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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黑夜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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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秦真替程陆扬举着手机,看他十分从容地修着刚才被烧断的保险丝,那种熟稔的动作令她忍不住走神。

难道不该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吗?哪怕和父母关系不好,也不至于接地气到这种程度才是啊!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养花弄草,家务全包……而今竟然还能以娴熟的姿态修电路、接保险丝,如此全能的选手竟然还是出生金贵的大少爷,简直叫人不能忍!

她对程陆扬的好奇心在一瞬间上升至顶点,除了嘴巴毒以外,他的一切都堪称完美,这样一个孩子,为什么父母会不喜欢?

而程陆扬接好保险丝之后,回头便看见秦真失神的模样,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什么愣呢?赶紧去开灯!”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忽然熟络起来,像是多年的好友……虽然程陆扬本人是坚决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时钟指在十点整的时候,秦真才想起该回家了。

程陆扬想说不然就住一晚上好了,反正扔进洗衣机转了几圈的衣服还没干,可是一想到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就没有开这个口。

他拎着两只空酒瓶陪秦真走出门,借口说酒瓶子留在家里臭死了,必须得立马扔出去,于是就这么慢悠悠地陪她走到了小区门口。

保安跟他打招呼:“哟,程先生啊?送女朋友回家呢?”说完还对着秦真笑。

秦真也笑眯眯地说:“没,他扔垃圾,顺路送送我。”

保安大叔呵呵直笑,也不点破垃圾站明明就在反方向的事实,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秦真一眼。这姑娘身上还穿着程先生的衣服呢,还否认个什么劲儿?

秦真也不知道这身尴尬的打扮出卖了自己,一路被送上出租车还在朝程陆扬招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程陆扬看她穿着他的衣服还在拼命朝他招手,模样很滑稽,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无可奈何地伸手朝她挥了挥。

路灯下的他身姿挺拔,穿着浅色系的家居服,修长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了模糊的影迹,竟然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秦真一下子忘了把手身回去,怔怔地看着他笑得毫无防备的模样,心跳居然有点快。

这天晚上秦真睡得很香,不知道是酒精起了作用,还是程陆扬的安慰起了作用,总而言之,她以为的失眠完全没有到来。

隔天早上,她甚至对着镜子里精神不错的人打气:今天肯定会是美好的一天!

结果事实证明,失恋者普遍患有轻度臆想症。

当天中午,就在她笑脸盈盈地按照刘珍珠给出的地址赶到欧庭的新楼盘时,还没和客户交谈上几句,竟然看见大厅里走进一男一女。

女的是她的同事黄衣,男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两次对她施以咸猪手并且被程陆扬讥讽得颜面尽失的那位张先生。

秦真本来要和身边的李女士一同走进电梯了,眼见着这一幕,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黄衣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着急,步伐也挺快的,而姓张的男人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嘴里还叫着:“黄小姐走那么快做什么啊?我都快跟不上你了,难道你这是害羞不成?”

黄衣尴尬地笑着:“我就是想赶紧带你看下一套房子。”

“急什么急嘛,我都不急,你也用不着赶时间。”姓张的干脆伸手来牵她,“来来,慢慢走啊,别害羞!”

被他碰到手,黄衣就跟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迅速缩回了手,往旁边快走几步。

“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男人笑呵呵地望着她,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

秦真一看这场景,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又从电梯前面快步赶回大厅,把黄衣护在身后,朝那个姓张的不客气地吼道:“你干什么你?”

黄衣素来胆子小,不是她这种剽悍的女汉子,平常在办公室里都是秦真帮她跟一群毒舌的同事还嘴。眼见着黄衣受了委屈,这不,秦真的男性雄风又出来了。

那姓张的一见是秦真,眼珠子一转,还笑着说:“哟,今天护花使者不在啦?要是秦小姐怕这位黄小姐抢了你的生意,不如你陪我去把上次说好的那顿饭吃了吧?”

压根就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

秦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大门外冲他尖酸刻薄地说:“我们欧庭不欢迎你这种色狼,麻烦您不管是看房子还是看大姑娘,下回都换家公司,成不?”

她觉自己跟着程陆扬混了几天,居然混出点傲娇的脾气来!

姓张的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火,还吃了一惊,纳闷前几次吃了亏都闷着不吭声的人怎么今儿就炸毛了,还当她是有同事在,所以故作矜持,于是笑着又说:“秦小姐别这么开玩笑嘛,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是?走走,大中午的,赶紧去吃个饭,下午继续看房子!”

