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堂。
木匠、织匠静静站立在旁,黄峨、严嵩、杜瑾、宝朝珍、钟安等人,以及几个翘课跑来的士子,也全都站在那里围观新明。
说是新明,其实就在原有脚踏式织布机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简易装置而已。
以前织布,需要用手抛梭。加了这个装置,织工的双手不需来回折腾,只要拉动面前的绳索即可。
没错,这就是飞梭织布机。
“飞梭”甚至不能说是机器,只是个额外装置,动手能力强的小学生都能做出来!
两台织布机同时工作,一台有飞梭,一台没有飞梭。
一刻钟之后,检验成果。
飞梭织出的棉布,产量直接翻倍,因为它省去了繁琐的抛梭过程。
“小小改进,便可造福天下!”黄峨拍手赞叹。
严嵩微笑颔,捋着胡须说:“今日方知王学士为何推崇物理,乃为民生也!”
王渊却并不太高兴,他想要的织布机,是效率提升十倍,而不是区区的翻倍。
不过嘛,明创造都是一步步来的。
王渊对工匠说:“把织布机的长度、宽度翻倍,重新做一台新机器出来。”
传统织布机需要以手抛梭,因此长宽都得控制在双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但飞梭是通过滑轮用绳索拉动,机器可以大大拓宽,无非绳子做长一点而已。
几天之后,一台崭新的机器摆在众人面前,体积是传统织布机的四倍左右。
织工坐下去开始操作,最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熟练起来。
根据测算,这种大型飞梭织布机,是传统织布机工作效率的三倍有余。而且织出的布匹宽度翻倍,如果把机器再弄宽些,用来做床单和被面都不需要再缝制。
也有大型的传统织布机,可以织出这么宽的布,但至少需要三个人进行操作,光是抛梭步骤就得两个人配合。
……
江阴富,是为徐家。
早在朱元璋时代,徐家先祖就被推为粮长,从此开始了家族迹之路。
至弘治初年,徐家已经富甲江南。虽经数次分家,财富却越分越多,连有能力的庶出子都能家资巨万。
目前徐家的当家人,是一个叫杨氏的寡妇,即徐霞客的曾曾祖奶奶!
杨氏手中的徐家已展至巅峰,接下来就该走向衰败了。
杨氏以寡妇之身执掌家族五年,却只有三十岁出头。膝下三子二女,皆未成年,家族兄弟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已经硬生生闹着分了一次家。
不分不行啊,各房都凶得很。
分家之后,徐家主宗财富骤减,只剩下这些产业:良田三百七十多倾,官山十亩,民山五倾三十亩,滩涂八十六亩,芦场四倾四十三亩,草场三十二亩,鱼塘六处。另外留了些给女儿做未来嫁妆,共计良田十二倾。此外,还有家族祭祀田三倾。
作坊、店铺什么的,都没有算进去,因为这些属于浮产浮财。
“夫人,三爷又来了。”管家进来禀报。
杨氏皱眉说:“他又来做什么?”
管家叹息道:“三爷硬说城东那处当铺,是老太爷生前留给他的。此刻有十多个无赖,已将当铺大门团团堵住。三爷自己来家里闹事,说不把当铺给他,咱家的当铺就别想开下去。”
“混蛋!”
杨氏猛拍桌案,喝骂道:“他分了恁多家产,没几年就败光了,现在居然来打主宗的主意!”
“可不是嘛,”管家叫苦道,“今天是三爷,明天是二爷,后天又是五爷。再这么搞下去,家里的铺子就要被抢光了,到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杨氏心中憋着闷气:“把他们都聚到一起,请县尊大人做个见证,一人再分他们一间铺子。需签字画押,拿到铺子之后,今后不得再闹事,否则我就去京城敲登闻鼓告御状!”
“是!”管家摇头退下。
管家是家主徐经的书童,情若兄弟,忠心不二。徐经死后,他一直辅佐杨氏,可管管内宅还行,管外面的产业就力所不逮了。
杨氏一个人坐在房里哭泣,哭完之后,又去家塾观察。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在认真读书,这让杨氏稍感宽慰。
等到散学,杨氏谢过西席先生,又叫来三个儿子说:“你等切记,务必要努力向学。洽儿、沾儿,先生说你们两个是读书种子,今后若能考得一官半职,我们母子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徐洽和徐沾虽然年幼,却非常懂事,纷纷磕头,表示自己一定竭力读书。其中,徐洽便是徐霞客的曾祖父。
杨氏又对长子说:“治儿,你是兄长,在科举上没有天赋,应当好生修习算学。再过一年,待你年满十五岁,再跟着掌柜们学做生意,今后为弟弟们管理家族产业。”
徐治磕头道:“娘,孩儿一定努力。先生授我神书《数学》一部,孩儿进步颇速,今后定能为弟弟们管理产业,让他们在仕途上走得更顺!”
这三个孩童,自从父亲死后,从小就被家族兄弟欺负。连族学都不去了,直接请老师在家里教学,只为能够专心致志读书。
历史上,等他们三个皆成年,家族产业已经被吞掉一半以上。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兄弟三个齐心,总算没有闹出争夺家产的丑事。
徐家在仕途上都挺倒霉的。
徐霞客的曾曾祖父徐经,乃是唐伯虎、文征明的至交,跟唐伯虎一起卷入科举舞弊案,被剥夺举人功名之后郁郁而终。
徐霞客的曾祖父徐洽,轻松考上举人,却七次会试落第。最扯淡的一次,是本来已经考上了,却因为参加会试的监生数量超过比例,徐洽被莫名其妙刷下去,最后靠捐官才慢慢升为鸿胪寺主簿。
三个儿子如此乖巧孝顺,让杨氏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又训诫一番,便让儿子们去温习功课。
须臾,纺布作坊的掌柜前来求见,禀告道:“夫人,市面上的棉纱已尽,咱们收不到棉纱纺布,接下来一年只能停产了。”
“为何会收不到棉纱?”杨氏疑惑道。
掌柜详细解释道:“天下产棉之地,湖广棉花质量最优,北直隶和山东的棉花产量最大,其次才是咱们江南。江南织户太多,本地棉花不够,往往前去北直隶、山东和湖广购买。湖广织户也多,而且要卖往四川、云南和贵州,那里的棉花每年都所剩无几。因此,江南商贾皆往北方买棉,可北方反复遭遇兵灾,去年和今年产棉量大跌。”
“也不至于买不到棉纱吧?”杨氏难以理解。
掌柜叫苦道:“不知何时,直沽(天津)那边出现巨贾,竟跑来咱们江南高价收棉纱。当时价钱太高,争购者又多,我以为是被恶意炒高的,想暂时缓缓再说。没想到,就缓了一个月,棉纱竟然被收完了!到现在,只能从小门小户的织妇那里收纱,可收起来太费事了,收不到的时候只能停产。”
杨氏仔细想了想,说道:“明年,我拿出一千亩地来种棉花。到时候,再开一个纺纱作坊,咱们自己产棉、自己纺纱、自己纺布!”
掌柜提醒道:“夫人,今年是特例。明年棉花必定产量大增,若我们也增产,恐怕销路不好,而且价钱也上不去。”
“人总是要穿衣服的,还怕产得棉布太多?”杨氏吩咐说,“你派人去天津打探一下,那边怎会突然多出个纺织巨贾。”
“是!”掌柜躬身告退。
不但徐家派人去天津打探,江南的诸多纺织大户,也纷纷派人去天津,因为那边情况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