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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贵逃妃之腹黑两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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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颜颜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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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闷雷,低沉地划过破庙的屋顶上空,飘飘渺渺的雨丝落了下来。

死寂在庙内外蔓延,所有人的沉默似乎在讶异同一个事儿:御前尚书?

从未有过的封号,这是要单独给这个女的赐的。

这是代表圣上要专宠这名女子吗?

怪了。真要宠,直接赐个才人进宫也行,再慢慢提为妃子,再慢慢提为后。诚然,花夕颜纵使是白昌国望族花家的嫡女,可凭这个身份,来到他们东陵,在其它充满光环的望族女子比较下可就一下不起眼了,能进宫时先赐个才人很不错了。

李顺德想:圣上的心思愈难捉摸了。再瞧瞧宮相如,宫皇后的兄长,应该是最介意圣上再眷宠其他女子的人,会是如何态度。却只见宮相如安静的沉容,一如既往的恭顺,心里怀的心思像是比圣上更深。

由于雨是先点滴而下的,安静,安静到庙里,只剩下小木木打呼噜的声音。这个平常爱沾着娘的小吃货,不知怎的,今晚出这么大的事儿,却睡得像猪一样死,没有一点危机感。

在花夕颜眼里,儿子今晚这般能睡,出乎她意料,伸出的手,并没有把儿子弄醒。

她沉静的颜容和垂眉,与刚她大声与人辩驳时,忽然变了两样。同样的,在李顺德看来,她安静时,和她大声嚷人时,一样有一种气势,凌厉的,不比帝皇家逊色的气势。

黎子墨在她脸上望了望,如汪潭的眸子闪了下,对宮相如说:“宫卿,抱孩子。”

“臣遵旨。”宮相如走上前,伸出手,越过花夕颜的手,抱起了睡着的小木木。

小吃货落到他怀里,仅是挣扎了一下,没有动,好像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小鼻子还往他身上凑了凑,不知是不是在睡梦里嘟囔:“娘抹了香粉?”

宮相如扯了扯唇角,耳听身后听见的奕风一阵低笑,只得拿衣服,先帮孩子外面包一包,免得着凉,再往外走,抱孩子上马车。

绿翠因着烧,也没被惊醒。李顺德指挥两个人,将她抬出去。最后,面对花夕颜说:“颜姑娘,走吧。”

秀眉微抬,见近处的龙颜却没有急着走,是在等她回话似的。

刚她仔细是在心里想了个明白,以前都完全不晓得儿子的来历,如今弄出了个神族血脉的论证,句句在理,让她心中何尝不惊。恐怕,这人,说不定,是她儿子的爹呢?纵使不是她儿子的爹,凭他那说法,她儿子与东陵皇族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不查个水落石出,她和她儿子随时陷入危机都有可能的。只要想想,那小太子黎东钰,之前不是被一群人追杀吗?

如今,呆在这人身旁,利用这人的情报查个仔细,再做打算,可能是最好的一盘棋了。

想了清楚,回身,磕了个头:“民妇谢主隆恩。”

“起来吧。”

淡淡一声,声音里头却有些复杂,是想,如果她有反抗能证明她还有些漏洞,现在却突然又顺服了,完全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策,不知她内心里又装了什么算盘。

眸子一紧,似在说:朕等着你继续玩花样。

耳畔吹来衣袂擦擦声,急利的,是走向外头去了,紧随一批人员的脚步。

花夕颜跪坐起立,没有忘记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银两,将钱袋藏好了,再随李顺德走出破庙。迎面的雨丝,泼到她脸上,感觉一丝凉气。

这雨,下得真及时,给他把她和她儿子带走又带来一个借口。连老天爷都帮着他。

秀眉皱皱,那头,李顺德给她掀开了第一辆马车的车帘,她跳了上去。这辆马车她认得,刚好是上回,她负伤被他带回京时坐的那辆,里头很宽敞。不过,上次还有他儿子在,这回,只剩他一人坐在那,好整以暇等待着她。

忘了,自己多少年没有和男人单独相处过了,只凭古代年数,有六年之久。

花夕颜跪了下来。说到服侍上级这门功夫,由于在现代她就是从基层小职员做起的,什么苦头都吃过,也没有所谓自尊不自尊的。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这会儿一时忍得住,才能成大器。

“圣上喝茶吗?”

不知道他赐她这个御前尚书是要做什么的,归之,先从倒茶开始吧。手刚伸去抓茶壶,只觉眼前两道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打量。

啪!

