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年,二月初。
积雪还未化尽,王渊已经回到肃州。
畏兀儿都督奄克孛刺,带着一个蒙古人前来拜见:“王学士,这位是亦卜次派来的使者。”
蒙古使者单膝跪地:“蒙古遗民,见过天朝总督阁下!”
王渊皱眉道:“亦卜次好像经常抢掠大明边境吧。”
奄克孛刺说:“化外蛮夷,不懂礼教,他们已经知错了。”
王渊也不追求,只问:“亦卜次为何派你来见我?”
蒙古使者解释说:“我家大汗听说王学士要征讨吐鲁番,愿出一千骑兵,为大明扫清边患!”
“这可稀奇了,”王渊笑问,“亦卜次有什么要求?说吧!”
蒙古使者道:“第一,请求大明皇帝,允许我族驻牧西海;第二,请求大明皇帝,允许卜儿孩部穿越甘肃,驻牧曲先。”
王渊反问:“让卜儿孩部驻牧曲先,那大明的曲先卫在哪里放牧?”
奄克孛刺提醒道:“王学士,曲先卫已经名存实亡,早就被亦卜次部落给灭了。”
王渊愣了愣,随即冷笑:“很好,很好!”
曲先卫属于关西七卫之一,王渊还想召集一些兵马呢,没想到早就被亦卜次部给灭了。
亦卜次原本是永谢布、鄂尔多斯两部的共主,驻牧于河套地区。几年前,他杀死了蒙古小王子的次子,被蒙古小王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只能率众一万余逃离河套。
最初,这万余蒙古人逃到延绥镇西部,被延绥总兵打得跑去凉州。他们请求在凉州定居,被凉州守将拒绝,只能继续沿着大明边境游牧,最后游到了关西七卫所在的区域。
别看这些蒙古人有部众过万,却属于惊弓之鸟,根本不敢攻打赤斤、沙洲等卫所。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继续南下,跟曲先、安定等卫争夺牧场。在走投无路之下,连破南边四卫,且把曲先卫直接灭掉,但自身也损失惨重。
眼见吐鲁番杀来,他们不敢留在关西之地,又流窜到青海北部。因为多次入境劫掠,把甘肃守军给激怒了,出兵把他们打得难以招架。
至于卜儿孩部,乃是亦卜次的隶属部落,如今在河套地区也撑不住了,想要越过大明边境到曲先定居。
这些家伙,便是西海蒙古的前身!
王渊扫了奄克孛刺一眼,问道:“老将军与亦卜次关系很好?”
奄克孛刺尴尬道:“我与亦卜次是儿女亲家。”
这个哈密卫最忠于大明的老将军,看来忠诚度也就那样。亦卜次把关西七卫的其中一个给灭了,他居然悄悄跟亦卜次联姻,恐怕也是看中了亦卜次的血统。
奄克孛刺的父亲是畏兀儿人,但母亲却出自蒙古黄金家族。如果儿子再跟黄金家族联姻,那么诞生的子嗣,就将拥有四分之三的黄金家族血脉。
见鬼的血统论,但西域就看重这一套!
这些蒙古人,是杀不干净的,打输了就跑去别处游牧,几年之后又会跑回来。而且,亦卜次如今在西海,随时可以入侵甘肃,把甘肃镇搞得不胜其烦。
甘肃官员虽然不断打胜仗,却越打越心累,居然贿赂亦卜次,请这位老兄走远点。可走了没两年,亦卜次又回来,想必是这边的草场更丰美,希望大明允许他们一直留在此地。
仔细思考利害关系,王渊说道:“回去告诉亦卜次,我可以做主接受他的请求,但我也有四个要求。”
蒙古使者连忙说:“王学士请讲。”
王渊说道:“第一,亦卜次和卜儿孩,必须尊大明天子为共主,接受大明朝廷的册封;第二,这两个部落的领们,必须接受大明朝廷的官职;第三,大明派遣僧纲司入驻部落,部落里的僧务须由大明管理;第四,这两个部落必须迎佛,由大明册封活佛世代永驻,今后每一代活佛都必须由朝廷册封!”
