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就应该这样。”诚勇伯夫人是很相信因果报应的。
含黛笑盈盈进来,把几份礼单拿给黄氏看,“是给妹妹添妆的。”黄氏就着含黛的手瞅了瞅,眉毛挑起来了,“这可真是大手笔,哪家的?平王府,归善大长公主府,那可难怪了。”
诚勇伯夫人不明内情,感慨的对含黛道:“大长公主虽是义母,对你可真好。”
黄氏看到成阳侯府也送有贺礼,“咦”了一声,“这个成阳侯府咱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啊,是哪里的拐弯亲戚么?”
含黛也有些奇怪,“成阳侯府并不在京城,是在金陵的。我并没有听说过这家,也不知道是哪什么样的拐弯亲戚,或许妹夫曾在金陵任职,和成阳侯府有过些交情吧。”
黄氏和含黛议论了几句,都不知道成阳侯府是哪家的亲戚朋友,便都留了心。晚上唐四爷回来,特地跟他说了,唐四爷脸色微变,“这家的礼单不能收。成阳侯李威,是马家长子马宝瑞的岳父。”
“原来如此。”黄氏明白了,“敢情李家是拐着弯儿的要和咱家交好,想让咱们放过马家,放过他的女儿女婿。做他的春秋大梦呢。明天我便让人原封不动退回去。咱家不让步,难道马家白白要害我的福儿不成?”
唐四爷点头,“退回去。不让步。”
唐四爷绝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但唐梦芙在延寿宫遇险的事几回令他在睡梦中惊醒,他绝不会怜悯那些害唐梦芙的人。马总督自从陷入私通反王一案之后,弹劾告发他的人一拨接着一拨,私吞军饷、贪污受贿、杀良冒功等罪名颇为严重,触目惊心。马家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病急乱投医,到处走门路求脱罪。这不,连亲家也搬出来了,让成阳侯来给唐家送礼。
成阳侯府虽然远在金陵,但侯爷李威宽厚仕爱,素有令名,还真是位有威望的人物。他能被马家劝得亲自出面,马家也算下功夫了。
唐四爷和黄氏商量过后,第二天便让人把礼物原封不动送回到位于鸣玉坊的李府。李府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当天又送来一个红木盒子,黄氏打开看后,见红木盒子里是一个旧的铜药盒,很是纳闷,“送一个药盒做什么?还是个旧的。”
含黛看了,也不明所以,便把这事告诉了唐梦芙。
唐梦芙拿过药盒仔细打量,沉吟道:“这药盒纹饰粗犷,朴实无华,倒真是李侯爷的风格。这药盒里装的应该是……”低头凑过去闻了闻,秀眉微蹙,“……应该是伤药吧?”心中一动,告诉黄氏,“晚些时候让人去大将军府一趟,让他过来吧。”
“他是谁啊?”黄氏故意装糊涂。
“他是谁啊?”含黛也跟着打趣。
唐梦芙小脸蛋跟煮熟的虾子一般,“不跟你们说啦。总之让他过来,或许就明白这药盒是什么意思了。”说完话,转身就走。
“福儿,为什么是他?”黄氏拉过唐梦芙,笑着问道。
唐梦芙嘻嘻笑,“咱家总共就这么五口人,这药盒怎么看也不像和咱家人有关,那就只有他了嘛。这有什么难想明白的。”
黄氏和含黛一齐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只有他了啊。”
唐梦芙待不住,吐舌一笑,溜了。
稍后黄氏果然让人到大将军府把张勆请过来了。张勆来的时候唐四爷和唐梦龙也回家了,张勆拿起药盒看过,瞳眸中闪过惊讶之色,“没想到是他。”
唐四爷和黄氏都关心的看着张勆。
张勆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那时我还小,不是十岁,就是十一二岁。胡骑入侵边境,一场血战之后,我背部中箭,受伤昏迷。彼时人在野外,身边没有军医,弟兄们甚是焦急,不知哪位将军率军经过,亲自下马替我治伤。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别的都没印象,就记得身边这个野猪纹的青铜药盒。”