一本古籍掷到她面前。

“给朕念念。”

念书,比起叫她做其它事儿,是好太多了。或许她该感谢这个狗皇帝没有刁难她。拾起书本,抚拍过封页,见写着《帝训》,翻开页面,里头注明了一个作为帝皇的皇上,需要遵守的种种礼德。

这样看来,这人也算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了,把祖先流传下来做皇帝的准则时刻放在身边。花夕颜心里叹了叹,即读了起来。

马车外飘渺的雨声,伴随她清脆犹如琴弦的嗓音,让他一刻闭了眼。

花夕颜读到半截,歇息会儿润嗓子时,抬眉见他斜倚在金黄龙榻上。闭目的龙颜更是犹如仙人,犹如天工雕琢的五官,沉静时宛如尘世之外。美得像潇湘妃子,另一面,睡颜中没有失去半分凌厉的云眉,彰显出一种瞬间可以压倒人的掠夺本性。

心头不知怎的一个悸动,是像闻到了他飘来的龙涎香,这股味道不知如何形容,像那淡雅、迷人、高贵的兰花香味,闻着更有着勾人魂魄的本事。

举起书本要捂住会儿鼻子。

那头他眸子却突然一睁,望着她道:“怎么不念了?”

“民妇以为,圣上睡了。”

“朕听着呢。如果你又想跑——”

他是蠢的吗?以她本事,想跑又不是完全不可能。愿意留下来,肯定短时间不会想跑了。

“民妇怎敢?”

好个低眉顺服的模样儿。

他放下腿儿坐了起来,沉沉地看着她:“不,你敢!”

心头一阵有点儿怦跳。

马车这会儿可能是经过了城门,要抵达宫门,听着外头传来一些忙乱的声音。

他骤然变得凌厉的眸子望着外头,问:“李顺德,什么人这般吵?”

“回圣上,前面下雨路滑,一辆马车翻了,堵住了御道。现在正打算绕道。”

“那就绕吧。”

“奴才遵旨。”

夜行中的马车队急忙转了方向绕开前头突然堵路的道儿。

雨中的路央,载满货箱的大马车侧翻在路面上,物品零落了一地。几个搬运工正着急清理货物,只见一队神秘的马车队突然到来,一个个吃了一惊,不知是哪里来的人。之后,马车队又骤然转向,急蹄逃走。

等车队消失在路口,一个男子走到了侧翻的货车旁。几个搬运的小厮,见到那男子便是行礼:“领。”

男子在夜色里辨不清容貌,只能见到一双像猫儿的眼珠,眸子咄咄的绿光,像是昂贵的绿宝石。只见其头戴貂毛帽,肩头披了个羊皮坎肩,奇装异服,应是异族人。

“刚来的马车看清楚了吗?”男子暗沉的嗓音问。

此话,表面男子一直在哪里观望着马车队的到来和离去。

一小厮贴近他耳边,用异族语说:“领,像是皇宫里的侍卫,我见到其中一个骑着马的,佩着御前侍卫长刀。”

“皇上的马车?”绿宝石的眸子一亮,在夜中倍显诡异,“都说东陵帝君是个怪人,喜欢微服出巡。这会儿半夜三更,又下雨的,出宫莫非是会情人?”

几个底下人都不说话。

叫做领的男子,摸了把下巴颌,唇角在夜色里翘了翘,绿眸在那马车绕道消失的地点闪了下光,转回身:“赶紧把货物整理好,运进将军府。”

“是。”

几个小厮在夜中忙碌不停,男子则踱回了商铺里。只见那商铺顶上悬挂的牌子,几个不起眼的字写着:两相欢。

御驾的马车驶过宫门,躲在宫门僻角的一个小太监,像耗子似的,垫着脚尖,在见到车队里头有奕风的影子时,转身回头就跑。这在宫里不知跑了多长的路,满头大汗的小太监,全身衣服被细雨淋到半湿,终于在一个角门里,见上了一个女子。跪下行了个礼,道:“孙姑姑。”

“说吧,是不是帝君出行了?”孙姑姑的声音在雨夜里像雷声一样沉闷,又像闪电一样尖锐。

小太监抹了抹额门的汗,回答道:“是的,应该是帝君的御驾,奴才看见了侍卫奕风大人,但是,帝君是不是在马车里,奴才不敢靠近。”

