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问,哪里的夜景最好,现代之人的答案定然跑不了什么悉尼城啊,什么香港啊,其实这些地方的夜色,多是人工灯火妆点,美则美矣,却失了几分灵气,要说夜色最美的地方,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自然。
在月光的清辉之下,无数颜色各异的野花,娇羞的缓缓展开笑脸,无数的绿树在轻轻舒展着手臂,摇晃着碧绿、溢满生机的叶子,各种虫鸣声,此起彼伏,配合着调皮的夜风,演奏着最是和谐的夜曲,鸟雀们抻着头,偶尔附和两声,然后就缩了脖子,藏在羽翼下,香甜的睡去。远处的小山村,宁静安详,远远看去,只有几家茅舍的屋檐隐隐露与树林空隙,极像几只停泊在绿海里的小船…
可惜,今夜这份暗想静谧,却被突然打破了,村里那最大的宅院里,两声娇嫩的女声,高喊着夫人两字,就像闪电般划破了夜空,也点亮了各家灯火,小山村立刻热闹了起来。
几家院子的门大开,男女们一边慌乱的往外跑,一边系着衣衫上的绳结,女子们低声咒骂,男子们叹气劝慰,深深扰乱了这夜色。
赵家内院,乱成一团,赵丰年站在地上,死死盯着,安伯手里的那些泛着幽光的银针,一根根扎进瑞雪身上,就像每一下都扎在他心上一般,身子控制不住的哆嗦不休。
吴煜坐在炕里,脸色铁青,握着姐姐的手,感受那上面的透骨凉意,恨不得生吃了赵丰年,寒毒?什么时候他居然把寒毒传到了姐姐身上,而且还会带累小外甥,怪不得姐姐这几月难展欢颜,原来是担心孩子!姐姐为了他中毒,为了他的亲骨肉担心受苦,他居然还要把姐姐气到毒发!
安伯扎下最后一根银针,长长舒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汗水,回身瞪了赵丰年一眼,怒道,“你这小子,真是找打,差点害死我的小徒弟!”
赵丰年脸色一白,哑声问道,“安伯,她们母子都保住了吗?”
安伯哼了一声,“我用银针封了穴道,寒毒暂时制住了,你赶紧找药材,十日之内,给雪丫头解毒,以后就没事了。”
屋里众人都是放了心,吴煜问道,“安伯,我姐姐什么时候能醒来?”
安伯捋捋花白的胡子,笑道,“放心,明日午时前就醒了,你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比某人强。”
赵丰年苦笑,这某人自然指得就是他了。
吴煜冷笑一声,“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外人都是信不得的。”这话说得赵丰年脸色更苦,有心发怒,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安伯长长伸了个懒腰,就往门外走,“赵小子,拔针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老了,禁不起折腾,去睡了。”
赵丰年连忙送他到二门,听得脚步声远去了,沉默着靠在墙上,好半晌,一拳头砸在坚硬的青石上,顾不得手背血肉模糊,低声嘶吼,好似要把心里的怒气、委屈、心疼都发泄出来一般。
他就是却不过情面,同田老爷子喝了几杯酒,他真没有纳妾的心思!
怎么事情就变成如今这般一发不可收拾,他若是知道瑞雪这般,昨晚就该把那两个女子打杀了,只要她能出气,只要她和孩子能好好的。
他想恨,想怨怪,却不知这一切罪责要算到谁身上,田老爷子吗,文人间赠送姬妾,是常有之事,老爷子本心里恐怕还觉得这事风雅,不是故意想害他一家不宁。怨怪跟车的云小六,也是无理,他喝得烂醉不醒,他一个帮工如何能开口拒绝田家赠送的女子?