秦真被他这厚颜无耻的技能给惹毛了,气不打一处来:“看个鬼啊看!你长的两只眼睛看的是房子吗?全程朝着人女孩子身上瞅,恨不能抠出来贴人身上了,当人是瞎子还是什么?”

黄衣怕事,更怕给她惹麻烦,赶紧拉住她的手小声说:“好了好了,说几句就成了,别吵起来了……”

“咱怕他不成?”越是见着黄衣害怕,秦真的胆子越是大了起来,有种母性的光辉和人性的高尚充斥心口,干脆卷袖子示威,“你走不走的?不走我报警抓你了!”

姓张的傻眼,怎么病猫一下子变成母老虎了?但毕竟理亏的是他,这么一闹,眼看着保安和电梯门口的人都朝他看过来,只得呸了一声,掉头就走。

秦真转身问黄衣:“没事儿吧?”

黄衣连连摇头:“没事儿没事儿,多亏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秦真拍拍她的手:“下回遇见这种人,直接叫他滚蛋,不滚就打110,千万别跟他客气!”

说得就跟自己多有脾气似的,也不想想之前几次她是怎么忍气吞声当包子的。

尔后陪李女士看房子时,那个三十来岁的温和女人忍不住夸她有侠义风范,直夸得秦真面红耳赤,不好意思极了。

这次看房因为途中的小风波竟然变得异常顺利,李女士为人也不挑剔,又欣赏秦真的勇敢泼辣,十分爽快地就看中了这套房子,把这笔单子应承下来。

秦真都快高兴坏了,这可是卖房这么多年来最顺利的一次!

然而一整天的好心情没能坚持过晚上十点,当她加完班、哼着歌从欧庭走出来时,正准备去路口坐出租车,岂料还没转过街角,忽然有人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重重地压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姓张的在这里等了她很久了,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把她辖制住,哪里容她轻易挣脱?一边伸手去堵她的嘴,一边踹了她的膝盖一脚,嘴里骂骂咧咧地沉声喝道:“贱女人,装什么贞洁烈女呢?上回不是还勾引我,要陪我吃饭吗?我告诉你,你好好配合,卖个一两套房子不成问题!你要是再敢狂,我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他下手极重,一只爪子掐住秦真的胳膊,几乎要把她拧断了,痛得她叫也叫不出来,更没办法挣脱出来。

秦真都快吓哭了,只凭本能拼命挣扎着,可她人瘦,压根挣扎不过来,更无法和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抗衡。

情急之下,她只能不再反抗,假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姓张的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妥协了,笑了几声,就在夜深人静的街角开始抚摸她的身子。而秦真浑身颤抖,慢慢地把左手伸进了裤子的口袋里,浑浑噩噩地按下通话键,也不管对方是谁,在感受到手机微微的颤动之后,明白求救电话算是拨通了。

她像是顺从似的对男人眨眨眼,然后竟然配合地应和了他的动作,那男人一下子兴奋起来,松开了捂住她的嘴,低低地笑了:“我就说啊,只要你听我的话,好好陪我,我肯定让你满意!”

秦真不知道手机那头的是谁,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这边的对话,只能颤声说:“你不能强迫我,不然我可以报警的!这里是我们公司楼下,到处都有监控,你不要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行了吧你,这时候还跟我装什么呢?好好享受享受,你拿你的钱,我买我的房,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秦真终于再也忍不住,又开始拼命反抗,大声哭喊着:“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我!求你放过我!滚开啊!”

嘴里胡乱叫着,她转身欲跑,却被那男人一把拽住手臂,扑倒在地。

街对面的行人注意到了这一幕,震惊地看着他们,秦真还在哭喊,却听扣住她的男人恶狠狠地冲那些人嚷嚷了一句:“两口子吵架,有什么好看的?给老子滚!”

“我不认识他!”秦真浑身都快散架了,嗓子也沙哑得厉害,这么喊着,又被身上的人重重地踹了一脚,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电话那头的程陆扬拿着手机,整个人都紧绷了,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快步朝会议室外面冲去。

等他赶到欧庭所在的环贸大厦外面时,街上行人很少,昏暗的路灯下并没有秦真的影子。

他听见有几个站在路边聊天的老人唏嘘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哟,真是不得了,小两口吵个架都吵到大街上来了!”

“可不是嘛,那男的还真凶,居然打老婆!”

