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噎了噎口水。
宮相如说:“病人既然委托给了陈大夫,本官没有道理插手这个事,这样,反而是对陈大夫的不信任,会最终导致病人的不信任。”
一句话,简单明了,拒绝了陈友峻的建议。
不去,该说的都说了,这样对她而言最好。
垂了眸,宮相如转身又继续往前走了。陈友峻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越揪越紧,到最后不得一甩袖口,似是有些气愤,转回身,径直走出仁心斋。走到门口时,心头一口气实在难以泄,陈友峻又急速地转回身,匆匆走到邻近宮相如的地方,压抑着嗓子,道:“若是她要死了呢,宫大人是不是照样见死不救?”
六叔吃惊的眼神,落在陈友峻脸上。是没有想到陈友峻这样看起来八面玲珑斯斯文文的人,竟然敢公开和他家少爷叫板了。
可见陈友峻对于齐家小姐的心思,至少有几分是很真实的。
六叔为此有些垂眉。他家少爷这么做究竟好不好?真把人推进到别人怀里。而瞧陈友峻这份认真劲儿,真的说不定就此把人抢走了。
宮相如背对他,只能依稀见着一些淡淡的眉眼末梢,道:“这只能说明陈大夫看诊未能看到透彻。若是真正断明了病因所在,会明白,本官不去看她才是对的。”
陈友峻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说,齐云烟这病不是单纯的单相思引起的?
六叔的头低得更低了。宫家与齐家的是是非非,岂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可为难他家少爷了。
陈友峻沉默了一阵似乎在认真琢磨他这话,之后,拱手,一脸认真的表情:“小生会认真断明齐小姐的病因,到时候,若宫大人所言是真,还请宫大人不要有后悔之时。”
宮相如一直头都没有回过一下,背影随那清风一阵清清淡淡地自若着,象征了他一向来的作风,清者自清。
这抹背影倒是给陈友峻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恭敬地再行了礼,陈友峻这回转身走出仁心斋,再没有回头。
宮相如在仁心斋里头走了几圈。六叔尾随在他后面,看他似乎并没有被陈友峻的话所影响,但其实,六叔看的出来,看出来他似乎比以往更沉默了。这时,宫家里有人来报信,终于在这儿找到了他,说是他妹妹一家到宫家给老人家祝寿了。
听到消息,宮相如急忙带六叔回宫家。
此时,黎子墨在宫家里,和岳父大人长谈有一段时辰了。
宫夫人不知道女儿一家在不在这里用膳,只能尽心筹备一些。想到家里的家常,定是比不上宫里的御膳,这不愁到要死,早知道将明日给老爷做寿宴的大厨先叫过来做饭。说起来,这皇帝女婿,是第一次在宫家里吃饭。以前,皇帝作为太子爷时,来宫家玩,也只吃过宫家的点心和茶水。
家里事忙起来,宫夫人不免牢骚。花夕颜难免被她说了又说,说到两个耳朵都快生茧了。而宫夫人见自己骂了以后,女儿一幅听多了变成死鱼般的厚颜无耻的表情,益气愤:“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吗?你究竟是不是我女儿?”
