡君也笑,“就快会了吧?”

程询意识到手里拿的什么书,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敛目一看,目光一凝。

她画的居然是他,正是他之前的样子。

这样放松的自己,他居然有些陌生——寻常正经照镜子打量自己的时候太少了。

怡君抬头看着他,“你每一年的样子,我都要画下来。”

“打算画到什么时候?”他把她拥入怀中。

“画到我懒得看你的时候。”她笑道。

“那得是儿孙满堂的时候了吧?”

她笑出声来,“真好意思说啊。”

他却问:“说的年月短了?”

怡君笑了一阵子,说道:“都不夸夸我。刚刚看着画的时候,似乎只有意外。”

“这样的我——”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画卷,如实告诉她,“没瞧见过,是挺意外的。平时也不会闲得照镜子。”

“真的假的啊?”怡君半信半疑,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长这么好看的人,不应该啊。”

程询扬了扬眉,“我又不是靠这张脸混饭吃。”

怡君想到一事,笑说:“上午,娘跟我说,你六七岁的时候,好多人夸你好看、聪明,你总是不爱听。怎么想的啊?”

程询笑道:“娘怎么不说,那些人夸完我好看、聪明之后,就会或真或假的叹气,说真是可惜,个子长得慢。可惜什么啊?又没白白耗费他们家的粮食。”

怡君又撑不住了,笑起来,“娘倒是没说这个,大抵是没留意到吧。”

“怎么连这个都说?”程询道,“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说这些怎么了?我爱听。”怡君道,“娘那时候又不知道你会长这么高,一直有些担心,怕你只长心眼儿不长个儿。”

“娘这说的都是什么啊?”程询啼笑皆非的。

“都是心疼你的话。”

语声未落,款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少爷、大少奶奶,蒋大夫人过来了。”

“是吗?”怡君立时喜上眉梢。

款冬回道:“已经和夫人叙谈了一阵子,等会儿就到静香园了。是红翡姐姐过来传话的。”

程询帮她把案上的画收起来,“送我的,我存放起来。”又提醒她,“我们出去迎一迎。”

“好。”

廖书颜过来之后,程询陪着叙谈几句,就去了小书房,让姑侄两个说体己话。

廖书颜笑吟吟地打量着怡君,“看得出,这几日过得很舒心。”

“是没什么不如意的。”怡君笑道,“姐姐呢?她怎样?”

廖书颜笑道:“她还能怎样,国焘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再好不过,只管放心。”

怡君由衷地笑起来,“姐姐过得好,也多亏了您。”

“这样也挺好的。”廖书颜道,“我这两年的日子过于清净了些,惹得婆婆妯娌总担心,眼下有碧君在跟前,大事小情的都要上心,是好事。只是偶尔脾气不好,说话不大中听,唉……”她无奈地笑一笑,“有两次直接在我面前抹眼泪了。那是个什么孩子啊?当自己还是几岁的小孩儿不成?”

怡君笑着把茶盏送到姑母手里,“本来就是那样啊。姐姐又不似我,脸皮儿特别薄。”

“那是脸皮儿厚薄的事儿么?”廖书颜轻轻吁出一口气,“偶尔看着她,真是不知该哭该笑。”

“你们都习惯了就好了。”

“你倒是会说。”廖书颜戳一戳怡君的面颊,“这几日总担心你过得不好,今日索性也不管了,马车等在不远处让人来传的话,还好你婆婆敦厚,换个别人,兴许会挑我的礼。等我走了,记着帮我说几句好话。”

婆婆敦厚?其实不是,私底下是特别精明且风趣的人。怡君坐到姑姑身侧,揽住她,“这话太好听了,我都恨不得感动得掉几滴眼泪了。”

廖书颜笑开来,透着宠溺,“你倒是哭一鼻子给我看看?就会拿好话哄我。”停一停,又道,“找你来,也是有点儿闲话跟你说说。”

“什么事?”怡君坐直了身形。

“上午我出门,去铺子里查账,遇见了廖文咏。”廖书颜道,“没想到,他见到我,就跟晚辈见到长辈似的,说了几句话,就说还记得我赏过他的几个物件儿。这么着,就跟他多叙谈了一阵子。”

怡君点头,静待下文。

廖书颜继续道:“我少不得要问他和廖芝兰的终身大事。他倒也不瞒我,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原本定的亲事,因着家里落魄,那边退亲了。他说眼下也没娶妻的心思,好人家的定是不肯嫁他,不好的娶进门是非更多。至于廖芝兰的婚事,他倒是安排妥当了。”

“是么?”怡君想到廖芝兰的性情,真不敢指望她会乖乖地听从安排。

廖书颜眼里有了笑意,“说起来,这事儿还挺热闹的。文咏现在头疼得厉害,问过我好几次,他做的到底对不对。”

第60章 百宜娇

(一)

这一段, 廖彦瑞一家人搬到了寻常的宅院, 光景自是大不如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情形与殷实的小商贾相仿。

廖彦瑞挨的那通板子委实不轻,将养了三个月才算痊愈。身体恢复过来, 心绪却再不似以往, 自知已无翻身的可能, 再钻营不亚于寻死,索性让长子当家做主, 自己提前过上了赋闲养老的日子。