“行了。”孙姑姑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扔到小太监怀里,“姑姑赏你的。”

小太监接过钱袋打开一看,竟是一只玉镯子,最少值几十两银子,千恩万谢:“有事尽管再找奴才办,奴才必定竭尽全力为姑姑办好差事。”

孙姑姑走进角门里,身后尾随的宫女关上门,伴随门外的小太监一声毕恭毕敬的“恭送姑姑”。孙姑姑沿着抄手走廊,一直走,是走到了太后的寝宫永寿宫。

一盏油灯,在屋内,出油脂燃烧的吱吱响,像给飘渺的小雨伴奏似的。孙姑姑走进屋里,对着躺在卧榻上的女子行了宫礼:“太后。”

胡太后,是当今圣上黎子墨的母亲,也是逝去先帝最后一位能留到儿子登基的皇后。有人说她幸运,因为若不是母凭子贵,她早就又被先帝像废其她几任皇后给废了。儿子于她而言的意义不需多言。好在,黎子墨孝顺她,在先帝去世之后,在登基之后,都对她恭顺有加。只是,她心里总是不大舒服,尤其近几年来这种感觉益的强烈。

宫女扶着她坐了起来。抓了茶盅润了口嗓子后,吐进痰盂里,只觉这嗓子还是痒痒,问道:“外头下雨了吗?”

“回禀太后,下的小雨,不大。”孙姑姑答。

“这屋里闷的要死,一点小雨解不了闷。”

“不如奴婢把窗打开,有点风进来,热气好散去一些。”孙姑姑建议完,接到主子的点头,立马让两个宫女打开左侧一扇窗,雨滴落在院子里芭蕉叶子的声音,顿传入了室内。

胡太后听着雨声是觉心头更烦,摸摸胸口。孙姑姑与其他宫女,连忙服侍她躺下,又请问:“太后,不然,奴婢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瞧瞧。”

“瞧什么?让哀家清心火,多休息,哀家每天在这榻上躺着的时间还不够长吗?都快成废物了!”

眼见主子了怒,宫女们全部跪了下来。只余孙姑姑,轻轻地帮太后拍打着背顺气。

胡太后咳了几声,脸颊潮红。孙姑姑拍着她的背,不会儿感到手心湿濡,是胡太后衣服里头的皮肤出了汗。干咳,盗汗,睡又睡不好。不用太医说,孙姑姑都知道主子这确实是犯了心火旺盛的毛病。

百病皆由心病起。为此太医院几个比较德高望重的太医,都来给胡太后看过,开了好几种方子,用了,缓解几日,病人又开始反复的咳嗽,睡眠状况就没有真正改善过。对症下的药,哪能全好。要论根治,哪个身居后宫的女子能不犯心病。

“主子。”孙姑姑给胡太后拍完背,小心谨慎地建言,“太医院的太医都请过了,论京城内,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还得算是宫大人。”

“你什么意思?”胡太后眼睛铮铮地望着她。

孙姑姑皱了皱眉,冒着胆子继续说:“奴婢这是担忧太后的身子。太后只有身体安康,才能主持朝廷大局。”

“我若真是召了他来给我看病,他把我的病治好了,以后,他不就拿到我这个短处了吗?”

“主子犯不着顾虑,他是臣子,给主子治好病,是尽臣子的职责,没治好病,主子就此不也可以拿他!”

听到这话的胡太后,沉思会儿后,一手将她推开了些,沉声说:“胡扯的话。如果你是这么个想法,等于你不懂宫家人。当年他家女儿成为皇后都给自己父亲治死了,又能怎样?”

孙姑姑眉头紧皱,低着头:“太后训的对,是奴婢异想天开。”

“你说这宫家,有堪比岐黄的医术,却不任职于太医院,能历代伴随帝皇于左右的人。我身在后宫,不能干预朝政。然而,宫家这等居心叵测的人,我一再交代墨儿要谨防,结果可好,立了宫家的女儿为后。如今宫家人,还当上了小太子的国舅。”胡太后边说边喘,手又是抚摸住胸口。

如果宫家人只是任职于太医院,治不好哪个人,她都可以随意将他们拿捏了办理。但是,既然不是太医院任职,非是治病为本职,拿这点拿捏不住宫家人的。

外人可能实在难以想象,为何胡太后讨厌宫家人。按理来说,宫家人在朝廷任职,与胡太后并无太多交集。

孙姑姑只能想,其实胡太后,讨厌的只是和她争着先帝,争着今圣上她儿子的宫家人。谁让宫家人在前朝做官深得先帝及圣上的欢心,连续两代人都成为了龙颜知己。

口里骂着那几个没用的太医,熬好的中药送了过来,胡太后病得难受,只能闭着眼皮子喝了这治标不治本的药。喝完药嘴里苦涩难忍,一口褐色的汤汁又吐在了痰盂里。孙姑姑看着跟着心焦,只得一直拍着胡太后的背。

胡太后闭目养神了会儿,感觉精神济了些,抓住她一只手:“你说,今晚上,帝君出宫了吗?”