“李侯爷就是那位替你治伤的将军。”唐四爷、黄氏等人都明白了。
唐梦芙不便和张勆见面,又关心这件事,躲在屏风后偷看、偷听。这时却忍不住轻手轻脚走出来了,“李侯爷可真是老辣,一句话不说,把药盒这么一送,咱们就不便再对马家穷追猛打了啊。”
“不,芙妹妹,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张勆意外见到未婚妻,惊喜站起身。
唐梦芙柔声道:“我知道你不爱欠人情。既然李侯爷曾经帮过你,那咱们就还了这笔人情债。况且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李侯爷要保的人只是他的女儿和女婿,他不会在意马宝玲的。罪魁祸首是马宝玲,我只要马宝玲得到应有的惩罚,便心满意足了。”
“芙妹妹想要马宝玲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张勆问。
唐梦芙笑的淘气,“一报还一报。那天在延寿宫她逼我嫁到孙家,现在我也逼她嫁到孙家好了。”
“顽皮孩子。”唐四爷和黄氏不禁笑了。
如果真按唐梦芙所说的做了,那不只报复了马宝玲,同时也报复了孙家。马宝玲固然看不起孙家,孙家又何尝中意马宝玲呢?马家现在已经败了,不可能东山再起,孙太太又知道马宝玲是如何的凶残毒辣,哪会愿意娶这样的儿媳妇。
孙太太那天的所作所为纯粹是助纣为虐恬不知耻,孙司业默许了她的做法,和她正是一丘之貉。唐大爷、唐四爷气不过,这些天来已经把孙家退婚在先、耍赖在后的事在亲戚和同乡之间广而告之了,孙家的名声一落千丈,遭到文官及文人们的鄙夷轻视。可孙司业还在朝里做着官呢,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惩罚。
把马宝玲嫁到孙家,孙太太、孙司业苦不堪言,马宝玲自食恶果,这才叫好玩呢。
张勆见他的芙妹妹一双明眸之中闪着快活又调皮的光芒,知道她的心意,欣然同意,“好,咱们逼马家那个女子嫁到孙家。”
“怎么逼啊?”黄氏觉得此计可行,却不知道要如何实施。
唐梦芙笑,“咱们不管,让马家想办法去。”
张勆微笑,“好,我这便让人传话。”
张勆命人把药盒送回,同时传了几句要紧话。李家、马家满口答应,也不知这两家是如何设法,果然在两天之后便把马宝玲嫁到了孙家。马宝玲和孙五郎成亲的这天,新郎心如止水少气无力,新娘万念俱灰生不如死,身上穿的是一身大红,脸色却白得像纸片。
孙五郎想娶的人是唐梦芙,马宝玲想嫁的人是张勆,他俩从成亲的第一天开始便相互厌恶,注定是一对怨偶。
马宝玲嫁到孙家之后,张勆向皇帝进言,“马大庆承认了多项罪行,但私通反王这一项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也坚称没有。臣以为不如让翰林院的书法大家再次对笔迹,让马大庆心服口服。”皇帝准了。
翰林院两位以书法闻名的侍讲,把私通反王的那封书信,以及马大庆平时和上司下属亲戚朋友等的往来书信仔细比对,终于发现马大庆写折钩的用笔和私通反王那封信好像有所不同,可见这信有可能是伪造的。
这两位官员笔对出来之后,一时高兴,有一位官员把饮用的米汤洒在了书信上。书信上隐隐显出了新的字迹。这官员大惊,禀明皇帝后仔细涂抹,只见书信间有几行小字,字上的内容是宁王叛乱之前一定做了足够多的准备,这封信便是宁王提前写好以便对两广用兵时威胁马总督的。有了这封信,马总督想拒绝宁王也不敢,只好乖乖的俯首听命。
马总督就这样洗脱了私通反王的罪名。
另外几项马总督已经承认的罪名也很严重,但到不了抄家灭族的地步。这个罪名一洗脱,马总督本人的命运如何不好说,他的儿子们算是保住了。
张勆命人把青铜药盒送回了李府。
这个人情他还了。
马总督接下来的官司如何,张勆就不关心了。
张勆过继之后,定国公羞愧得连朝都没脸上了,请了病假躲到府里不出来。太夫人也发了高烧,病情凶险,这些张勆都顾不上,他的婚期一天天的临近了,就要把他的芙妹妹娶回家了。