廖文咏一直在舒明达手里当差,踏踏实实的,学到了不少东西,私下里帮母亲开了两个铺子,都是小本生意,但长期坚持下去, 总能得到长远的进项,虽然不太多,维持家里的现状不成问题。

让他暴躁、心烦的, 只有廖芝兰。

程询迎娶怡君当天,廖芝兰从家里溜出去, 混在人群之中,一路跟着程询去迎亲, 再回到程府。

起初找不到人,廖文咏都快急疯了, 生怕她又惹事,也能料定她的去向,带着三个下人找了大半天,累得满头大汗。

找到她的时候,却见她神色愣怔,痴傻了一般。他就算火气再大,也压着没发作,把她带回家中。

她回到房里,很久之后,哭了起来,先是抽泣,随后嚎啕大哭。

原因应该很多,他不愿细想,也真不希望她仍对前尘旧事耿耿于怀。都忘了吧。他希望自己和妹妹都忘记前尘。

当天,廖文咏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和母亲促膝长谈,商量给芝兰张罗亲事的话,要选怎样的人。

说心里话,母子两个都怕了芝兰疯魔起来的劲头,觉得不能给她找一心求取功名或已经做了芝麻官的人——这种人来日若是成了点儿气候,她加以利用、挑衅程询的话,到时候死透了的可就是两家人——连那边一家都要跟着遭殃。

怕了。劳什子的玉石俱焚的勇气,这辈子也就那一次。没成事,就只能认命。

后来,文氏说:“你眼下不是在舒大人手下做事么?瞧瞧他手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吧?如此,舒大人放心,次辅和程大人也能放心。只能这样了。总不能让芝兰嫁给商贾吧,巨贾她都一向不屑得很。说白了,寻常书生、芝麻官,其实也不敢娶她,老爷可是被皇上亲口发落的,这类人不免多思多虑。”停一停,叹息道,“我们真是没指望了,余生跟平头百姓没区别。”

一番话正中廖文咏下怀,事情便这样有了章程。

而他其实在与母亲交心之前,便已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是舒家开的银号的二掌柜陈强,二十来岁,仪表堂堂,写算皆精,为人勤勉精明,在府外当差之前,是舒明达的贴身小厮。

这样的一个人,对舒明达的忠心可见一斑,心智也不输于官家子弟。

由此,翌日舒明达要出门的时候,他赶到跟前,如实道出自己的心思。

舒明达笑笑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好,“得空我去问问陈强,他家里没给他张罗婚事的话,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廖文咏忙道:“得了准话,我再托人说项。”

“那怎么行。”舒明达笑意加深,“你又不低谁一等。我得了准话,让管家张罗吧。他爱管这种事。”

廖文咏千恩万谢。

舒明达上马车之前,抬手拍拍他的肩,“抬得起头,弯得下腰,赚的了黑心钱,也赚的起辛苦钱。很难得了。我总算是知道,程知行为何不对你赶尽杀绝了。”

廖文咏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舒明达言出必行,当日亲自去问了问陈强,晓得那边的亲事还没定下,便吩咐管家走过场,做样子说项一番。

不过三两日,事情进行的顺风顺水,出幺蛾子的还是廖芝兰。

听说之后,她大概是真气疯了吧,居然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在以前,这是绝不可能的。

廖文咏气得眼前直冒金星,打骂没用,只得苦口婆心地规劝。

廖芝兰平静下来之后,冷冷的看着他:“没出息。”

廖文咏苦笑,“芝兰,你明智点儿行不行?我们家已经这样了,有生之年都这样了,为何没被人当脚底泥踩踏,是程家有人护着,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地做人的狗腿子?”廖芝兰目光分外不屑,“还想做一辈子?”

“这是说的什么话?!”廖文咏恼了,“我那是正正经经、干干净净的差事!”

她冷笑,神色已经透着满满的嫌弃了,“是啊,干净、正经,多好啊。这样的人,比官家子弟更有脸面,是吧?”

他暴躁起来,“嫌没脸的话,你就别花我赚的辛苦钱!”

“我这就走!”她站起身来,“我自己去找门路,找个体面的事由!”

廖文咏气急了,指着她喝道:“你敢走出家门半步,我就打折你的腿!这么久了,我忍你也忍够了,豁出去明日给你出殡成不成!?”

他当时一定是脸色奇差、神色骇人、目露凶光,不然的话,廖芝兰不会被他吓得懵住了一会儿。

他继续道:“除了照我的心思出嫁,给你两条路:遁入空门,投缳自尽。你就上吊吧,不是跟我唱了好几回这一出了么?这回你动真格的吧,我就在一旁看着。我要是拦着你,日后你就是我祖宗,说什么是什么,成吧?”

廖芝兰浑身哆嗦起来,说不出话。

“至于遁入空门,也不错。凌婉儿的事情你听说了吧?闹腾了一番,自毁了容貌,如今是打定主意老老实实做小尼姑。怎样?你也去试试?”他知道,这种话很残酷,但是,不得不如此。

“你……你好狠……”廖芝兰抖着声音指责他。

“我还有爹娘要孝敬,为了让他们下半辈子不至于被你害得生不如死,我能怎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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