“我看那小姑娘也真可怜,摊上这么个凶神恶煞的老公,踹了她好几脚呢,怎么哭那男的都不放过她!”

程陆扬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猛地冲上去问那几个人:“她人呢?她人在哪里?”

老太太一头雾水地问他:“什么她?谁?你在说啥呢?”

“就那个被打的女人啊?刚才她还在这儿给我打电话,现在到哪里去了?”程陆扬几乎是用吼的朝她们喝道,声音大得吓死人。

“走了啊,刚才就被带走了!”老太太吓了一跳,指了指街角。

程陆扬青筋直跳,什么叫做被带走了?街上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竟然就放任那个混蛋欺辱她,然后把她带走?

一想到刚才电话里传来的那个女人的哭音,他简直手脚凉。

程陆扬茫然又愤怒地站在原地,有种无力感慢慢地爬上他的脚,然后一路飞快地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她在最危急的时刻选择把电话打给他,而当他不顾一切赶过来时,却现她已经被欺辱她的人带走了……

程陆扬几乎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老太太好心地问他:“小伙子没事儿吧?那小姑娘是你谁啊?看着怪可怜的,被老公欺负成那样,咱们几个老太婆老胳膊老腿儿的也不好上来劝架……”

叽里呱啦一大堆,程陆扬根本听不进去。

老太太见他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赶紧安慰他:“没事儿没事儿,派出所的都来了,小姑娘肯定没事儿的!”

程陆扬回魂了,霍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什么派出所?”

“不知道谁报的警,咱们几个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呢,派出所的公安就来了。”老太太指了指转角处那条街,“瞧见没?那男人没找对地方打老婆呢,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有家派出所,开车的话一分钟之内就赶得过来。刚才我们正打算打电话,警车就直接开过来了——哎,你跑什么跑啊?”

老太太没说完话,就见那个英俊好看的年轻人转身就朝街角跑去,速度简直杠杠的,没被选进国家队当真遗憾。

程陆扬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一路奔进街尾的派出所里,被民警拦下来也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往里冲。

派出所里人不少,亮着灯的屋子好几间,他连闯了几间都没现秦真,就在差点被人轰出去的时候,终于在最左边的屋子里看见了人影。

本来还打算见到她的第一时间拎着她的衣服恶狠狠地骂她一顿,一个女人三更半夜加什么班?有没有半点安全意识?既然知道要加班,难道都不知道提前预约出租车?

他有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话憋在肚子里,打算一见到她就来个炮轰二百五,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白炽灯下,那个女人捂着脸坐在靠墙的长椅上,有个女民警蹲下身来替她擦药。她的裤腿被卷到了大腿处,露出来的部分到处是淤青和擦伤,因为皮肤白,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她今天原本穿了件白色的短袖上衣,结果被人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也变得东一团黑西一团黑的,脏兮兮的像个乞丐,肩膀那里还脱了线,露出了白皙小巧的左肩……以及细细的肩带。

程陆扬心头一紧,几步走了上去,喊了句:“秦真?”

他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僵硬了一刹那,然后慢慢地放下了手来,一张白皙的面庞上满是惊慌失措,颧骨处甚至有一处触目惊心的擦伤,细细的血珠正往外渗。

见到他来了,秦真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可此刻也只能抽抽搭搭地哭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泪掉落在伤口上,想必痛得紧,她的表情一下子更可怜了,泪珠大颗大颗往外滚。

程陆扬听到她小声地抽噎着叫出他的名字:“程……程陆扬……”

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充盈着模糊的水光,都快看不清原本的神采了。

他怒从中来,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然后霍地扭头看着被手铐铐在桌子前面做笔录的男人,认出他就是上回在欧庭的楼盘对秦真动手动脚的人,一言不地几步走了上去。

那男人背对他,正唯唯诺诺地接受民警询问,岂料忽然被身后的人揪住了胳膊,瞬间就被拉离了凳子。

他还没看清是谁把他拉了起来,就被程陆扬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民警的本子和笔通通掉在了地上,民警本人也惊得霍地站起身来。

办公室里一共就两个民警,女警官负责给秦真上药,男警官负责做笔录,眼下见到程陆扬这种暴力行径,纷纷朝他喊道:“赶紧停下来!”

程陆扬理都没理他们,只回头问秦真:“哪只手?”

秦真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

“哪只手碰的你?”程陆扬咬牙切齿地又问一句,一把抓起男人没被手铐铐在栏杆上的左手,“这只?”