宫夫人后面那句话,让厨房里做事的所有下人,吓到全傻住了。
玲珑紧张地把嘴唇咬着,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个主子。
宫夫人说完这句气话,心里似乎也有些后悔,眉头一簇,同时是拉不下面子,一句缓和的话肯定都不说。
宫夫人那性子其实是很傲的,虽然不爱说话,所以那性子显得更傲。素来是在家里,宫太史和宮相如,都需要让着她至少七八分的脾气。
说这宫家其实谁在做主,只要宫夫人铁定要做主的事情,真没人能扭过宫夫人。只是宫夫人极少喜欢管事,更希望别人拿主意,自己不需要负责任。
花夕颜的眼睫毛整齐飞快地刷着。
家里头,说宫夫人这性格最像谁,没的说,了解宫家人脾气的,都知道她花夕颜的脾气至少在宫夫人那里遗传了七八分。到后来知道原来自己亲姨妈是在云族当过宗主夫人的,花夕颜更清楚了宫夫人的娘家周氏,八成脾气都是宫夫人这样清高傲骨的。
对宫夫人最后那句“你究竟是不是我女儿”,花夕颜不止听了进去,而且,知道宫夫人这个疑问,是不止一日两日的事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灵魂里有另一半,经历过了现世,有了另一个母亲。宫夫人感到母女之间的感情有些异样,是很正常的事。
想掩盖都掩盖不了,她依然孝敬宫夫人和宫太史,然而,想让她再像以前那样对宫夫人无条件事事恭顺,被宫夫人摆布,她是做不到了。
一层感情的陌生和隔阂阻碍在那里。这种有些变样的情感,宫太史或是不在意,那是由于宫太史是父亲,父女之间的感情和母女之间的感情本身已经有些区别。再有,她在现代轮回时没能得到父爱,宫太史对她而言,是唯一的父亲。她花夕颜在现代轮回时的母亲,教导她花夕颜的是要学会独立思考独立做人,绝不会阻碍她花夕颜的个人展。这种西方的教育方式和宫夫人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如今几乎是与宫夫人处于完全抵触的状态。
这一切,宫夫人都感受到了。
宫夫人感觉她既是自己的女儿,又不像是自己的女儿了。
她宫槿汐确实是变了,变得益厉害,是把宫夫人以前否定的那一面自由的旗帜,在经过现代轮回的陶冶之后,挥到淋漓尽致。如果说她还是宫槿汐,不如说她其实更像花夕颜,只是带有了些宫槿汐的记忆。
她可以装,继续装,但是,再怎么装,装到最后,没法改变,真面目依然会暴露出来。到了这个时候,她再如何否认都没用。如同他现她并没有爱上他,因为没有爱上他,只能重新一切从头开始。要么她就着他们,要么他们就着她。
花夕颜弯下腰,捡起宫夫人刚脾气时不小心摔落在地上的一条帕子,这时,若她对宫夫人说两句小心翼翼赔不是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要开口时,宫夫人回眸,冲她一个尖锐无比的眼神:“回屋休息去吧,娘娘在这儿不过是添乱。”
饶是在旁听的玲珑,都感到了宫夫人今日不同于以往,言语里带着的刺,让她听着心里头都难受,何况是花夕颜。
要佩服花夕颜忍得住,低声道了句:“母亲有事再让人到房里叫槿汐。”
玲珑连忙让开门口,让花夕颜走出去,回头,见着宫夫人骂了女儿反倒自己更辛苦的模样,坐在那儿拿手捶打心口,因此连忙走上前为宫夫人抚背倒茶:“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宫夫人的手扶着额角,深深地闭上眼。白龙寺高僧那些话,在她耳际边缭绕,说:其实人死了,是不可能回来的。
不可能回来了。她的女儿宫槿汐,是真的死了。
小木木拿着姥爷做的风筝,在院子里和小桌子玩得不亦乐乎。小太子爷在旁边瞧着弟弟玩闹,唇角微微噙着笑意。
花夕颜远远眺望两个儿子在嬉耍,眸中含笑,心头舒展。可能也是为人母亲的缘故,她很了解宫夫人的心情。总有一天,这两个孩子一样会离她远去,成长为人。到时候,能陪伴她的又只剩谁。
两只手,温柔地从背后圈住她腰间,亲昵地厮磨她鬓。
“圣上?”她顾虑的是,刚她在厨房里和宫夫人吵架,都被他看见了。
果然,他耐人寻味的嗓音,循循导入她耳朵里:“岳母大人觉得女儿变了。朕也早觉得,朕的槿汐变了。不过没有关系,只有槿汐一样爱着朕。”
“我变了吗?”她长长的一声叹息声。她作为宫槿汐的记忆还在,实际上,做什么事,都有宫槿汐的一些痕迹,怎么会是全变。只是,某些她从现代带来的习性,让他们感到格格不入,难以接受。
他眯起了眼睛,眯得很紧。