孙姑姑在她的目视下,含了含头。

“他半夜三更出宫做什么?”胡太后眉头皱成个疙瘩。

“太后,奴婢本是想再派人潜进永宁殿去看看。但是,您知道的,圣上防心太重,自从宫皇后去世之后,收回永宁殿与广阳殿用人的权力。每个进圣上和太子殿下起居寝殿的新人,都必须让圣上亲自过目。”

“这哀家清楚。为此没有少过说他。说他只要把前朝打理好了。后宫的事不需要到他圣上来烦。他倒好,没有顶哀家的嘴巴,却还是自己决定好想做的,都做了。哀家都不知道如何说他好,就他这个性子,偏偏却是被先帝看中。”胡太后说话前后矛盾。

孙姑姑只能一路听,无法插嘴。

“罢了罢了。”胡太后道,“哀家只是听你提起,服侍太子的张公公近来行为轨迹有些蹊跷。我听几位大臣觐见哀家时也有提过,说圣上近来脾气反复,似有心事,所以让你留意下宫中的动静。圣上半夜三更出去,但是回来了就好。”

太后这最后一句话,孙姑姑眸中一闪,顾虑益幽深。

“一夜雨露承欢,对于帝皇来说,乃常事。先帝偶尔为图解闷,在哀家年老色衰时,出宫也有,让人把人送到宫内也有。哀家都从没搁在心头。何况圣上是身强力壮的年纪,皇后又去世的早,哀家早叫他重新立后了。只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皇后的。”

“太后说的是。”

“去吧,哀家要打个盹。”

孙姑姑小心帮她掖了被角,再敢退下。走了不到几步,忽听胡太后在她背后说了句:“找人弄清楚,圣上是不是带女子回宫了。”

“奴婢这就想方设法让人打听。”

“不要惊动到圣上。或许不问,明日就知分晓。”胡太后低沉的眸光像是划过道闪电似的。

孙姑姑看着心惊胆寒。

胡太后却又是唇角一勾,溢出声舒缓的笑意,叹道:“他终究是我儿子。当年他想立宫家女为后,我都没有反对过。其她女子若中了他的意,哀家怕也顺了他的意吧。只要他过的好。”

孙姑姑心头很是紧张。如果黎子墨有意再立后,如果太后又是顺了黎子墨的意,以后这个国家,这个朝廷,会变得如何。

“你在想什么?”

不觉间,她是愣站住了,以至于太后看着她都没有觉。孙姑姑手心攥出了层汗,忙笑:“太后,奴婢这是刚出神呢,想到了宫皇后如果在地下知道了地上正生的事。”

“也是,按理说,最该紧张的宫家人,怎么不见有反应。”胡太后深深地皱紧了眉。

宮相如亲自抱了小木木下车,进到布置好的屋里。这里是永宁殿里的一个房间。李顺德带人换上新被,让小吃货能在上面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瞟一眼这到哪里都能睡得像头猪的孩子,李顺德啧啧叹奇:这孩子真是个奇葩,适应力太好了。

即便如此,宮相如想到自己答应过人的话,担心小吃货起来见不到娘会伤心,决意在这里陪一晚上,于是和李顺德说:“有劳李公公派人到宫家告知我母亲一声,今晚我不回去了。”

“杂家这就去派人过去宫家。”李顺德笑着向他拱了拱手,“宫大人辛苦了。”

见他要走,宮相如拧了下眉,追问声:“知道颜姑娘今夜睡哪吗?”