秦真惊呆了,还是没有答话。而那个男人也开始拼命挣扎,他一只手被铐在墙上的栏杆上,动弹不得,打起架来自然吃亏。

程陆扬火气冲上脑,想也不想就又是一拳朝那个男人脸上招呼过去:“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叫你欺负女人!叫你色胆包天!”

姓张的吓得哇哇大叫:“救命啊!杀人了!警官快救我啊!”

程陆扬一拳接一拳地砸在他身上,杀猪似的叫声响彻屋内。

两个民警都冲过来拉住了程陆扬,不让他继续打人。

男警官着急地喊道:“你冷静点!这里是派出所,有什么事情交给警方解决!再闹事的话,信不信我把你一块儿铐起来?”

程陆扬一边挣脱,一边怒吼:“抓我干什么?这种人渣就该挨打!看我不打死他!”

屋子里乱作一团,简直是场闹剧。隔壁很快又有民警闻声而来,一边加入扑倒程陆扬的行列,一边劝说他不要冲动。还有民警把姓张的手铐给松开,推搡着他往隔壁走,远离这个愤怒的男人。

程陆扬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一直骂骂咧咧的,直到秦真一瘸一拐地从椅子上下来,伸手拉住了他:“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刚才还在剧烈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民警见他没那么激动了,也慢慢松开了他。

秦真一边擦眼泪,一边勉强朝他笑:“你看,我好端端的,真没什么事儿!”

肩膀露了一半在外面,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腿上脸上都是伤,就连拉住他的那只手也因为跌倒时与地面摩擦而渗出了血……这哪里是没什么事儿的样子?

程陆扬很想骂她,这种时候是装包子的时候吗?

可是她信誓旦旦地望着他,哭得脸都花了还在劝服他,这让他觉得窝火,因为他骂不出来,也没办法再怒气滔天地揍人了。

最后,程陆扬破天荒地打了个电话给程旭冬,让他来派出所解决这件事,自己则带着秦真先去医院。

程旭冬很快开车赶到了,西装革履地走进屋子,浑身上下带着温和内敛的贵气。

程陆扬只扔下一句:“那个人渣在隔壁,你要是没把他送进局子关个痛快,我就亲自把他揍进医院躺个痛快!”

说完,他也没理会程旭冬饶有兴致的表情,拉着秦真出门之后,非常干脆地问她:“背还是抱?”

秦真傻眼了:“什么?”

“你的脚压根不能走,背你还是抱你?”他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见秦真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他索性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背对她说:“上来!”

秦真像是做梦一样被他背着朝门外走去,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膝盖上也一跳一跳的。可是程陆扬稳稳地背着她,嘴里还叮嘱她:“揽住我的脖子,看你虚弱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别掉下去摔死了!”

嘴还是一样贱,可动作却毫不含糊,甚至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她受伤的所有部位,只牢牢地背着她。

刚才的惊险场景还历历在目,被人侵犯的可怕感觉犹在心头,可是这样安静的夜晚,在那样一个噩梦之后,连她都不敢相信竟然是程陆扬接起了那个电话,然后大老远地赶了过来。

路灯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地上拖成了亲密无间的姿态,然后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秦真慢慢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薄薄的衣料之下他温热的体温,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下一下,极为厉害。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完蛋了,被那个人渣侵犯,然后一辈子都怀有这种恶心又可怕的经历。

当时街上的人那么少,她无助地看着那些人,听着他们说这是一场家暴事件,没有一个人上来施以援手,只觉得整颗心都在往下沉。

而警车就在那个时候赶到,在她被人拳脚交加时,有人拉走了她身上的人,把她扶上了车。然后她大脑空空地坐在那个屋子里,捂着脸惊恐又害怕,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程陆扬终于赶到。

直到他叫了她的名字,然后冲动得冲上去对那个男人拳脚相向。

秦真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

而眼下,他就这么背着她,一言不地朝前走,背影坚实得好像不管生什么事情他都能挡下来。

她的眼泪哗哗往下掉,甚至染湿了他的白衬衣,啪嗒,啪嗒,十分清楚地落在他肩上。

程陆扬的手臂紧了紧,揽着她的腿没有说话,只是步伐又快了些,半天才问出一句:“是不是很痛?”

她一个劲摇头,哭得更厉害了,只抽抽搭搭地说:“不去医院!”

“伤成这样,怎么能不去医院?”