凉风习习,宫家到底不像宫里,让人感觉从囚笼里走出来,看到了另一片天地。花夕颜抬头,与他一齐看着树上落下的黄叶,一片片的,好像雪花一样。到了下雪的时候,该多好看。花夕颜想。
宮相如走进宫家,远远见到皇帝的影子,连忙先走过来行礼:“臣不知圣上今日到臣家里来。”
“朕不过是带两个小皇子散散心。”黎子墨轻描淡写。
花夕颜退到了一边去,招呼两个儿子。
眼看,厨房里先备好了一些小点心。宫夫人是担心两个小外孙饿肚子了。
有的吃,两只小吃货争先恐后冲进屋里,不会儿,木木的脑袋和小猪的脑袋一块趴在了桌上。
宫家的点心没有御膳房做的好吃,但是有姥姥的心意在。拿了一块桂花饼,小木木边吃边直夸:好吃好吃。
听到小外孙说好吃,宫夫人愁着的那张脸一下子展开了。
小太子爷斯斯文文地小手捧着茶盅,只喝花茶。出宫之前,他其实才吃了点东西,肚子并不饿。
宫太史和儿子女婿继续聊着话。到了家里,当然是不问政事了,只说些家常。知道过几天,两个小皇子要参加秋猎,宫太史给两个小外孙准备了猎狗。
六叔走去后院的狗屋,将两条小狗儿抱了过来。
宫太史没有准备大狗,是怕吓坏了小孩子。再说了,小孩子小狗狗陪多可爱,大狗就不好看了。照宫太史这想法,给两孩子准备的这两条小狗,确实挺出乎人意料。
花夕颜都诧异自己父亲的心细,竟是比她这女儿家的心更像女儿家。
两条白嫩嫩的小犬儿,全身毛色都是雪白的,可见其血统高贵,像花夕颜在现代见过的狮子狗,毛长长的好像长辫子精灵,两只绒绒的小耳朵像是小兔子耳朵一样,坐在那儿,高傲的眼神,宛若两位高贵的小公主。
小太子爷对着那狗儿高傲的眼神,倒是没有多大惊奇,想他养的宠物哪个不是鼻孔朝上天的。
对于小木木而言,这只高傲的小狗儿明显不是来给他当宠物的,而是来给他当主人的,于是小眉头皱了皱,指着狗儿问姥爷:“它是男狗狗还是女狗狗?”
花夕颜听这话,伸手要过去拎儿子的小耳朵。只是,她爹她哥加上皇帝,都在这儿看着,害得她反而不好动手。
三个大男人,听着小木木这话,不由都会心一笑。
宫太史摸着胡茬,笑得有些贼滑,对女婿说:“你说这孩子像你不?”
黎子墨哪敢承认自己像儿子小小年纪耍流氓,轻嗽一声,道:“他小时候不在我身边。”
言外之意,小太子爷那种规规矩矩的,才是他黎子墨的样子。
见她爹她哥的眼神都朝她这儿瞟过来了,明显怀疑她是怎么教的儿子。花夕颜恼到那手指头用力地绞了绞,等会儿,看她回屋怎么收拾儿子。
宫太史又是会心一笑,对着小木木,问:“是男狗狗,还是女狗狗,有区别吗?”
“男狗狗我就不要了。”小木木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直率到像白开水。
花夕颜巴不得能冲过去马上把小儿子的嘴巴捂住了。只是,她爹她哥和皇帝,都是兴致勃勃地听小木木说话呢,哪肯让她打断了兴致。
“为什么不要男狗狗?”宫太史继续问小外孙。
“我是男子汉,养条狗,他还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要它做什么!”小木木气势汹汹地说,“但是,如果我像对妮妮那样鞭策它,它要嗷嗷叫,说我欺负它,干脆不要。”
宫太史拿小太子爷举例子:“可是,太子殿下,没有意见。”
“殿下是太好人了,你瞧瞧殿下养的马,你瞧瞧殿下养的鸟,哪个不是把自己当皇帝似的要人侍奉着。”
心肠对于小动物很软的小太子爷,被弟弟说得满脸羞愧。
“如果不是男狗狗,是女狗狗,你要吗?”宫太史摸摸胡茬,又问。
小木木双手抱胸,摆出一幅大人的样子:“女狗狗的话,我可以照顾它,可以任它脾气,不会有人说我不像男子汉。女孩子嘛,总是比较娇气的。好像娘那样三天两头拎我耳朵我也不能生气,因为娘是女的。”
哈哈哈,宫太史仰天长笑。
花夕颜被父亲笑到想拿头去撞墙。眼看她哥平日里不怎么笑的嘴巴都裂成了一道弧线,若不是碍着父亲的面,八成也没有给她留脸。
至于天子,高深莫测,笑而不语。毕竟一个是自己老婆,一个是自己儿子。笑了等于笑自己。
宫太史告诉小木木:“这里一只男的,一只女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女狗狗给你养。男狗狗给太子殿下吧。”
两只小狮子狗跳下凳子,分别跑到自己的新主子脚边。小猪妮妮为此跳到了女狗狗身边,拿猪鼻子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小白鹭见着它这模样,鸟脸一扭: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是有什么样的宠物,流氓猪!