“这要看圣上如何安排了。”李顺德轻声说道。

或许,已是寂寞多年的黎子墨,今夜突然来了兴头,想要女子侍奉于龙榻,也是无可厚非。

花夕颜却没有他人想的多。自己与这狗皇帝,刚在马车上差点儿吵架,恐怕一块呆一晚上都可能炸了屋子。

回到宫中,服侍这皇帝下了马车。黎子墨走进永宁殿中的寝室。一排太监宫女早就都在候着,准备服侍他就寝。

黎子墨见她尾随而来,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叫道:“颜尚书,进来吧。”

花夕颜走进屋里几步,就可见到有宫女捧着衣物,这意味他要更衣,杏眸一圆:他这难道是要在她面前准备脱衣?

本是预备着要绕到屏风后让太监侍候着更衣的某人,斜眼刚好瞟中她这个表情,墨眸里不禁划过一道狭意,道:“颜尚书,不是要你侍奉朕的吗?”

花夕颜拔腿就想走。

他那伴随有点邪恶的低笑传来:“都是孩子的娘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拳头在她手里抓了抓,忍住。

一件衣袍扔到了她低角九十度的头上:“给朕拿着衣服。朕要洗了再睡。”

只听扑通一道水声,花夕颜拿下盖在自己头顶的衣袍,见前面两排宫女垂立的中间,立着个大屏风,屏风后面依稀能见到个人影。她立马扭过了脸。

“颜尚书,刚在马车上不是给朕念书没有念完吗,接着念。”

洗澡就洗澡,还要她念书。折腾不折腾人。杏眸闭了下,回忆刚在马车上念过的词句,一字字背来。想也奇怪,如此艰涩的古文,可能是古人写文押韵用的好,她背起来竟是毫无感到费力。只是背到了半截,突然感到屋内气氛一丝奇妙。睁眼一瞧,见那些本来垂头的宫女太监们,都齐齐抬起眼睛望着她,脸上都挂了抹惊异非常。

她背错了吗?不,她不仅没有背错,而且是背的一字不落相当好。脑子里一个警醒,断了词,道:“民妇才学疏浅,圣上的书不是民妇能念清楚的,只能背到这儿,请圣上恕罪。”

屏风后沉浸在汤池里头的人似是久久没有听见她说话,在她咬了下嘴唇时,他沉沉的嗓音说:“隔壁有间房,你过去睡。”

他既是愿意放了她走,管他什么想法,她求之不得,谢了恩疾步就走。

她的脚步声穿过了屏风进到他耳里,使得他唇角一勾:走得那么急?说她真怕他,不见得。说她完全不怕他,又不见得。墨眸便是像这益浓烈的夜色一直沉入大海。

花夕颜后来从李顺德口里得知儿子有宮相如陪着睡,心里得以踏实,于是可能白日加半夜给累的,当晚一觉睡到了天亮。

清早宫中的打更声让她惊醒过来的。起来梳了头,看到椅子上放了套新衣,应是给她今日穿的。这宫中的衣服,只要穿过几回,哪怕是再如何绝色的布料,也习以为常。和儿子一样,她是适应力超强的人。

有个宫女进来,是奉了李顺德的命令给她端来洗脸的水,又帮她将衣服穿戴好。李顺德提着早点过来看她。她就此问起他们对她儿子的安排。李顺德要她放心:“圣上让小公子做太子伴读。在广阳殿陪太子殿下念书呢。”

让她儿子念书?这倒是个好主意。帮她解决了一大难题。

“颜尚书,用完早点。圣上今日不上早朝,只接见几位大臣。圣上要您在旁服侍。”

黎子墨算是一代明君,却也是个脾气性子古怪的明君,行事风格更是独辟蹊径,与历代先帝都有不同。譬如,他不喜欢日日上早朝,接受一大群大臣的朝拜,认为这些礼节过于繁缛,让帝君办事效率低下。

这样的皇帝,若放在现代当个总裁,想必也不差,看起来是个注重实干的人。花夕颜不觉间在心里头比较着。

走到了隔壁他办公的地方,进去之后,只见有几个大臣已是跪在地上不动。她小心擦过这些人身边,站到了桌旁。对面的李顺德向她使眼色,要她磨墨。她拿起墨块,在端砚上垂直地打起了圈儿。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她磨墨的声音,轻慢的,不急不缓的,融入安静的空气中,协调到不得不引人侧目。

低眸俯视一众朝拜大臣的墨眸,便是不自禁地往她侧颜上望了望,只见她那块丑疤对着他面,却出奇地顺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谢主隆恩。”

起身的臣子,一共有六位,行完礼,分成两边,每边三个列队站着。

花夕颜对这些大臣,自是一个都不认得的。

大臣们年纪有老,有中年,有青年。老臣两个,中年三个,青年,与宮相如差不多年纪的,是一个。能到和皇帝见面谈话的大臣,这种年龄搭配也算合理。

随手拿起了一个折子,打开来,掠过一眼,可能已是读过,念道:“朱尔康。”

“臣在。”左侧中间第二个臣子,穿着三品朝服,年约四十岁上下,走出来。

“奏折是你写的?”