她还在晃脑袋:“不去医院!”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

他也没有再跟她拧,反而破天荒地顺从了她的要求:“行,不去医院,不去医院。”像是哄小孩子一样,他说,“我去给你买药,咱们回家抹药,行吧?”

夜风把他的声音吹到耳边,温柔悦耳得像是一从未听过的歌谣。

秦真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无声地哭着,可是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却忽然间踏实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灾难终于离她远去。

程陆扬感受着背上的温热泪水,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从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一个人,眼下也无力得要命。

他只能在昏暗的路灯下背着她一步一步走着,然后告诉她:“走到街口我们就打车回去,快了啊,别怕。到了你家附近我们就买药,疼不了多久的!”

秦真一个劲儿点头,然后一个劲儿哭,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哭什么。

真是一个糟糕到离谱的夜晚。

下了出租车之后,程陆扬把秦真小心地安置在小区门口的椅子上,然后去几步以外的药店里卖药。

从药店回来,他看见秦真极为不安地朝他这个方向张望,像是个受惊的孩子,生怕被人丢下。而当他一旦把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她就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

明明是个二十六岁的女人了,可是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年纪小,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身体纤弱——这一点,刚才他背着她时也察觉出来了。

而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更加细长,总有种下一秒就会消失的感觉。

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匆匆走到她身旁,然后蹲下身去:“上来。”

她摇摇头:“能走,你扶我一下就好。”

然后就一瘸一拐地搭着他的肩,带他往自己家里走。

小区在二环路以外,但绿化很好,夜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喷泉的声音。

秦真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地走着,然后轻轻地说了句:“我工作了这么多年,花了全部的积蓄,还在银行办了贷款才在这里买了套房子。”

程陆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个,但她肯开口说点什么了总比一直哭好,于是嗯了一声。

“我过得很拮据,因为父母都是下岗工人,退休工资不高,而弟弟又在私立学校读书,学费高得吓人。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要上交很多回去,有时候家里有急用,我连自己的生活费都留不够。”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似的,于是程陆扬也忍不住屏息听着。

她说:“我不是不知道晚上一个人走很危险,只是想着欧庭离家不远,半个小时也能走回来,就心疼那点车费,想着……”她低低地笑起来,脸上还是湿漉漉的,“大晚上的预约出租车很贵,五十块钱都够我吃好几天了,我真的舍不得。”

她停在这里,程陆扬于是又嗯了一声,以表示自己在听。

走进楼道的时候,秦真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抠门,很蠢?”

程陆扬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没错。”

秦真有点沮丧,连声音都低了八度:“我就知道你这种大少爷不知道我们穷苦老百姓的艰苦。”

谁知程陆扬却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见秦真站在他身旁不说话,他又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和活法,旁人无权干涉。蠢也好,聪明也罢,都是自己的选择。就好比你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却穿得光鲜亮丽,其实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别,各自有各自的苦恼,只是谁也不清楚对方在为什么愁罢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对她淡淡地笑了,“我也曾经过过苦日子,信不信由你。”

秦真愣愣地看着他,被他这么忽如其来的一段挺正经的话给弄得又惊又疑。

借着楼道里的灯光,她看见程陆扬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样浓密纤长,在眼睑处投下一圈温柔的影迹,还间或有微微晃动的意味。

他扶她走进电梯,表情安稳认真,眼神里是一望无际的墨一般的黑色。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程陆扬变得很不一样,非常非常不一样。

到家之后,程陆扬把她小心地安置在沙上,然后打开那些药膏,用棉签替她上药。

先是膝盖、小腿,然后是手肘,听见她出嘶的吃痛声,程陆扬放轻了动作,看得出还是有点紧张。

估计这位大少爷没有什么伺候人的经验,所以上药的动作笨拙又生涩,慢吞吞的一点没有技术含量。

秦真痛得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自始至终没有哭出来,只是红着鼻子吸一吸的。

好不容易把身上的伤口都解决了,程陆扬又换了根棉签,重新挤了药膏出来,坐到了她身旁,小心翼翼地凑近她:“脸上也要抹。”

秦真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却被他捉住了手臂:“别动。”

于是她一顿,愣愣地坐在原地,没有了动作。

程陆扬离她很近很近,左手还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臂,温热的体温也传到了她的皮肤上。而他的右手拿着棉签,以愈加娴熟的姿态替她为颧骨处的伤口上药,动作极轻极轻,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那种力度轻得几乎有些痒,她忍不住颤了颤,却感觉到棉签一顿,面前的男人有些紧张地问她:“弄痛你了?”