在宫家逗留了将近一个下午,皇帝这才带了全家打道回宫。
花夕颜在与兄长告别时,想起齐云烟的事,问:“我听说她病了在家里。”
“她家里请了大夫。”宮相如这话本是澄清关系,听在花夕颜耳朵里,明显不是这个味儿,若不是他关心齐云烟,怎么会知道齐府请了大夫。
此地无银三百两。
花夕颜眯了眯眼。
回宫,夜晚夫妻休息在月室殿。
她轻轻拿拳头帮他捶着肩膀。今日他劳累辛苦了,为了给她爹祝寿的两个福字。
他让她捶了会儿,让她停手,贴在她耳畔说了句:如果槿汐愿意,帮朕解决身体另一桩急事儿更好。
脸颊飞上一道绯红。
知道她身体不大好,才说了这话。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熠熠,透着一股渴望。
想她还从没为他做过那种事儿,可终究是夫妻,他有这个需要,她总是必须尽力满足他。于是点了头。
两个人在榻上一齐睡下。在忙活的时候,她趁机像逮住了他的软肋,说话了:“臣妾想,将李家的小姐配给林将军。”
“哦。”他舒服到想睡的样子,眼睛迷迷糊糊的,抓住她的皓腕不放。
“圣上以为臣妾这主意如何?”
“林将军是要把朕给宰了。一个不够,又塞一个。林将军若是牢骚也是该的,怎么皇帝不想后宫三千,于是把女人都往他府里塞了。”
她弯弯唇角,是想起了林璟琪那副冷到掉渣的表情,似笑非笑:“我看,即使圣上和臣妾把女人都塞进他府里,他不见得碰。”
“嗯。你是说他心有所属了?”
“圣上并不满意他所选的人,是不是?”
“他是堂堂一个将军,再如何,娶妻都不能娶个家仆娶个侍卫。”墨眸一眯,“莫非槿汐是想成全他人?”
“有何不可呢?”她眸里的微光微微一转,是在揣摩他心思。
“如果他不得朕的心意,那倒无所谓。他想娶谁便是娶谁。然而,朕以为,他是个好男人,是不是,槿汐说呢?”
原来男人对兄弟之间,都有惺惺相惜的情感,皇帝不例外。她的秀拳往他肩头上一推,不予置评。
得了吧。真心是疼惜兄弟,会将林慕容送进人家府里?
对此,皇帝可不认同,被她推了把,又立马把她搂住,亲了亲她脸颊:“你自己不是也说了,他不一定碰了人家呢。我看,即使他自己喜欢的,他都不一定碰了的。”
对男人来说,越是放在心里头越是珍贵的女子,越是不希望随便玷污了对方。这一点,她确实没有他了解的透彻。
他轻轻蹭着她耳际说,沙哑的声音像是在夜里打翻了酒酿醉人:“想当初,朕想要槿汐,不也忍到大婚。不然,以朕那太子的身份,真想提前要了你,你家和你又怎敢抗旨?”
杏眸微垂,想他那会儿婚前一双看着她的目光,让她其实已经像被囚的猎物一样无处可逃。
“槿汐,像朕一辈子会囚住你身边一样,他一辈子也会囚住那人,即使得不到她。所以呢,槿汐你这是下错了步棋,不过这不怪你,因为你从不希望了解朕的这个想法。”
他的这些声音和话,在她心头犹如一阵冷一阵热的。
她下错了棋。或许是的。她本意是想帮他讨好林璟琪,所以把追月放了回去。说到为什么会现追月和自家主子似乎感情不一般。那当然还是在她与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次,在林子里,追月受到重伤,林璟琪装的再冷,都能让她感觉得到他对自己家仆一种异于普通人的情感。结果,他说他这步棋错了。林璟琪永远不会碰追月,因为他知道追月不可能成为他妻子。若是如此,追月还真不如永远呆在她身边更好,眼不见为净。
“其实,只要圣上给她赐个身份之类——”她托出沉凝许久的主意。
话声刚启,被他指头点住。
“赐了,也不能改变她的贱格。除非她死了重新投胎。”他的目光深沉犹如大海,没有商量的语气,“而他是白虎,东陵四杰的主子。他的妻子,怎可以是一个贱格?”
