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孔家到底有多少田产?
先来说祭田,这是历代皇帝赐予的,不用向朝廷缴纳任何赋税。
宋代赐田200顷,金国赐田400顷,元代赐田50顷,孔家共计得到650顷祭田。
这些姑且不提,就当全都战乱损失了,咱们只计算孔家在明代获得的田产:朱元璋赐田2000顷,朱棣赐田73顷,之后的皇帝陆续赐田数百顷,曲阜孔家在明中期的祭田约在2500顷以上。
请注意,这些都是大顷,一顷等于300亩!
因此,孔家不用纳税的田产,就已经超过75万亩。
另外所有曲阜孔氏子弟,只要是登记在册的,都不用交人头税,都不用服徭役。
朝廷还赐予了大量佃户,赐给孔家庙户、礼生、乐舞生、洒扫户等等。这些人,都不用交人头税,都不用服徭役。
……
朝会,廷议。
七品以上官员,皆可当廷言事。
户部尚书严嵩说:“据清田所知消息,曲阜孔氏除了70多万亩祭田,孔氏主宗还有300多万亩私田。这300多万亩私田,每年只交少量赋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曲阜孔氏各支族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上百万亩私田,这些私田同样大量逃脱赋税。”
刑部尚书颜颐寿,本是杨党出身,如今已彻底倒向王渊。他出列说道:“曲阜孔氏子弟,多有不法之事。打杀家奴、打杀乐户、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巧取豪夺、放高利贷、隐匿民田、隐匿民户、强纳良家女为妾……诸多罪行,不胜枚举,民不敢报,官不敢究。曲阜孔氏,藏污纳垢甚矣!”
文官们的脸色很难看,孔圣子孙搞出这么多糟烂事,每个读书人都觉得非常丢脸。
礼部尚书罗钦顺大步出列,手持笏板说:“有人检举衍圣公孔闻韶,历年代天子主持春秋两祭,皆不守礼,斋戒期间,亦饮酒、近妇人。”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这句话要从两方面解释,一是衍圣公代表天子祭祀,不守礼可称“不忠”;二是衍圣公祭祀自己的祖先孔子,不守礼可称“不孝”。
当代衍圣公,竟是个不忠不孝之辈。再加上之前那些罪名,孔家堪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说实话,这些还不算什么,孔家更大胆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历史上,嘉靖皇帝削去孔子王爵,削去孔子诸弟子的爵位,只尊他们是先师、先贤。孔家因此觉得没面子,竟然不从朝廷法令,明代皇帝给的封号一概不用,只在孔庙供奉前朝皇帝的封号。
这个操作,严格来说算“谋逆大罪”,有“反明复元”的嫌疑。
此非胡乱杜撰,明末学者张岱的父亲,曾在鲁王府担任长史。张岱在崇祯二年拜祭孔庙,竟找不到“至圣先师”(嘉靖所封)的牌位,只能找到“大成至圣文宣王”(元成宗所封)的牌位。孔子诸位弟子的牌位,也沿用元代封号,坚决不用明代封号。
张岱记述的原文为:“(孔)庙中凡明朝封号,俱置不用,总以见其大也。”
张岱跟孔家子弟交流,更是被气得不轻:“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人家,小家气。”
牛逼不?
由此可知,明末就已经有“暴户”的叫法,凤阳朱家就是最大的暴户。
……
等把孔家犯下的事情说完,朱载堻突然言:“众卿且议之,这曲阜孔氏究竟该如何处置。”
刑部左侍郎梁材先说道:“臣认为,既是孔子圣裔,当以规劝约束为主。令衍圣公闭门思过,罚俸三年,夺其祭田千亩即可。至于犯下人命案的孔氏子弟,皆付有司论罪。”
左都御史陈雍说:“只论其在春秋大祭期间喝酒近女色,就不该再继续做衍圣公。他衍的是什么圣?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辈也!”
罗钦顺道:“孔知德(孔闻韶)确实不宜再做衍圣公,当削其爵、夺其职。待其长子成年,再嗣封衍圣公。春秋两祭,则令孔氏族人代理。”
梁材反驳道:“陛下,天子应当仁厚,怎能以小过而削职夺爵?此令世人寒心也。”
吏部尚书何瑭突然冷笑:“你莫不是收了孔家的银子,竟颠倒黑白为孔闻韶说话。在代天子祭祀孔圣期间,还敢喝酒碰女人,你说这是小过?敢问梁侍郎,你觉得如何才是大过?”
