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米?”瑞雪抬眼去看青花碗里剩下的半碗包谷粥,那一粒粒金色的碎粒,晃得她眼睛突然疼起来,那吃到肚里的一半也变得热辣烫人,暖透心扉。
这是她那骄傲的夫君,一家家去求来的,难以想象他要如何红着脸,弯腰同人家低声说话,只为讨要一把包谷面儿…
彩云彩月姐妹小手紧紧握在一起,都是感动的眼睛发红,怪不得掌柜的那般叮嘱,原来这包谷面来之不易,是掌柜的对夫人和小主子的一片心啊。
云二婶也是叹气,“老板娘,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但凡哪个女子听得这事,都要羡慕你有这般的好夫主啊。”
瑞雪点头,抹下眼角的晶莹,笑得分外灿烂又得意,“她们羡慕又有何用?这是我的夫主。”
云二婶扑哧笑出声来,“对,是你的,没人抢。”
众人都是笑了,瑞雪端起粥碗,几口把剩下的吃个精光,这才交给彩云彩月拾掇下去。
院门外,吴煜握了一株稻秧,背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偶尔飞过的鸟雀,心里也是替姐姐欢喜,他等待的那人就要回来了,他单纯只做个孩子的日子也要结束了。而姐姐身边有这样的夫主疼爱,马上又要有儿女傍身,他就是离开,也心安许多,以后无论他是位及九五至尊还是沦为刀下鬼,他都不会担心姐姐会受苦受委屈了,他这般善良的姐姐值得一辈子都这样幸福…
妞妞从大门外跑进来,见得他这般模样,就悄悄摸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稻子就往二门里面跑,“姐,我给你拿稻子回来了。”
吴煜省过神儿来,大怒,“野丫头,你敢抢我的稻子,那是我拿回来的。”
瑞雪正喂可心吃蛋羹,小丫头吃得小嘴儿油乎乎的,不时就要蹭到瑞雪袖子上,云二婶就要抱过去照料,瑞雪却摇头不肯,笑道,“二婶,这两日我看着可心吧,张嫂子带人忙着大伙儿的饭食呢,二婶若是家里不忙不嫌累,就帮着张罗张罗。”
云二婶立刻就笑眯了眼,拍手道,“我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大伙儿都忙着,我在家心里就长草儿,早就想去田里瞧瞧了,老板娘这般说,我可是名正言顺去张罗了,到时候吃白米饭,我也能多吃几碗。”
“二婶就是不出力,白米饭也是管够吃,只不过别家媳妇儿都年纪轻,不如二婶经验足,有二婶坐镇,我就更是不必都担心了。”
云二婶听了夸赞更是欢喜,起身打了个招呼就往门外走,正遇了吵闹着跑进来的煜哥儿和妞妞,于是笑道,“这俩孩子整日吵着,瞧着倒是热闹。”说完就奔去了稻田。
瑞雪无奈,唤了两个皮猴子过来,每人头上都敲了两记,“都多大了,还整日打闹,也没个消停时候。”
煜哥和妞妞互相瞪了一眼,都是揉着脑门嘿嘿傻笑。
可心瞧着好玩,拍着小胖手,咯咯笑起来,嘴里喷出一点点蛋羹碎末,妞妞瞧着有趣,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胖胳膊,问道,“姐,她好小啊。”
瑞雪怕她手重掐疼了可心,连忙拍开她的手,说道,“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姐姐一定教得她乖巧又贴心,不像你们日日就知道疯玩,半个都不让我省心。”
妞妞吐吐舌头,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撒娇道,“姐,妞妞听你的话啊,都顶了几日碗了,是大美人总欺负我。”
吴煜立时反驳道,“是你总招惹我,明明我在田里拔了稻秧回来给姐姐看,你偏抢了去。”
妞妞撅撅嘴,“小气,才不过一株稻秧,田里有都是。”
瑞雪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赶忙接过那稻秧,捏了捏那稻粒很是饱满,就欢喜说道,“今年定然是个大丰收啊,正巧家里也是无事,不如一起去田里走走吧。”
彩云彩月正端了茶水点心出来,一听要去田里,都是欢喜,那里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她们早就想去看看了,于是赶忙找了篮子,把点心和茶水都装了,又抱了锦垫儿和毯子,然后随在主子们身后,慢慢悠悠往村外走。
农家人讲究的规矩不多,人情过往,男女大防,都不是太过苛刻,但是对于秋收春种,甚至所有涉及到收获一事,却极是认真。