花夕颜一时无话。对于灵宠的事她确实了解极少。里头一些不给人知道的规矩她是都不清楚的。
这样说来,白虎要娶的妻子,最少是必须与东陵四杰齐名的主子?
“他自己都清楚这一点的。”黎子墨缓缓地搓着她的手背,把她的指尖放到唇边亲吻慰藉,“然而,槿汐说的将李家小姐赐给他当妾,朕以为不失是个好主意。”
又说是个好主意了?花夕颜等他往下解释。她当初的设计,可是把李秀瑛和追月一块送给林璟琪。但是,现在他不同意让追月嫁给林璟琪,只剩个李秀瑛,林璟琪能不恨死他们两个人?
“听说李家那姑娘,性情泼辣,比起林家小姐,有过之无不及。送进他府里后,他以后倒不用再操心怎么哄后院的女人了,一个都不用碰了,让两个女人自己在后院里咬来咬去就可以了。相信这两个势均力敌的女人,又都没有娘家撑腰的,只凭各自的本事,一下子想扳倒对方都绝无可能。”
当他缓缓托出自己的奸计时,花夕颜想翻白眼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皇宫里,最奸诈的绝对不是后宫的女人,而正是那个坐在龙椅里的男人。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在她看来,这些男人的心,才真正是海底针。难怪她今早说了那些话之后,那个林璟琪,竟然对她回答说是那会是他的福气。原以为那是林璟琪的反话,如今听皇帝这解释,其实是那只白虎的真心话,确实可以说是他的福气了。
经他这解说,花夕颜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赐婚,好赶紧把李家小姐送进林府解决白虎的燃眉之急,耳边,只听传来一道绵长的呼吸声,回过头,只见他闭上眼睡的好舒服,手指就是握住她皓腕不放手,想必是要她服侍他一夜。
花夕颜额头猛垂下三条黑线。服侍他完一夜,她这手得断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柳姑姑过来服侍她起床时,正觉奇怪,她昨晚不是没有被皇帝宠幸吗,怎么都累成了那个样。
花夕颜无语问苍天,洗了脸,化去副倦容,问到那来京的客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柳姑姑点头,说:“是的,都排长队等着见娘娘呢。因为听说娘娘忙得不能抽身见客,因此一群人又都去了行宫见陈太皇太妃。”
这里要说到东陵皇室那些亲戚了。以前,花夕颜只在后宫呆着,后宫没有三千佳丽,使得她几乎遗忘了天下哪个皇室不是皇亲国戚一大把的。他黎子墨没有,不代表他父亲和祖父没有。先帝废过的皇后有四五个,还不包括在外柳暗花明温柔乡里的私生子。明诚皇高祖那就不用提了,明明白白告诉天下是后宫三千。
花夕颜之所以没有感觉到自己夫家庞大的亲戚群,只不过是因为东陵皇室,每个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不无例外,都是在登基之后,把能威胁到自己的有血缘关系的人,一概都驱逐出京城。有的被放到极远的地方,乃至边疆的地方,相当于流放,有的被免去皇籍,作为平民,同样不能进出京城,有的,被皇帝嫁到了远方,甚至国外。这里头,只有长公主府,由于一直是明诚皇高祖和先帝的掌上明珠,拥有特殊的尊贵,得以留在了京中。
这一大帮子亲戚,每年,只有一个时间,能回到京城里,那就是秋猎。秋猎中要供奉先祖,拥有一脉相承的子孙都必须回来表现孝心和忠心,皇帝不能阻拦。
正是这样的缘故,黎季瑶对小木木说能见到许多小公子小姑娘,一点都没有错的。这些亲戚回到京中,肯定是托儿带口的,为的,也就是希望能在皇帝或皇后这儿讨点念头。皇帝或是皇后看中谁了,喜欢上谁了,将其留下一年半载都是好的,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了。