“是的,圣上。”

“你在奏折里头状告平衍知府?”

“圣上,平衍乃东陵产棉专区。先帝命平衍知府管理平衍区中棉花供给,不允许进入市场,每年所产棉花均放入棉花库仓,由朝廷统一安排。”

“这事朕知道。”

“可是,平衍知府自前年以来,上书朝廷称受到天灾影响,两年棉花产量锐减。”

“平衍来的奏折,朕有看过。”

“圣上,经臣调查,事实并不是如此。”

“你是说平衍有人私自贩卖棉花?”

朱尔康跪下磕了脑袋:“臣斗胆向圣上说,私贩棉花此事在平衍应是有许久了。平衍知府理应负起失责渎职之罪。”

“你抓住走私棉花的商人了?”

“臣没有。但臣想一定有。”

“人都没有抓到。你说想就有?证据呢?”

“证据臣有。证据就是臣核对过每年从平衍运至京都织衣府后织衣府成衣的数目,与平衍棉花产量严重不符。”

云眉挑着望了下另外几个臣子,见没有一个出声,墨眸往下沉了沉:“你称数目不符?但是管织衣府与棉花的户部,从来没有和朕提过此事。”

“圣上若是不信,可以取来平衍知府上报的账本与户部账本进行查对。像是去年,平衍知府称棉花产量一亩地为三百斤,但是织衣府当年收获新棉织出的布匹,不到一百。这其中将近一半以上的差距,不可能单纯为织布工匠所为。”

屋内沉默。这数目听起来是挺诡异的。三百斤的棉花,居然只织了一百斤的布。何况说是不止三百斤。

见到龙颜默声,朱尔康继续说:“圣上可以召来户部问话,但是,臣想,户部都不一定留意到这个事。因为平衍所交的账本,与织衣府的账本是两个部门负责。”

墨眸眯了眯:“朕记得你是翰林院的?”

“回圣上,臣是翰林院的,所以,与平衍知府,与户部,与织衣府绝对都没有个人恩怨。”

“那你是如何注意到这件事的?”

“回圣上,臣之前,由于户部缺乏人手,调派人时,臣到了户部工作,核对过户部的账本,所以有此现,洞察到平衍的玄机。”

朱尔康说完这话,僵硬的气氛又在屋内漫开。

几个垂立的大臣,老臣也好,年轻的臣子也好,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可能对朱尔康这一告,都挺意外。只听一个老臣,咳咳咳,几声咳嗽含在喉咙间。

黎子墨望了过去:“张太傅,你对朱卿告的状有何见解吗?”

这位老臣便是那太子太傅张明先。张明先鞠了躬:“圣上,臣以为,让户部的人过来一趟,看户部又是如何解释的。若户部无法解释,或是不知其中有这样的事,可以询问织衣府或是问政于平衍。”

这话也就是说张明先自己都解释不了。

朱尔康道:“臣以为,若圣上要追究此事,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如果这里头不止平衍,是有户部和织衣府互相勾结,互相掩盖,那确实是拿哪个来问都不好。

一群大臣绞尽脑汁时,只听磨墨的声音轻重缓急。墨眸里冷不丁一记目光扫过去,即抓住了她嘴角不及平复的弧度。

李顺德看出了一身冷汗:想这姑奶奶,当真是奇葩,再奇葩不过的人了。要她在这里服侍圣上,不是让她在这里听大臣与圣上议论时笑的。问题是她笑什么呢?

“颜尚书有何见解?”龙颜开口,字句如珠落旁,震得屋内几个大臣均是一惊。

此惊不小。在黎子墨开这句口时,谁的脑海里能想到的,这个今早帮圣上磨墨的人肯定是名宫女,或许是太后娘娘派来服侍黎子墨的新人呢,因为看着眼生。突然却听到一个尚书的封号,怎能不把人一震!