梁材大怒:“就事论事,有话说话,为何污我清白!”
梁材是大清官,听不得别人说他收受贿赂。
朱载堻皱皱眉头,突然问王渊:“王先生如何说法?”
王渊说道:“陛下,请去孔子王号。”
“不可!”
一瞬间跳出来三十多人,以科道言官居多。他们只要能保住孔子王号,就算被贬官外放,也可以名震天下,受到无数读书人尊重。
王渊手持笏板如握刀,转身指着那些反对者:“借用张秉用(张璁)奏疏中言,尔等皆乱臣贼子、儒家叛逆也!谁铁了心反对,今日且站出来。”
三十多个文官齐刷刷出列,昂挺胸目视王渊,一副舍身就义的壮士模样。
王渊转身对朱载堻说:“陛下,张秉用奏疏里说得很清楚。孔子作《春秋》,书‘春王正月’,以此来尊周王。孟子亦言:‘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可知孔子之心,在孔子眼中,谁敢胡乱称王,谁就是乱臣贼子。后世儒家弟子不遵师名,竟至孔子于僭越之大不韪!”
张璁这个主修《礼记》的礼学宗师,在提议削去孔子王爵时,竟然拿《春秋》来说事儿。
《春秋》开篇:元年春王正月。
寥寥六个字,就为整本书定下基调,孔子是尊周王的,其余称王者皆乱臣贼子。
后世之人想干什么?竟将孔子封王!
张璁的文章太给力了,谁敢反对削去孔子王爵,谁就是欺师灭祖的王八蛋。他这个提出削去孔子王爵的,反而是拨乱反正的大好人。
可惜,帽子扣得虽好,却还是有不少铁头娃。
王渊对那三十多个文官说:“能听明白的,就自己回班!”
瞬间退回去十多人,但还有二十一人不动,铁了心要维护孔子的王爵。
王渊长揖道:“陛下,此等儒家叛逆,用心险恶,欲置孔圣于不义之地。请削其功名!”
百官大惊。
不是下狱,不是贬官,不是罢官,不是流放……而是剥夺功名。
朱载堻也觉得太严重了,打圆场道:“王先生,朝堂各执一词而已,没必要夺去他们的功名。”
王渊说道:“陛下,欺师灭祖,此乃大罪,更何况欺的还是孔圣。如此孽徒,玷污儒门,留着有何用处?若是无心之过,那他们都不修《春秋》吗?便是不修《春秋》,有人把道理讲明白了,他们竟还要固执己见。此类儒生,不是太坏,就是太蠢!”
阁臣汪鋐也出列:“陛下,请夺去这些人的功名,以正儒家视听!”
内阁和六部大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在张璁扣下帽子之后,他们也同意削孔子王爵,也看不惯冥顽不灵者。但即便反对,顶多罢官就算了,剥夺功名未免做得太过分。
王渊再来一句:“陛下,身为儒家门徒,欺师灭祖到孔子名下,都还不夺其功名。那众臣身为天子门生,谋逆叛乱该如何定罪呢?”
众臣为之色变,顿时有好几十个官员,齐刷刷呼喊:“陛下,请夺去此等人功名!”
那二十一个冥顽不灵者,此刻脸色惨白,双股战战不能言。
他们只是为了求名,或许还自诩正义,就是贬为县令都不怕,但真没想过会被夺去功名啊。
朱载堻只能说道:“全部革除功名。”
“陛下!”
呼啦啦跪了一地,有几个直接瘫了,甚至有人吓得浑身抖。
朱载堻终究还是心软,对那二十一个家伙说:“尔等回乡之后,好生闭门思过。若反思彻底,可再去科举,就从童生开始考吧。”
这是没有一棍子敲死,允许他们从头再来,而且肯定不会祸及子孙。
唐伯虎当年要是有这待遇,估计睡着了都能笑醒。
“谢陛下!”那些家伙仿佛回魂一般,忙不迭给朱载堻磕头。
文武百官高呼皇帝圣明,真心认为朱载堻是一位仁厚之君。
而那些反对改革者,心里对王渊又恨又怕。经过此事,他们更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功名一下子没啦。
王渊过分吗?
不过分!
因为他是孔子的维护者,谁都不能拿这事儿来骂他排除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