这样的事儿,时常几乎年年都有生。只是花夕颜以前几乎没接触过,了解的不多。饶是黎子墨这种冷酷无血的,偶尔看某个亲戚实在是混到太可怜了,连吃口饭的问题都难以解决,想都是有皇家的血脉混到这个地步实在有些丢皇室的脸,像去年,她未回宫时,黎子墨方才赐了个小县官给某个皇家的亲戚。
今年,这个小县官带了自己一家两个小女儿,对皇帝是感恩戴德的,说什么都要进宫向皇帝三跪九叩以表恩情。
花夕颜无论在古代或是现代,最烦的,也就是讲人情了。而人情讲的最多的,无非是亲戚。想他这一大帮子良莠不齐的亲戚们一来,是让人头疼。先是要先分门别类的看。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看这些人对皇帝和她忠心不忠心。
听柳姑姑说一群人全去讨好太皇太妃了。是不是真讨好陈氏不好说,但是,想必这些人肯定是像冲着长公主府里一样,是想从陈氏这儿再获取多点情报。是谁都听说了,京中这段日子经常变天,再有她这个皇后娘娘死而复生,被天下人津津乐道。
陈氏早在几日前,已是不怎么清闲了。想那次自己差点掉下皇帝和皇后联手设计的陷阱,若不是自己老油条,早就被梨花坑到一块进天牢里了。每次想起梨花那死到一点尸骨都没能留下的惨景,她这活了两百岁的身体忍不住地打抖。
她要活着,活的再长久一些,那就无论说什么好,都必须更加的谨慎言行。
那些皇室的亲戚来见她时,她本是都不想见的,想花夕颜都没有见这些人呢,她这样见了这些人,岂不是在花夕颜面前摆样子,她是万万不敢在花夕颜面前摆样子的。只是,这人来人往的,都挤到她行宫门口了,她把两个门紧闭都挡不住。再有她这人向来手段圆滑,谁都不希望得罪,于是和长公主府一样,很快被这些人攻破了大门。
锦帛良玉,财宝金银,一箱箱,往她行宫里抬。
她在静慈庵呆了那么多年,离宫那会儿就没有家当了,以至于回宫之后,手头一直不阔绰。手头不阔绰的主子,想吩咐底下做点事都是很难的。当今皇帝皇后又是宫中节俭,给她那么一点银子,还不够她塞牙缝,若按照她在明诚皇高祖那个时代,没三天可以花完一个月皇帝给她的俸禄。现在三天的钱,变为一个月花,真是把她愁死都有。
无疑,这些人现在往她宫里送的东西,解决了她最大的问题。
收人银两,吃人嘴短。
陈氏坐在那儿,开始听着各种各样的人到她这儿诉苦。
这里头,甚至还有些明诚皇高祖留下来的亲戚,于她,真有一点沾亲带故的。
其中,一个一样姓陈的老夫人,与她说到自己儿子身为与皇家带点亲的,一直考不中官员,希望皇家能给儿子在哪儿弄个闲差坐坐,另一方面,自己家有几个姑娘,都是待嫁的年龄了,一直等皇帝皇后能指个好婚事。
这些请求都算是很平常的了。陈氏边听,边想自己能解决的,就算帮皇帝皇后自己解决。谋个闲差,拿钱疏通下人脉,反正是个芝麻官,想必皇帝也不会追究。哪个朝代没有买官卖官的。几个女孩子嘛,京中的公子也不少,主要是劝说这个老太太放低心态,不求达官贵人,不求宮相如或是云尘景那种高高在上的黄金单身汉,论中低水平的宅男,一大把,任君选择。
陈氏几句话,便把这事儿解决了。在旁观察的吕嬷嬷都频频在心里头赞扬主子。
于是,能让陈氏真正犯愁的,倒是一些其它,对了,一些那些都不上她陈氏这儿或是长公主拜访走关系的那些。那些人,是真正有底气的,甚至说不定是被皇帝亲自请过来的。那么,这样的一些人到来,无非说明了皇帝另有安排,这京中又有些变故了。
到了那日,长公主实在在自己府中坐不住了,坐了轿子来到了陈氏的行宫。
陈氏亲自到门口迎接,因为早在自己夫君在世时,都清楚明诚皇高祖独宠这位公主,公主的地位不同凡响。长公主与陈氏见了面,面色却是几分愁苦,想她自己那所谓独一无二的高贵位置,早被驸马爷给黑惨了。
这回非要来见陈氏,长公主当然是为了自己家的掌上明珠——黎季瑶的婚事打算。