本朝好像从没有过女官。

花夕颜见几道锋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向自己射来,心里骂了句狗皇帝,哪怕是现她有想法,也该私底下问她。这可好,把她推到前台,变成众矢之的了。

别看男人好像很大方,不与女子计较。关系到自己利益时,可就完全不是这回事。她在职场奋斗那么多年,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心头不禁挣扎了下,要不要当面说。

却听那叫朱尔康的臣子又说了句:“圣上,如果不严惩贪官污吏,是乃纵容,有损皇威。臣以人头担保,臣所奏事实绝无虚假,绝不夹小人之私。”

这句话到底是让她眯起了杏眸。想当年,她在职场混的时候,曾经,也是由于不懂业务,在完全不知防范的情况下被人告了一状,狼狈不堪。让她心里头从此埋下阴影的是,那事儿,株连的人不是她,而是一手曾经犹如恩师般提拔过她的上级。以至于那事儿后来被揭出真相是诬告时,原告没有大碍,她和无罪的恩师,却被人笑话,并且接受到了比原告更严重的惩处。

那事儿,同样也是因为棉花。

放下墨块,面对龙颜:“民妇或许不懂政纲,但是,民妇是在乡下干活的,对棉花和织布这些事,略有了解。”

“哦?”

“这位朱大人,只凭几个数目,想告御状,民妇以为,过于轻浮了。”

朱尔康的脸猛地一涨,变了红色,抬头看着她,不就个宫女,尚书封号都不知怎的来的,竟敢口出狂言,张嘴便开声:“圣上——”

黎子墨没有睬他,只觉得她刚说那句话时一双眸光晶亮如晨星,让他心头一动,扔下奏折断了朱尔康的话,道:“继续说。”

“民妇遵旨。”清脆的声色就此往下说,“棉花生长出来时,先结的是棉籽。所以,平衍知府所说的棉花产量,应该是指刚摘下来的棉籽。棉籽变为布之前,需先去杂,去潮,去籽,仅这三项工序加起来,能用作织布原料的棉花,只余下原先产量的三分之一,已经算很好了。如此说来,圣上不仅不应该责罚平衍知府,还要褒奖平衍知府对棉花前期处理工序与对棉花仓储的管理得力,为圣上和朝廷精打细算,节俭到极处。”

屋内,只剩下朱尔康猪肝样的脸色和一句句:“这,这,这——”

“啪!”奏折扔到了朱尔康头上,“这什么这!朱卿,你这是故意糊弄朕吗!”

“圣上恕罪!臣,臣只是——”

“翰林院编修,朕看你脑子里装的不是书,都被稻草装了!”

龙威久久在屋内震荡,朱尔康一头垂死状。其余几个臣子,眸子都是闪烁不定。

朱尔康是活该不用说。却是,这个揭穿了秘密的女子……说到这棉花工艺,若不是很了解情况的人肯定说不清楚,并且到能统计到具体数目,谈论到仓储等管理,定不是普通百姓能办到的事,最少需要有文化,甚至可以说基本做官的本事都有了,还要有做过官的经验,不然怎能一番总结陈述说的有条有理,毫无破绽,一针见血。于是,当朱尔康被处置之后,屋内的几个臣子,张明先等人,回味起花夕颜刚说的那一番话,无一不在内心里惊讶。

这女子究竟是谁?

宫内只要是大点的动静,不需几个时辰,定是传到了宫外,传到了朝廷百官的耳朵。因着哪个做官的会不怕被摘乌纱帽的。而对于朱尔康的遭遇,众官更觉得这朱尔康这一状告的真是个笑话。不说当面被人揭穿其才学虚浮,只要黎子墨有心让人下去查,真相迟早也能水面浮出。所以,只能说这朱尔康,由于不甘心呆在翰林院里做修书的工作,冒着胆子以图打小报告来调岗,谋夺更大的权力,最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然,不多久,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朱尔康这个完全不足以让人感到危险的小丑上了,而是那个在圣上面前当面揭穿了朱尔康的假学问,被圣上叫做颜尚书的女子。

永寿宫,胡太后夜里由于睡的不是很好,起床时已近午时,孙姑姑扶她起了身。胡太后昨夜是想明白了的样子,与她说:“给我写封信,送到长公主府里。哀家若亲自出面安排,定是又让圣上感到厌恶。不如由长公主来出这个面。”

孙姑姑就此提笔,遵从她意思写信。

从外头疾步走进来一个宫女,贴在孙姑姑耳边说了些话,孙姑姑手中毛笔一顿,目中惊色望回胡太后:“太后——”

胡太后眉头一拧,却是一笑:“刚好。哀家可以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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