最后算来算去,只能怪他自己,醉酒误事,以后非到紧要宴席,绝对不能再喝酒了,若不是这次有安伯在,他的妻儿…
墙角里被惊醒的蟋蟀,一双小眼睛瞪着自家门前的男子,不满的叫唤了两声,展开翅膀,摆出攻击的捍卫姿态,直到那男子走远,才嗤笑一声,转身回去,揽着妻儿继续安睡。
张嫂子和翠娘虽然听到了安伯的话,但没见到瑞雪醒来,还是担心的不肯走,生怕两个小丫头手重,在银针拔去后,亲手替瑞雪换了干爽的衣衫,理好了头发,守在一旁,张大河见得赵丰年脸色泛白,神情颓然,到底还是想要帮一把,借口家里孩子害怕,硬是扯走了自家媳妇,高福全也有样学样,不到一个时辰,赵家又安静了下来,吴煜不肯再去睡,搬了凳子坐在门旁,彩云彩月收拾了床铺,含着眼泪站在厅堂角落,心里自责不已。
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很快太阳洒下了第一缕光芒,照耀了整个山林,各家的大公鸡在比赛般的报晓,门口的黄狗,猪圈里的肥猪,都从睡梦里醒来,欢喜的迎和出声,云家村彻底醒了过来。
可是,赵家的时间去凝固了,确切说,是后院的时间停止了,无论是坐在门口的人,还是屋里炕上沉睡的人,守护的人,都没有因为清晨的来临而挪动分毫,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前院作坊里,众人推磨的声音,烧火的声音,出豆腐的声音,装车的声音,呼噜吃早饭的声音,与往日完全相同,但却没有一个人进来打扰。
直到,太阳高挂正中之时,靠在门口躺椅里打鼾的老头儿,长长伸了个懒腰,晃晃脖子,嘟囔道,“也该到时候了。”说完,起身往后院走去,刚到二门口,果然,里面就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雪,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好似一把钥匙,瞬时打开了凝固的时间,一切重新流动起来,前院的女子们惊喜的跑进去探看,两个小丫头哆嗦着小手,忙着去炒菜做饭,门前的男孩冲进去哽咽出声,只有炕里的那个男子,沉默无声。
因为那女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抽出了他握着的手,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安伯诊了脉,笑道,“雪丫头,这次的凶险算是闯过去了,以后可要把心放宽些,都要当娘的人了,凡事要为孩子着想。”
瑞雪还是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低声应道,“谢安伯良言教导,我以后不会了。”其实,昨晚,她肚子疼的时候,恐惧占据了整个思维,突然就后悔,为何为了那么两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的孩子,看不过,卖了她们就是,赵丰年若是护着她们,或者真的变了心,和离就是,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她肚子里的血肉更重要!
不过刚过上几日地主婆的日子,怎么就学起那些没用的后宅女子一般,整日为这些破事纠缠,这不是她秦瑞雪的性格,这不是她秦瑞雪该过的日子!
安伯点头,背着手迈步走了出去,张嫂子端过两个小丫头送来的白粥和清爽的小炝菜,小心翼翼劝道,“妹子,先垫垫肚子?”
瑞雪挣扎着要起身,翠娘赶紧扶她靠在厚被上,瑞雪歉意一笑,“又让嫂子们跟着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妹子跟我们客套什么,你好好的,生个白胖小子出来,比啥都重要。”张嫂子连忙应下,张罗着盛粥,夹菜,瑞雪昨晚本就吃得少,又放开了心思,居然觉得腹中奇饿,一口口吃得又快又多,喜得翠娘猛点头。吴煜坐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就看着姐姐不停傻笑。
两碗粥、两张蛋饼,半盘菜下肚,瑞雪才觉大半饱,还想再吃,却被有些惊到的张嫂子等人拦了下来,好说歹说,晚上再做好吃食,倒怕她撑坏了一般。
瑞雪无奈,擦了手和脸,见得踩云彩月怯生生站在角落,就唤道,“这俩丫头怎么了,谁责罚她们了?”
彩云彩月一听夫人如此说,立刻上前,跪下就哭,“夫人,都是我们贪睡,是我们没听到夫人肚子疼…”
“别哭了,不怪你们,是我自己想不开,为两个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呢。”瑞雪示意张嫂子扶了两个小丫头,哄了几句,两个小丫头偷眼看她脸色确实不像恼怒,也就放了心,牵着手退下去忙着拾掇屋子,商量晚上做什么饭菜。
张嫂子到底同瑞雪相处时间最长,听出她果然像是想开了,就笑道,“这才是我妹子,怎么就被两个狐狸精气到了,你只要说一声,我和翠娘再打她们一顿就是了。”
翠娘也道,“可不是,估计她们现在饿得狠了,还手力气都没有,还不是任凭咱们揉@搓。”
瑞雪理理鬓角垂下的碎发,垂眸想了想,“嫂子,把她们找来,我想问几句话。”
张嫂子怕那两个狐狸精又口出什么狂言,正犹豫着要劝两句,就听彩云跑进来说,“夫人,先生吩咐小六哥套车,扯了那两个女子进城去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愣,好半晌,瑞雪突然笑出声来,“他动作倒是够快。”
张嫂子和翠娘对视一眼,也猜出赵丰年必定是恼怒那两个女子无礼,拉了她们去卖,或者还回田家去了,这可是大喜事啊,看样子妹子以后算是不用再担心了。
瑞雪被她们看得脸色更红,借口身子疲倦,又躺下了,张嫂子和翠娘嬉笑着替她盖了薄被,然后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