两个女人进了屋,下人奉上茶,关了屋门,细声讨论。
“听说秦王要来。”长公主开了前面这句口,马上咽了声。
陈氏可以听出她嗓子里压抑着一丝颤抖。
这秦王,是指西方大国秦国的皇子。而且,秦国如今虽说立有太子,但是,究竟未来皇位真正属于谁,还难说。
陈氏道:“秦王可能是陪他舅妈来的。”
秦王的姑姑,是明诚皇高祖的另一个女儿,因为不像长公主那么受宠,被明成皇高祖指名嫁去了秦国的一位王爷。这位王爷呢,正好有一个姐妹入宫贵为皇妃,给秦国皇帝生的这第三个儿子,即是秦王。
天下三十六国,其中,东陵作为位于东方的大国,秦国,与东陵遥遥相对,是西方的大国。可谓是两国一分东西两边,为两巨头。
与天下其它大国打好关系,一直是大国在位国君为政的重大问题。联姻,亲上加亲,都是各国国君不在动用武力的情况下的选。黎子墨不例外,秦国皇君打的一样的算盘。
据闻在秦国内,秦王的名望之高,甚至是风头盖过了太子,深得秦国国君的喜爱。
而在东陵里头,论黎子墨底下的皇室女眷里头,唯有黎季瑶,因为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而长公主是先帝和明诚皇高祖捧在手心里的公主,黎季瑶的名声早已远扬天下了。谁都知道,如果黎子墨自己没有女儿的话,在这东陵里头,黎季瑶的身份和地位在一群未嫁的皇室女眷里头是最高的,谁能娶到东陵的黎季瑶郡主,等于是最高的荣耀了。
也只有黎季瑶的身份能配得上秦王。如果秦王此次来带了联姻的目的要求娶东陵皇室的女儿。黎子墨为了与秦国进一步加深关系,联手抗衡他国,没理由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陈氏道:“这秦王,听说是一表人才,名望极高,深受皇帝和百姓喜爱,这样嫁过去,肯定是王妃,若秦王未来登基,那就是皇后,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不是长公主心里所想的吗?”
长公主听完这话只是一声苦笑:“若我有这个念头,早在当年,父皇要指人嫁到秦国,我也早和父皇禀明心意了。这秦国离咱们东陵,实在太远了,嫁过去,像我那姐妹,几十年,到如今,是头一次回东陵。若是季瑶嫁了过去,我以后还怎么见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长公主是想女儿嫁的好,可也绝对没有想到让女儿这一嫁去了远方之后,她们母女之间等于永远不用相见了。
念到自己府中,驸马爷死了,给她只留下一个女儿。女儿再一走,府中空空,她怎能耐得住。
“哎——”陈氏喟气,“可是皇帝的心思,怎能容易被旁人左右?想那个时候,二公主说要嫁去秦国,嫁就嫁了,谁敢说一句话不行?皇帝都说了,皇室的女儿,是国家的,不是你的。平日里让你享尽荣华富贵,该你干活的时候你不干,怎么行呢?”
“可,可我那女儿季瑶的天性,天真,去到秦国,怕不能给皇帝办事,还会给皇帝添麻烦——”长公主嘤嘤凄凄地说。
“你这些话,说给皇帝听,皇帝能听进去吗?”陈氏说的都是大实话,当年二公主怎么嫁的,她属于当事人之一,最清楚不过。二公主在房里不吃不喝闹脾气,是她和皇后太后一块去劝的。陈氏劝长公主还是早点收拾心思准备按照皇帝的意思嫁女儿,反正是拗不过皇帝的。
长公主到这儿来,可不是来听陈氏说这些晦气话的,而是要陈氏想法子的。
陈氏想不出其它法子,只能拿花夕颜来搪塞她:“要不,你去求求皇后娘娘,人家都说,圣上都要听娘娘几分意思的话。”
提到花夕颜,长公主的心似乎很矛盾,有种冰冷,道:“太皇太妃难道是不知情,这皇后娘娘都要把李家的小姐送到林将军那儿当妾呢。”
陈氏听到这消息时,当然心头和长公主一样是被泼了盆冷水。想这李家小姐不知道是得罪了花夕颜什么地方了,这都被指着嫁过去林璟琪那儿当妾,绝对是身份委屈了,一辈子也就别想翻身了。