蒙古使者说道:“我一定回去如实禀报。”
二十日之后,积雪渐渐化尽,亦卜次亲自率军来到甘肃边境。
曾经雄踞河套的亦卜次,此时的情况有多狼狈?历史上,悄悄跟吐鲁番议和的彭泽,回京之前还顺手跟亦卜次打了一场,完全把亦卜次当成用来泄愤的软柿子。
王渊提出的四个条件,亦卜次全答应了,他现在只想求生存!
三月中旬。
王渊率军出征,而且只带骑兵。
一千京骑,二千边骑,一千亦卜次蒙古骑,一千卜儿孩蒙古骑(卜儿孩在甘肃镇的允许下,已经快速进入大明地界)。
出了嘉峪关,又沿途不断增兵,获得五百赤斤蒙古骑,六百罕东蒙古骑(罕东左卫两百,罕东卫四百),八百沙洲蒙古骑,两百阿端蒙古骑,一百安定蒙古骑。
骑兵数量,竟然多达七千二百!
换成任何一个大明官员,都不敢像这么瞎搞。擅自议和的官员可能有,擅自答应封赏土地的却没有,事后追究起来乃是死罪。
当七千骑兵来到哈密城下时,哈密叛军直接傻眼了。
奄克孛刺单骑上前喊话:“我是哈密畏兀儿都督奄克孛刺,朝廷大军已至,还不速速开门投降!”
此城四分之一的士兵,都属于奄克孛刺的老部下。他这么一喊话,外加大兵压境,顿时让哈密城内军心浮动。
“擅开城门者,死!”他只丁大怒。
他只丁是吐鲁番占领哈密之后,留下来镇守此城的火者。
火者,又译为:和卓、华哲、霍查、虎者等。最开始是波斯语,意为老爷、长官、长者、先生,渐渐有了主宰、主人、称霸的意思。
王渊微笑抬手,立即有数百骑奔出,游走于城池四方,朝着城内疯狂放箭。
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朝城内射去劝降信。
他只丁见势不妙,立即呵斥:“将书信全部烧掉!”
烧不完的,难免有几封信被藏起来。
夜晚,王渊已在城外扎营,城内却陷入诡异气氛当中。
回回都督写亦虎仙,悄悄拿着书信来见他只丁:“尊贵的火者,你看过这封信了吗?”
“不看,那是汉人的计谋。”他只丁说。
写亦虎仙道:“信上要求满刺哈三在今晚半夜举火为号,开城迎接明朝廷的军队!只要满刺哈三照办,事成之后,明朝廷将不再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还会给予封赏。”
他只丁生气道:“我都说了,这是汉人的计谋,不要再提这件事。”
“万一满刺哈三真的听从命令呢?他虽是回回,手下的士卒却是蒙古人。”写亦虎仙担忧道。
他只丁突然沉默,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写亦虎仙继续说:“应该把满刺哈三软禁起来,等汉人军队撤走之后再恢复他的自由。”
他只丁来回踱步,随即对自己的随从说:“严加监视城内的蒙古和畏兀儿士兵,把满刺哈三给我请来,就说我邀请他共同商议守城的事情。”
在城内的另一侧,满刺哈三也拿着一封信。
“将军,开城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一个中年汉人劝道。
满刺哈三犹豫不决,他心里更偏向于大明,但又怕吐鲁番过些日子杀回来。
那中年汉人又说:“将军,此乃离间计,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这哈密城中,有奄克孛刺的旧部,如今奄克孛刺就在城外,他的旧部早已蠢蠢欲动。而将军麾下的士卒,又多为蒙古人,许多人心向拥有一半黄金血脉的奄克孛刺。就算将军没有异心,火者他只丁会相信你吗?他会杀了你!”
满刺哈三还是无法下定决心,他始终有一种鸵鸟心态。
突然,他只丁的人来了:“将军,火者请你前去商议守城事宜。”
满刺哈三闻言大惊,下意识看向那个汉人,中年汉人悄悄眨眼示意。
满刺哈三立刻暴起,拔刀将来者砍死,怒道:“他只丁,这是你逼我的。传我命令,举火烧屋,开城迎接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