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正在翻阅历代治理黄河的史料,黄峨与夏婵跑进来说:“二哥,你看,庄妃娘娘让內官送来的苏绣璎珞。”
夏婵咋呼道:“老爷,可漂亮了,是精选的贡品呢。”
王渊笑着放下书卷,接过苏绣端详一番,点头道:“确实巧夺天工。”
黄峨挑出一张最漂亮的,说道:“这张做一个仲家头饰,送给灵儿姐姐,让阿爸、阿妈他们带回贵州。”
王渊心中感动莫名,将黄峨揽入怀中:“眉儿,你有心了。”
黄峨抿着嘴一脸甜笑,复又说:“这还有三张,一张给阿妈,一张给大嫂,一张给小妹。”
王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妻子搂得更紧。
夏婵却在旁边撇嘴,显然是为小姐感到不值,有好东西为啥要拿去到处送人啊?反正王家人都在贵州,等开春日暖全都要回去,根本不用这样刻意讨好。
夫妻俩说了一阵情话,王渊便拉着黄峨前往花园,笑道:“眉儿,你看这是什么?”
黄峨摸着秋千满脸开心:“专门为我做的?”
王渊点头道:“是啊,我过两日便要去山东治河,你在家里若是无聊,便跟夏婵来这里荡秋千。我还买了几个小球,平时没事儿也可以玩玩蹴鞠。”
黄峨当即爬上秋千,笑道:“婵儿,快来推我!”
王渊说:“我来吧。”
“啊,轻一点,都飞起来了!”
“夫人,你别装啦,你以前在家里荡得更高。”
“胡说,我哪有!”
“哎呀,我好像说错话了。”
“咯咯咯咯……”
主仆二人一阵斗嘴,黄峨在秋千上越飞越高,花园中不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玩得微微汗了,黄峨才下来休息,夏婵迫不及待站上去自己荡。
都是十多岁的小姑娘,玩心还很重,一个小游戏就能耍半天。
笑闹过后,黄峨回房取来一套便服,亲手帮王渊换上。又给夫君系上香囊,端端正正挂上玉佩,连玉簪都仔细插了好半天。
这就是单身狗和已婚青年的区别。
王渊以前出门,穿得随随便便。现在浑身打理得一丝不苟,居然还破天荒的带香囊,这些全都是黄峨悉心收拾的。
黄峨带着夏婵,直把王渊送到门口,才笑着说:“二哥早回。”
“我省得,喝完酒就回家。”王渊心情舒畅道。
这趟出去并非喝花酒,而是庆祝同科庶吉士散馆。
被录为庶吉士之后,理应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但经常两年半就毕业,谓之“散馆”。
毕业了自然要分配工作,成绩优秀者留在翰林院,二榜进士做编修,三榜进士做检讨。成绩稍差的,被分配到六科、六部和都察院。再次者,只能外放出去当知州。
如果庶吉士毕业,却被外放州同知或知县,那只会有一个原因:这货得罪人了!
从明朝中期便是如此情况,他们的前辈就要惨得多,明初庶吉士大部分都被外放知州、知县。
王渊骑着马儿,身后跟着袁达,打马进城直奔酒楼。
“王学士!”
“王二郎来了!”
“王二郎,《倩女幽魂》是不是快写完了?”
“……”
酒楼之中,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跟王渊打招呼。
王渊一路抱拳回礼,来到二楼就座,朋友们差不多都到齐了。
曾经一起住工部宿舍的三位舍友,许成名、张璧、张潮全部留在翰林院做编修。一起坐船进京的张翀,则被安排到刑科当给事中。其余人等都不太熟,王渊只跟他们打过几次照面,但也值得拉拢结交一番。
在另一个时空,眼前这些人里边,阁臣与尚书就出了好几个!