两人的距离近得可怕,就连他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也毫不意外地抵达了她的面庞,像是这个季节的夜风一般带着白日里阳光的余温,也温暖了她的面颊。

秦真犹如做梦一般抬头望他,却觉他的眼眸明亮安稳,仿佛夜里寂静无垠的海面,隐隐闪烁着星光的踪影。但那种亮光也是极轻极浅的,稍纵即逝,若隐若现。

可是不管怎样,他的关切与小心翼翼是毫无保留的,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心脏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挠着,一下一下,极为清晰的感觉,一点点紧缩起来。

是痒,还是别的什么?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摇头说:“没有,不痛……”

程陆扬只当她是在给他面子,于是又放轻了力度帮她抹药:“抱歉,我会轻一点的。”

这样的抹药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对秦真来说却变得格外漫长,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锁定她的脸,而他们离得这样近,越是在意,越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鼻息。

屋子里很安静,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逐渐响亮起来的心跳声,砰砰,砰砰,响彻胸口。

面颊越来越烫,她都快要坐立不安了,最终忽然伸手捉住了他还在上药的手腕:“可以了!”

她勉力维持心神,假装若无其事地对他笑:“差不多了,不用再抹了!”

程陆扬以为是抹药的时候她疼得厉害,所以才不愿继续,于是也不强求,问了句:“洗手间在哪?”

她指了个方向,却没料到他从洗手间拧了湿毛巾出来,又一次回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开始替她擦那些脏兮兮的地方。

她几乎要惊得跳起来了,特别想问一句:“程陆扬你是被琼瑶剧男主角附身了是吗?”

可是程陆扬只是按住她,眉头一皱:“别动,你都遍体鳞伤了,难道想自己动手?”抬头瞧了眼她见鬼似的神情,他不悦地眯起眼睛,“怎么,本少爷大慈悲救济一下灾民,值得你露出这种撞鬼的样子?”

秦真总算松口气,这才是程陆扬好吗?再这么柔情万种下去,她都快吓得抱住他的身体不断摇晃着呐喊:“程陆扬你怎么了?你快回魂好吗?世界需要你,没有你的嘴贱皮厚,该怎么衬托他人的温柔善良?”

她这样可笑地想着,却不得不承认,看似嘴贱毫无口德的他其实拥有一颗柔软而真实的心。

这个夜晚总归是过得有惊无险,离奇得要命。

程陆扬见秦真受了惊,秉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伺候她上了床,替她搭好了被子,转眼却看见她露出了那种恍惚又依恋的神情,忍不住一愣。

这下子才方觉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做得太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还这么神奇地贴心照料她,简直太不符合他的作风了。

他顿了顿,收回替她掖被子的手,直起腰来:“很晚了,我先走了。”

秦真忽然出声叫住他,看他背影一顿,然后慢慢说了句:“……谢谢你。”

程陆扬回头瞥了她一眼:“谢我?大姐,我麻烦你长点心,下回别为了那么点小钱牺牲色相成全他人了!这个社会没你想象得那么单纯美好,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保护好自己,免得我开会开到一半还得冲出来英雄救美,我才谢谢你了好吗?”

他还是那么会挖苦人,秦真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然后成功地看见他黑了脸,一副“我究竟是在骂你还是给你讲笑话?你居然笑得出来!这不科学”的表情。

她把头缩进被子,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嘶的一声倒吸口凉气。

“愚蠢!”她听见程陆扬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然后终于离开。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秦真就这么缩在被窝里,听着逐渐远去的声音,一动不动。

然后忽然,那个声音停了下来,她的心跳也顿时漏了一拍。

随之而来的是程陆扬扯着嗓门的说话声:“明天放你的假!不用顶着那张破相的鬼脸来见我了!”

他明明在骂她,她却忍不住笑成了一朵花,把头探出被子也朝他吼道:“你又不是我老板!你说放假就放假,刘珍珠女士扣我工资怎么办?”

程陆扬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知道他似乎又被她的“愚蠢”给弄得一肚子火气,气呼呼地出了屋子,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秦真也不顾脸上的伤口,就这么无声地笑着,最后抱着被子安心地睡了。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娇气的女孩子,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幸或小灾小难伤春悲秋很久,譬如孟唐带来的伤口,譬如今天遇到的突事件。

因为她清楚,你无法预料生活会以怎样的面目示人,但重要的不是它如何对待你,而是你会如何回应它。

她活在当下,而非过去——这就是她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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