现在唐四爷还约束他,轻易不许他和芙妹妹见面。成亲之后再也没人管他了,他可以和芙妹妹双宿双栖形影不离恩恩爱爱了,以后不用再饿着了,可以吃馒头了……
第79章
金秋气节, 天高气爽。
张勆和唐梦芙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六。九月初一皇后召唐梦芙入宫,温言褒奖道贺,并赐添妆礼。皇后姓夏, 父亲是先帝在世时宠信的阁臣, 夏皇后美貌温柔,落落大方, 向唐梦芙道贺的时候却不无酸意。
夏皇后很美很端庄,皇帝尊敬她却不爱她, 常年住在豹房。高高在上却无比冷清寂寞的皇后娘娘, 今年以来皇帝第一次召见她郑重交待下来的事, 便是召见唐梦芙并赐予添妆礼,夏皇后心里这份酸楚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大将军对你一往情深, 你真的很让人羡慕呢。”夏皇后轻柔的道。
唐梦芙有了上次在延寿宫的惊险经历,对皇宫这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也不敢在这里多说一句字,多走半步路, 毕恭毕敬的道:“臣女惶恐。”
夏皇后见唐梦芙拘谨少言,也就不再多留,说了几句话就让内侍带她出去了。唐梦芙跟在内侍身后低头疾走, 出来之后,回望壮观雄伟气势恢宏的紫禁城,才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唐家,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兴致勃勃的一件一件看着皇帝皇后所赐的添妆礼, 黄氏忽然咦了一声,“怎么陛下会赏赐一柄剑?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唐梦芙忙拿过来看了,见此剑紫芒如电,宝雾腾辉,冷气侵人,不由的又惊又喜,“居然是紫电剑!外祖母,娘,这把剑和青霜剑是一对啊。”
含黛自外进来,忙近前观看,指给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外祖母,娘,这剑柄上的古篆正是紫电二字。紫电青霜配成对了,万千之喜。”
黄氏惊讶过后,喜笑颜开,“青霜剑是先帝赐给老定国公的,现在陛下又把紫电剑给了福儿,这是让阿勆和福儿配成一对儿呢,真好!”
诚勇伯夫人啧啧称奇,“阿勆有青霜剑,咱们福儿便有紫电剑,这就叫缘分啊。”
唐梦芙把青霜剑也取了出来,两柄剑放在一起,一柄紫芒如电,一柄青莹若雪,煞是好看。
“紫电和青霜配成一对儿,福儿和阿勆配成一对儿。”黄氏笑得合不拢嘴。
诚勇伯夫人和含黛也笑,唐梦芙两腮若粉霞,心里真如喝了蜜似的甜。
配成一对儿,和他配成一对儿……
唐四爷和唐梦龙回家之后,也拿着紫电剑赞叹良久,“上天造剑是一对一对造出来的,紫电和青霜何等相配。”
唐梦芙的嫁妆本就丰厚,有了皇帝皇后的添妆,尤其是有了这柄紫电剑,更增贵重。
黄氏得意洋洋,“亲戚朋友来跟咱家道贺,总有人或明或暗的说咱们福儿高攀了阿勆。我看有了这柄紫电剑,他们还好不好意思这么说。”
唐四爷微笑,“若论身份地位,唐家确实比不上张家。不过阿勆和芙儿却是天生一对,谈不上谁高攀谁低就。”
唐梦龙忙道:“爹,娘,妹妹真的是高攀了妹夫的。他俩站在一起,妹夫要高出一头呢。”
众人俱是哑然失笑。
侍女来报,“老伯爷来了。”
诚勇伯最近是天天来成贤街的,不过诚勇伯夫人多半不肯见他,他来了也是白来。
“不见。”诚勇伯夫人本来一脸笑,听到诚勇伯来了,便拉下了脸。
侍女忙道:“大舅爷二舅爷也一起的。”
不光诚勇伯来了,黄铎和黄钧兄弟两个也来了。
诚勇伯夫人听说两个儿子也来了,脸色好了些,“单请大舅爷二舅爷进来,那个坏老头儿让他走,我不见他。”
黄氏替诚勇伯说好话,“娘,大哥二哥都进来了,就是不让爹进来,他脸上该挂不住了。老夫老妻的了,您就当给他个面子好不好?”