比如留任翰林院编修的孙承恩,就在嘉靖朝官至礼部尚书。可惜因为不穿嘉靖赏赐的道士袍,惨遭皇帝罢官,丢官也算丢得特别奇葩。
除了王渊之外,探花余本也来了。只因他们两个,是同科进士当中,最早进翰林院的。
至于杨慎,不提也罢。这位老兄心高气傲,更喜欢跟正德三年的进士打交道,正德六年的进士都不太待见他——想巴结都挨不上,谁让人家是辅的公子。
“若虚兄主持宴会吧。”许成名说。
王渊摆手道:“今天庆祝散馆,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许成名毕业考试第一,而且仗义疏财,在本届庶吉士当中人缘不错。几分推辞之后,由许成名主持宴会,也不谈啥诗词歌赋,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吹牛。
“好!”
楼下大堂,蓦地传来阵阵喝彩。
却是一个瞎子说书人,正在讲着评书版《倩女幽魂》:“只见那树妖姥姥,张嘴一吐,舌头见风而涨,须臾间便有二十余丈。那长舌乃是树妖练就的法宝,柔软坚韧,可破地而行,可绕树穿林……噗噗噗噗噗,一阵响动,咱们的书生宁采臣便被长舌缠住……燕赤霞咬破指尖,以血虚空画符,口念法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燕赤霞的宝剑一化为二、二化为三、三化无穷,天地之间尽是剑光。正是他习自上古剑仙的独门法术:万剑归宗!”
无数食客听得如痴如醉,有人代入宁采臣,幻想着哪天也能遇到美艳善良的女鬼。有人代入燕赤霞,幻想着倚仗法术,于世间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楼上众人被喝彩声吸引,安静下来侧耳倾听。那说书人好似自带喇叭,声音并不洪亮,却让楼上食客也听得清清楚楚。
受任浙江道监察御史的张鳌山,好奇问道:“若虚兄,这《倩女幽魂》的作者究竟是谁?”
兵科给事中刘夔笑道:“自然是若虚兄本人,没见故事生在贵州吗?”
翰林院检讨张衍庆,明显也读过《物理学报》,他说:“《倩女幽魂》由一人口述,一人编录。若虚兄自是口述之人,只不知是哪位大才编录?”
王渊的口述,只是把大致剧情干巴巴讲出来。
黄峨才是真正的作者,在书中添加大量诗词散曲,而且把细节润色得非常精彩。虽然年仅十四五岁,黄峨的文笔却越来越老辣,至少读起来似是青年才子所作。
王渊摇头道:“编录之人,不愿透露姓名。”
“可惜不得一见。”吏科给事中黄臣感慨道。
翰林院检讨吴惠说:“定是某位官员所作,怕漏了姓名影响清誉。”
王渊笑而不语。
楼下依旧在说着评书,楼上已经酒过三巡。
“啪!”
隔壁突兀传来拍桌子的声音,随即是激烈的争论。
“月亮怎么可能是坑坑洼洼的圆球?”
“谁说不可能?钦天监观星台自有万里镜,你若不信,今天晚上且去一观!”
“观星台又不是谁都能去,你在此大言不惭,我等也无法证实。”
“我还偏要证明给你看!”
“你如何证明?”
“吾师王学士曾传授光学玄机,我明日便寻工匠,磨制水精打造万里神镜。你若不服,届时咱们夜间赏月,看那月亮的本来面目是何模样。”
“王学士学究天人,自然能打造神镜,你一个乡试落第的秀才能造得出来?”
“吾师王学士曾言,物理之道,人人皆可习之,人人皆可参破,以物理达天理是也。我为物理学派门徒,只要掌握了光学奥妙,又如何不能制造万里神镜?诸君且拭目以待!”
“你这厮走火入魔了。一阵说月亮是坑洼球体,一阵又说自己能撬起泰山,还说什么大地也是球体,径直往西能从东面回来。胡言乱语,滑稽至极!”
“我滑稽至极?我看你们才是井底之蛙!”
“……”
王渊听到隔壁的吵闹声,不禁开心笑起来,物理学这是越传越广了,居然有人想要自造天文望远镜。
再加上楼下的《倩女幽魂》评书,以及让京城百姓趋之若鹜的足球联赛,王渊在明代的北京已经留下深刻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