赵丰年也是商贾出身,不明白这里面的细节,瑞雪魂穿而来,更是不懂,于是早早就把这些什么祭刀谢田之类的事宜,都交给了张家夫妻张罗。
张大河满村翻找,终是在村南的刘家找了一只全身都是红毛的大公鸡,给了八百八十八文枚铜钱,讨个吉利,然后拎到了地头儿。
张嫂子早就带着小媳妇儿们摆了个长条案板在田边,一只大陶盆里盛了清水放在正中,大公鸡被扎了双脚,窝了脖子,张大河手起刀落放了血,滴在那陶盆里,把清水染成了淡红色,然后又把公鸡供在桌案上。
这次赵家是主家,村里族老和里正们虽然都赶来了,但都站在一旁没有上前。
赵丰年带着赵家众人和帮忙的乡邻们,一齐躬身向着金色的稻田行了大礼,感谢土地赐予这样的丰收,也有祈求平安收获的意愿,礼毕,众人挨个上前,把镰刀在血水里沁过了,大声喊了号子,就下田开始收割了。
金黄色的稻子在男子们的镰刀下,一片片伏倒,堆在一处,有那后生麻利上前捆成捆儿,再扛到早就碾压平整的空地上搭成塔形晾晒。
虽然村里老人们都说最近半月没有雨,但是大伙儿防备着老天爷突然变脸,还是在田边用木杆子和草席子,临时搭建了一个大草棚,张嫂子正带着一众小媳妇儿们在忙碌,几口土灶刚刚烧干,就被摞上了笼屉蒸起了大白馒头,小锅里的热水直接浇到那只咽气的公鸡身上,褪毛剁块,准备下锅红烧了。
妞妞和吴煜一到地头就汇合了大壮和黑子,还有一众同窗伙伴,跟在人群后便捡稻穗去了。
瑞雪扶了彩云,慢慢走到草棚外,众人瞧见了,都笑着过来见礼,瑞雪道谢,“让嫂子们都跟着挨累了。”
一个小媳妇儿很是爽朗,笑道,“不累,老板娘不是给我们白米当工钱吗?一想到有白米饭吃,哪里会累啊。”
众人都笑,有那熟识的就打趣道,“咱们可要看好吃食啊,这儿还有个贪吃的妹子呢,别饭菜没上桌儿,先被她吃光了。”
那小媳妇儿被取笑的红了脸,嗔怪道,“三嫂子又欺负我,我还是出嫁的时候吃过一碗白米饭呢,这都三年没吃到了,我高兴一下还不成啊。”
张嫂子怕她真恼了,就打圆场道,“是该高兴,今年过年可是家家都有白米吃了,明年老板娘再佃了那五十亩田出来,白米就更多了,说不定大伙儿还有吃得厌烦的一日呢。”
众人想着那样的好日子,脸上笑得更是欢喜,这个说棚子里闷热,那个说油烟气熏人,都请瑞雪去一旁的木榻上坐。
瑞雪就笑道,“我是嗅着这馒头的味道好,想要等在锅旁吃几个热乎的,嫂子们居然还舍不得,要撵我走了。”
众人都笑,“所有馒头都是赵家的,还能少了你这老板娘吃的,一会儿出锅就给你送去。”
张嫂子也道,“那大公鸡是祭过刀的,吃了辟邪,一会儿也给你也盛一碗,赶紧去吧,太热小心头晕。”
瑞雪笑着应了,接了彩月怀里的可心,就去了树荫下。
彩云麻利的铺了毯子和软垫儿,伺候着夫人坐得舒坦了,就去摘了野草编了些小猫小狗逗弄可心玩。
可心以为是好吃的,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慌的主仆三人都去抢,沾了一手的口水,瑞雪笑着拿了帕子去擦,又揽了可心在身前,指着草木,教她说话,可心口里依依呀呀的说着,却是谁也听不懂。
赵丰年远远走来,就见得这样一幅和乐画面,脸上就笑得更开了,上前坐在一旁,伸手抱了可心,掂了两下,惹得小丫头咯咯笑,就说道,“这孩子又胖了。”
瑞雪给他倒了温茶,递到他嘴边,笑道,“胖了才是养得好。”
赵丰年扭头瞧着两个丫头都去草棚里帮忙了,这才低头把茶水喝了,然后又伸手去摸妻子的肚子,问道,“这俩更小的,今日没踢你吧?”
瑞雪摇头,抬手指了田里疯跑的妞妞和吴煜,笑道,“有这两个不省心的,若是再加上两个小的闹腾,我这日子可是没个清静时候了。”
赵丰年最是清楚妻子娇惯孩子的脾气,她自己抱怨也就抱怨了,若是别人说这话,保管她就立刻回护上了,他于是笑了不言语,果然,瑞雪掰了块点心,一边吃着,又说道,“眼见入秋了,该给两个孩子添衣衫了,煜哥儿的练功服又磨破了,这次换更厚实的料子试试,大壮和黑子也添两套。”
赵丰年忍不住笑出声来,“家里的事,你做主就好。”
瑞雪猜得他必定又是笑自己娇惯孩子,就笑着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又在腹诽我什么,别以为我猜不到。”
赵丰年赶忙摇头,谄媚笑道,“小的哪里敢啊,眼见入秋,还指望老板娘也赏套厚衣衫穿呢。”
瑞雪挑眉学了刻薄样子,“秋时多热啊,要什么厚衣衫,入冬再说吧…”她平日习惯了不笑不言语,突然绷脸做了这般模样,还真是浑身不自在,说到最后,自己倒是撑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