唐梦龙也道:“外祖父这几天都瘦了不少,瞧着怪可怜的。外祖母,您就见见他吧。”
诚勇伯夫人没好气,“我见了就想打他!”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已经到了门口,诚勇伯忙道:“夫人,你想打就打吧。”说着话,一掀帘子,和黄铎黄钧一起进来了。
唐梦芙、含黛等人掩口偷笑,诚勇伯态度很好,主动把擀面杖拿过来了,诚勇伯夫人倒不好意思动手了,板着脸道:“放着吧,过会儿再说。”
诚勇伯陪笑脸,“夫人,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打吧,怎么打都行,我不躲不闪。”唐梦芙乐,“外祖父,您真的不躲不闪啊?”诚勇伯颇有气慨的一挥手,“男子汉大丈夫,说不闪就不闪!”众人都被他逗的笑了,就连诚勇伯夫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诚勇伯夫人一高兴,也不撵诚勇伯走了。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也拿过紫电剑看了,啧啧称奇,“这样两把削铁如泥稀世罕见的宝剑,就这么在咱们福儿手里聚齐了啊。”
诚勇伯突发奇想,“阿勆除了青霜剑之外,还有照夜玉狮子呢。世上有什么马可以和照夜玉狮子齐名?我去买了回来,送给福儿。”
“这个恐怕有钱也没地方买。”唐四爷、黄铎等人都笑,“像照夜玉狮子这般神骏的马儿,是可遇不可求的。”
“外祖父,您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唐梦芙笑咪咪的道谢,“我反正也不怎么会骑马,这个就不要了。谢谢您。”
诚勇伯哈哈笑,“那外祖父还是送你普通俗气的金财之物好了。若有机会能遇到宝马良驹,外祖父再买下来送给你。”
诚勇伯夫人罕见的露出了笑脸,“这还差不多,像个外祖父该有的样子。”
诚勇伯已多日没见过夫人的笑脸,这时喜得抓耳挠腮受宠若惊。唐四爷等人看在眼里,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年轻时候别做亏心事啊,年老时候也就不用受这种难为了。
西苑之中,张勆向皇帝道谢,“陛下赐以紫电剑,臣愧不敢当。”
皇帝很有些不好意思,“阿勆,太后娘娘做的事,我……唉,多年前杨氏那件事不提了,日前你未婚妻又在延寿宫遇险……阿勆,这柄紫电剑不算什么的,你喜欢就好。”
张勆眸光沉静,“陛下亦是好武之人,名剑利器,陛下何尝不喜欢?陛下忍痛割爱,赐以紫电剑,令紫电和青霜配成对,臣感恩匪浅。”
张勆一句不提崔太后,只是感谢了皇帝。
皇帝哈哈笑,“阿勆,你再过几天就成亲了。成亲之后有媳妇儿管着,大概不能常常到豹房陪朕练功夫了。不如今晚咱们彻夜长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